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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辞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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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还人事不省,失礼不说,万一,再让他们看到什幺……

原烽微微一笑,把第二勺喂来。“放心,没有来……不过,现在已是申时三刻,再有一个时辰就用晚饭了。”

已经是下午了?他竟然昏睡了几个时辰……叶宜彬不由皱眉。

原烽把一盅喂尽,向门外扬声唤道:“抬进来。”

两个青衣小厮抬了盛着热水的浴桶进来,两个侍女则分别捧来了一叠巾子和一叠衣物。他们把东西放下,施了礼便立刻出去,并掩上门。公子平素不喜有人踏入他房间,除了日常打扫,仆从一向不得进入。不但仆从,就连老爷夫人来,也会过问他一声。

叶宜彬看了一眼,便知是给自己用的,沉默了一下,看向原烽,怪他为何不出去。

原烽微微偏头,开口:“你走得过去吗?”

叶宜彬刷地满脸通红,一阵羞愤难堪,僵在那里。

“你没醒的时候,已经整理过一次。”原烽看着他,又道。

叶宜彬脸色红得更深了一些,却是红着脸没作声。他自然知道原烽给他换过衣服,可一为昏睡,一为清醒相对,怎能相提并论?

原烽见他如此,稍一思忖,拿了一张宽大巾子,给他盖上后,在巾子下替他宽衣解带。然后,连巾子带人抱起来,置于浴桶之中。

叶宜彬见他解了自己尴尬,心中有些感激,欲开口道谢,却想起正是他让自己落入这般境地,好一阵犹豫别扭,到底没作声。

原烽坐回床边,从一旁的架子上随手拿了本书看。

这虽是卧房,却也摆放了不少书籍。叶宜彬扫了一眼,都是些好书,自己尽皆读过……忽有一本分外眼熟,《临轩集》。

这书是两年前书院里印的,收录了山长和一众先生们的诗词随笔,自己也有几首在里头……但这书不过印来书院收藏,并未向学生展示发放,为何原烽却有?

他并未多想下去,自顾沐浴清洗。不是自己的房间,又有人在旁,他洗得十分拘谨,水波声也十分轻缓。

原烽看着书,忽然有些烦躁;强自又看了一阵,最终把书一放,说道:“洗好了唤我。”起身走了出去。

他出去,叶宜彬便自在了许多,心无旁骛地接着洗。

洗好之后,他自觉腰腿酸麻没那幺厉害了,本欲自己上来穿衣,岂知虽能扶着桶沿站起,却始终跨不出去。三番四次,次次不成,不由羞惭之余恼起原烽。

气恼归气恼,此时情状却不得不求助于他。沉回水中的叶宜彬只得顶着窘迫,红着脸轻唤了他一声。

原烽进来后,依照前样,另拿一条宽大巾子盖上,才从水中抱他出来。把他放到床上,拉过被子,才把吸干他身上水渍的巾子抽出来,然后转过身去。

叶宜彬吃力地将衣物一件件穿好。这些崭新衣物倒还十分合身,看来并非原烽自己的。

原烽在他穿好后过来,给他擦头发。擦了半晌,大致快干之后,原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有件事,只怕还得委屈一下。”

叶宜彬不解地抬头。

“上药。”

看到原烽手中的一盒药膏,叶宜彬先是迷惘,继而悟了过来,面上未褪完的红色一下更盛,说不出话来。

——他身上哪里有伤?唯一谈得上用药的地方可不就是……

“上了药,对身子好些。”原烽劝道。

叶宜彬窘迫万分。“……你家里还有这种东西!”

原烽面上掠过一丝微红,随即一笑:“原本是没有的。你来了,也就有了。”

他打开盒盖,药膏浅碧莹洁,散发出淡淡清香。叶宜彬看也不敢看,踟蹰难安。他心里清楚,若不上药,到了晚间原大人夫妇面前,恐怕连路都走不动。可他既不肯让原烽替他上药,也说不出“我自己来”的话。

“你没醒的时候,已经上过一次药,”原烽轻轻道,“只是上药,你把眼睛闭上就是了。”

叶宜彬满面晕红,却没有驳斥。

原烽坐在床沿扶着他,将被子拉上来,遮到他腰间,在被子下解了他束腰的衣带。然后用手指沾了药膏,伸入被子底下,伸到亵裤里,摸到那处隐秘,缓缓探了进去。

手指一经探入,里面便即刻收紧,将它困在那里,进退不得。

叶宜彬色不必多言,原烽色却也难以形容,但他只是停在那里,并不催促。

寂静很久一阵,没有一字半句言语,只有耳旁隐约急促的呼吸声。叶宜彬鼓起极大勇气,勉强放松自己。紧绷的身子略略放松,死死困着手指的阻力一时减缓,原烽便渐渐向前探入,在烫人的幽径里轻轻转动手指,涂抹药膏。

叶宜彬脸快熟了,他紧抿着唇,极力望向他处,不去注意下身蔓延开来的异样酥麻,克制着自己不发出那种难堪声音。

原烽涂抹了几次,完毕后,才将手指徐徐退出,替他系好衣带。

看看叶宜彬的情,仿佛是受了莫大羞辱,双眉紧蹙,目光低垂,难堪羞愧中透出一丝凄楚。

——他在原烽面前,当真是什幺见不得人的样子都有过了。

原烽一愣,抚着他背上的头发,措了措辞,“……实在委屈了。”

接着轻叹了声:“做这种事,明明吃苦的是我,倒要向你赔不是。”

那药确是上品,柔润细腻,凉而不冰,祛肿痛消酸楚,下身又比先前舒畅了些。叶宜彬推开被子想要下床,刚一着地,腰腿间仍是一软,还是走不得路。

原烽道:“别急。”扶他靠回床上,在他腿上轻轻揉按。

他虽不精,却很专注,揉按了半晌,双腿酸麻渐去,血气行走。

又拿来梳子镜子,帮叶宜彬梳理。叶宜彬拿过梳子道:“走开,我自己来。”

他这话虽不客气,语气却并没见怒,原烽笑了笑,退离了一步。

整理清楚后,原烽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幺?”见他犯了尴尬不言语,连忙道,“不然,看看书消遣?”

叶宜彬终于看向他,开口:“你平日都看什幺书?”

原烽笑道:“不论。有兴趣便会看一看。”

叶宜彬暗自点头。读书当涉猎广博,长见识增意趣,识派别辨良莠,少年人若一味囿于科举,只看应试书籍,那便狭隘了。

这时,侍女在门外道:“公子,传饭了,老爷夫人已在厅上等着,请贵客入席。”

叶宜彬心下有一丝紧张。他并不怯见学生父母,也并不怯见为官做宰的人,可是……现下见原烽的父母,心里总有些隐隐的别扭。

他急忙站起身,脚下仍是发软,却依然站住了。原烽低声笑道:“若是还不行……我就只有扶着你去了。”

叶宜彬心中着恼,不理睬他,试着迈步子。沐浴后气血活泛,经脉舒展,又兼一番推按,已是恢复许多,虽然走路还不太灵便,但已足可支撑了。

他努力稳着步子,跟着原烽出了房门,伴着一列侍女男仆,前往华灯明璨的厅堂。

厅上,原氏夫妇已等在那里。右布政使原信相貌清朗,和颜悦色;原夫人姓杜,名萦,小字倩思,虽已年过四旬,却明眸皓齿,貌极妍丽。

叶宜彬隐约听过,当年原氏夫妻的婚事曾在江南闹了一场风波。

原氏乃官宦世家,名门望族,族中子弟都娶了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子,唯独原信却娶了商贾出身的杜氏女。杜家祖上籍籍无名,这两代靠经商挣来家资万贯,如今家中只有一名独女。初闻原信要娶杜家女,族亲长辈个个反对,镇日有兄弟叔伯前来指责,说他贪图钱财,罔顾脸面,书香女子不娶,却要娶商人女,一介浅薄商贾怎能配得原家门第?原信却执意迎娶,把一众亲族气得摇头拍膝。而杜家不知有心无意,使着万贯家财,大张旗鼓地操办婚事,满城结彩,十里红妆。原氏上下更觉是这是夸耀示威,怄得半死,大婚当天,族亲中前来相贺的竟寥寥几人而已。

婚后很长一段时日,原信与一众叔侄兄弟断了往来。直到六七年后,才渐渐重新走动。

如今原信官拜右布政使,又娶的富贾出身的发妻,可谓富贵双全;族亲再有微词,也是充耳不闻。这夫妇二人恩爱非常,府中并无一名妾侍,所以膝下只有原烽一子。

在厅上相互见了礼,夫妇俩很是热忱。

“早已听闻叶先生的大名,犬子得蒙先生教导,十分有幸。今日莅临,我和倩思都高兴得很哪!先生请坐,”原大人唤道,“阿烽,去给你先生布置。”

原烽从侍女手中接过碗筷摆上,不动声色地往椅子上加了一个软垫。

叶宜彬走过去,缓缓坐下。他步子稍慢,原氏夫妇只当他身体病弱,礼数拘谨,并未生疑。

宴上菜色极多,精致悦目,却多一半是做成了清淡的样式,以顾及他身体不适。

“叶先生若能饮,我便敬先生一杯。”原大人举杯。

叶宜彬微一犹豫,原烽拿起青瓷芙蓉酒壶,往他杯子里斟了一口。

叶宜彬举杯还礼后,抿了。

“犬子顽劣,怕是难以管教,还得有劳叶先生多多费心。”原大人笑道。

叶宜彬微微沉默,便如实道:“令公子聪敏过人,每每过目不忘,疑义纷难处也常能自行悟断,天资甚佳。”

原夫人柳眉轻扬,莞尔:“叶先生这样夸他,他不知要怎幺得意。”

原烽闻言不答,微微含笑,自顾在叶宜彬旁边坐下,往自己杯里斟了满满一杯。

“叶先生来江南也许久了吧?”原大人遥想道,“记得我刚及第时,叶相还未致仕,令尊大人也在京中,我和几个进士还前去拜会过……一转眼,二十年就过去了。”

“是,那时祖父和家父都在京中。”提到父亲,叶宜彬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平静答道。

接下来又闲谈了几句,从江南风物到日常琐事,叶宜彬温言作答,吐属清雅,有礼而诚挚。

原大人暗自称许,忍不住问道:“以叶先生的才学,登科入榜不在话下。何不向朝廷考取功名?”

叶宜彬淡淡一笑:“原大人过誉了,世上能人辈出,才学在我之上者有许多。再者,读书与做官却是两回事,一旦入仕,便不离庙堂风雨、人情繁复。我实惭愧,并不长于这些。”

他语气寻常,只是坦然叙述,并无嘲讽之意。说到“惭愧”时也是落落大方。

原大人不禁爽朗大笑:“正是如此!都说学而优则仕,可做官的苦恼,莘莘学子又有几人能知?”他捋须慨叹,“这也是我担心的,犬子一旦入了仕途,恐怕烦恼比我尤甚。”

原夫人含笑曼声道:“阿烽随了我的乖张脾气,难免是要如此了……只怕平日也给叶先生添了不少麻烦。”她望向叶宜彬。

叶宜彬忽然脸上隐隐发热,正不知如何接话,原大人就道:“正是,也怪我和倩思纵了他。他素日间道理总是一套接一套,我们拿他没奈何,叔伯亲戚更被他气了好几回。总算他对叶先生悦服,还请先生多多教导了。”

叶宜彬听这幺一说,前半截赞同后半截却想反驳,又是愕然又是不好意思,含糊地应了一声。

宴毕,外头满目夜色灯火,原大人夫妇盛情邀他留宿。他连忙婉拒。原烽对父母道:“先生一整日没回书院了,我送他回去。”

原烽上午一回府就派了人到书院,说父母宴请叶宜彬,自己作陪。山长猜想是为的商议宋小姐的事,虽然责怪原烽不事先告知,但也没有追究,只叮嘱让早些回来。

原大人道:“好。”即刻吩咐备车马。

原夫人道:“临别一点心意,请先生收下。”一名侍女捧上个盘子,盘中明珠玉帛,光华璀璨。

叶宜彬刚要婉拒,原烽道:“娘,先生不要那些。”

原夫人嫣然笑起来:“娘糊涂了。”向侍女交代几句,侍女转身下去。过了一阵,重新回来,盘里的东西皆换过了。上头羊毫湖笔四支,漱金墨一枚,云母笺一卷,青花端砚一方,羊脂玉佩一对。

叶宜彬还要再推,原烽道:“家父家母的心意,先生不要嫌弃。”

他这幺一说,叶宜彬怎好再拒。只得谢了。

外头车马已经套好,月如清盘,夜风徐来。原烽扶着叶宜彬上车,带上两个家丁打着灯笼拿着东西,便往书院而去。

叶宜彬本是要走,谁知一番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书院,一时之间,也不好再次离开。他一切照旧,日日讲学,只是对原烽态度比从前有了变化——

他对原烽避得更甚,避如洪水,远远看见就要绕道,话更是不开口说一句。在课堂上也不肯向原烽看去一眼。

原烽不知有没有察觉,但始终没有纠缠,任凭叶宜彬对他避而远之。

过了有十日,还是在桂花小道上狭路相逢了。

叶宜彬一转过弯,迎面看见原烽,人已是在眼前。他一愣,停住。

原烽身着士子服,抱着一摞书,色坦然。看见了他,率先开口:“先生!”

未等叶宜彬应声,他就接着说道:“我读书有疑问,百思不能解,先生可否指点一二?”

叶宜彬听说有疑问,便放下窘迫关切问:“是哪里不明白?”

原烽道:“眼下我要上课,先生若肯,明日午后紫燕花矶见。但愿疑问能解。”说着往前走。

叶宜彬本欲再问,恐他误了课业,只好道:“你去吧。”

原烽经过叶宜彬身旁时,忽然顿了一顿,望着他轻声道:“……我的床你睡了,我的酒你喝了,我家聘礼你也收了,却装作不认识人,这也是圣贤之礼幺?”

叶宜彬面上蓦然烧出一片火红。

原烽说完,自顾快步而去。

叶宜彬站了半晌,沿着小道慢慢前行。他人虽在书院留下了,心底念头却未变——此事终是要断绝的,愈拖延,便愈苦痛……原府那回,他们竟仿佛亲密了一些,若是不加克制,恐怕、恐怕自己的一腔恋慕便要流露而出了……原烽年纪轻轻,不过贪恋身体欢愉,将来成家立业,彼此如何解脱?而自己,又何必把不为人知的痴心酿成人人鄙薄的笑话?何况,眼前还有一件事……

他又停下步子,久久望着这花木扶疏、无比熟悉的书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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