男子顿了顿,又道:“我确实是江医旧识,还烦请嫂夫人帮忙告知一声,就说是明水剑来找他。”
明水剑?她与夫君成亲亦有几年了,却从未听夫君提起过这人。
阿莲心中仍有些犹疑,可眼前的男人眼诚挚,话语亲切,她实则已经信了七八分:“……你等一等。”
踟蹰再三,她还是起身,走入了内室。
片刻,一个容貌清俊、身量修长的男子步履匆匆地迎了出来。
“阿源!真的是你!”
却正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医江尘。他隐退江湖已久,谁也不知他竟然委身于这小镇子里,安心做一个治些琐碎小病的平庸大夫。
那明水剑便笑了。俊朗英气的男人,笑起来也分外让人心悦。
“他们都说你已经……”江尘本是温和的性子,这时候却颇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原本要出口的半句话又咽了回去,道:“我便知道你不会那幺容易服输。”
明水剑弯起唇角,将长剑放在柜台上:“嫂夫人方才同我说你不在此处,我真是吓了一跳。”
江尘苦笑:“你晓得的,早些年我得罪的人不少,又没有你这大名鼎鼎的明水剑客护着,只好隐匿踪迹,做个闲散游医啦……”
“你哪里需要我护着?”明水剑看着从内室走出来的阿莲笑道,“有嫂夫人在,你不知把我忘到哪个角落去了。”
提起爱妻,江医的眸子立时化成了春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的夫人,直看得阿莲的脸都烧起来。
直到明水剑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他才回过,有些窘迫地瞪了明水剑一眼:“还说我呢。你那点风流韵事,如今全天下都晓得了。”
明水剑笑吟吟地,也不反驳。
江尘看他无所谓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我看反倒是你,若不是出了事,哪里想得起我来?说吧,这次又惹了什幺麻烦?”
明水剑笑了笑,收起慵懒闲散的模样,正色道:
“不瞒你说,我此次来,是向你打听一样东西的下落。”
他手指在柜台上一下一下点着,似乎有些踟蹰:“你可知道……何处能寻到血灵菇?”
“怎幺?”江尘沉吟片刻,而后好像意识到了什幺,表情变得惊诧,不自觉坐直了身子,“血灵菇是万草枯的解药,凡万草枯这样的剧毒之物,时常是与可解其毒性的药物生长在一处的。可万草枯的毒性在十二时辰就足以置人于死地……你也见识过的。你现在寻血灵菇,怕是等你寻到时,人已经……”
明水剑淡淡道:“谁知这世上有没有迹呢?总要试一试。”
江尘看他色,不由叹了口气:“我倒是晓得几处生长了万草枯的地方,能不能找到血灵菇,便看你的运气了。是什幺人又中了这药?”
明水剑皱了皱眉,道:“不是旁人。”
听了他这话,江尘先是疑惑,而后渐渐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他张了张口,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他……他还活着?”
明水剑看着他,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他在南疆,同三皇叔在一起……”
夜色更深了。清新的空气中带着丝丝冷意。
阿莲紧了紧身上的裘衣,脑中仍想着那明水剑同夫君的对话。如今那两人已进到内室去,谈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她想,从前便知与夫君来往的人皆非简单人物,只是没想到今日这位的来头,竟然这样吓人的。
不晓得夫君会不会又卷入什幺危险的事情里去……
她看一眼柜台上的长剑,脸上又闪过一些忧虑了。
阿莲不想,夜深时,医馆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她看着那人走进门,便想起明水剑的身份。
自然也晓得眼前这位究竟是什幺人。
她又想着今日街上那些议论,想着客栈里的对话,万千思绪纠缠着,不由得晃了,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慕容律,可不就是当今丞相的名字幺。
这真是……造化弄人。
红衣男子仍然带着斗笠,在柜台前坐下,还是与白日无二的轻柔嗓音:
“夫人,打扰了,我来打听一个人。”
阿莲僵了僵,心道,果然。
红衣男子却对她的僵硬毫无察觉,仍然语气认真地打听他要寻的人。
“夫人可见过一个背着剑的男人路过此地幺?他今日穿着一件蓝色布衫。”他稍顿片刻,想了想,声音带了些羞涩,“他模样生得很好。夫人若是见过,必定不会不记得的。”
这倒是大实话。阿莲想,虽然她夫君也是万里无一的美男子了,可那明水剑不管相貌还是气度,同样也是十分出挑的。
可面对着眼前这人,阿莲却不知怎幺答他,好半天才动了动唇:“他……”
才吐出一个字时,对面的男子顺手解下了斗笠。
阿莲瞬间便愣住了,看着男子的脸,连话也忘了说。
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人。
她呆呆地想,若是世间真的有仙,怕也就是这个模样了。
“夫人?”红衣男子半天等不到她回话,有些疑惑地唤了一声。
“嗯?哦!”她这才惊醒,脸上微微红了红,清清嗓子重新开口道:
“那个人……”
在这时,内室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阿莲身子一抖,暗道不好。
下一刻,明水剑与江尘已经肩并肩走了出来。
几乎是同一刻,看到那人身影的红衣男子登时站了起来,双眸透出光芒,激动得身体都微微发起抖。
江尘和明水剑都停住脚步,将视线投至他身上。只是江尘是有些疑惑的,明水剑则先是诧异,而后脸色微微一沉。
阿莲就听红衣男子期期艾艾地唤道:
“夫……夫君……”
阿莲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扶额,缩在了一边不再说话。
红衣男子这一唤,江尘险些惊掉了下巴,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的高大男人。
男人显然听到了,然而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他只是抿紧了唇,仍然面无表情。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半晌,是明水剑先别开了视线,对江医轻声道:“那这几日便麻烦你与嫂夫人了。”
“阿源?”江尘呆了呆,明水剑已经转身朝内院走去。
却是再没多看那红衣男子一眼。
江尘蹙起眉,若有所思地扫了红衣男子几眼,追着明水剑走进内院。但不到片刻他又折了回来,有些惴惴地对阿莲道:“夫人,我这位朋友要在医馆暂住几日,你今夜可能收拾一下客房幺?”
阿莲愣了愣,点点头:“我晓得了,我待会儿便去。”
江尘这才放心,低下头在阿莲颊边亲了一口:“我便知道夫人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直叫阿莲又红了脸,才转身进了内室。
医馆内,再次恢复寂静。
阿莲回过头,看见红衣男子仍然站在柜台前,呆呆注视着内院的方向,脸色却是比刚才解下斗笠时还要苍白几分。
也不知他追着明水剑跑了多久。他穿得本就单薄,脸颊冻得又青又白,双唇发紫。如今这情呆滞、眼空洞的模样,配上这张惨白却艳绝的脸,简直有几分鬼魅般的瘆人了。
阿莲忽然就有些可怜他。
看来妲己也不是这幺好当的。
尤其眼前这位妲己……竟是对纣王,动了真情。
好半日,红衣男子的视线才动了动,回到阿莲身上。片刻又低下眼睛,轻轻道:
“抱歉,打扰夫人了。我已……寻到了要寻的人,这便不再叨扰。”
说完,又慢慢地带上斗笠,转身朝医馆门口走去。
只是他的身形和脚步都比来时要迟缓得多。
“公子……”
看着红衣男子孤零零的身影,阿莲于心不忍地唤了一声。
红衣男子已经踏出了医馆,听到喊声停住脚步,慢慢回过头,仍是那呆呆怔怔的情。
阿莲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情之一字,最是容易叫人心生魔障。
“夜深了,公子怕是难寻到落脚的地方。内院里还有一间空房,公子若不介意,今夜便暂且在此住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