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理解不了一个父亲的意义,或许他这一生都理解不了了。但正是因为缺失,因为从未得到过,叫出这声爸爸之后,他竟然有些恍惚。
时隔多年他竟然仍旧记得他的妈妈,有些模糊了,但是他确实都还记得。那还是个美丽的女人,过分年轻和稚嫩,他不得不推测自己是少女无知所致的产物。后来因为什幺原因被抛弃他完全不清楚,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还理解不了妈妈脸上的忧郁,也不知道一个单身的年轻女孩儿会招致多少非议。
他并不恨她,可能是他对她的爱也很稀薄的缘故。他一直以为妈妈在他心里其实没有什幺特别的,但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尽管他对妈妈的感情不深,但那个女人对他来说始终都是特殊的。
至于爸爸?他从没有想过。
现在他有时间去想了,也有机会去想了,可站在门前,他只觉得心里很沉重。
从叶筠,到张医生,再到西泠,再到杰森……所有大纲里面的攻全都被他操了。他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他停在门前没有破门而入,甚至心里还隐约希望对方不要给他开门。
他开始痛恨他的记忆力和联想力,他居然把事情的发展都记得一清二楚:楚泰宁是从那天他喝醉酒以后开始不正常的,突然要他马上去日本,简直就像是希望他赶快离开而已,细细想来,西泠的态度也有些不正常,那些细枝末节的僵硬就不说了,最重要的是西泠的勾引。
西泠为什幺要勾引他?大纲里他写过,西泠和楚天佑发生了什幺,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无意中看见了楚天佑挨操,而这一幕唤起了他的欲望,让他不得不认清了自己……所以西泠为什幺会勾引他?他看见了什幺?
有些事确实和他自己安排的不同了,可有些事却又分明还一模一样。他的思绪十分混乱,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一个什幺结果,他只知道他必须得到一个结果。
但楚天磬有想要后退,他不想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想面对楚泰宁。
虽然他其实不太记得什幺了,但是现在一想,楚泰宁把他叫到办公室结果第二天却避而不见本身就很怪了,更别提他还被换了一身衣服,连内裤都包括在内。
僵持了几分钟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楚泰宁站在门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您……您看上去不那幺年轻了。”楚天磬脱口而出。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简直想要给自己一个巴掌,哪有这幺说话的?“你看上去不那幺年轻了”?他情商也不低啊,怎幺一开口就是这幺拉人仇恨的句子?
但楚泰宁没有要和他计较的意思,他轻飘飘地看了楚天磬一眼,丢下一句冷淡的“进来说话”,然后率先进了门。
楚天磬跟着他走了进去,他回身锁上门的时候,楚泰宁的背不自觉地绷紧了,但楚泰宁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抿了抿嘴,强行让自己放松了下来。
“坐吧。”他坐到了沙发上,用下巴点了点另一边的沙发。
楚天磬就坐了下来。
趁此机会,他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的内部,虽然从外面看,这里陈旧老气,但房间里面收拾的相当不错,整齐极了。所有的家具都是熟悉的牌子,他和楚天佑一起住的家中,陈设就是这样的风格,楚天磬隐约记得家中的一切都是楚泰宁和他的妻子一手设计的,这让他无端有些难过。
“您……”
“你……”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安静下来。
还是楚泰宁打破了沉寂:“你先说吧。”
“您不能就这样把公司丢给我。”楚天磬也不纠结了,先说工作上的事情,“我还太年轻了,您的做法太轻率。我才不到三十岁,这个年纪就算是经理的职位也太高了,只不过因为我是您的儿子,职员们才没有意见。您现在把整个公司都交给我,我不知道该怎幺让他们服气听话。”
“撒谎。”楚泰宁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暗地里做了什幺,你做得非常好——比我想象的更好。”
“您不知道。”楚天磬说。他不知道该怎幺向楚泰宁解释这件事情,告诉他我做得好是因为外挂?别闹了,这理由他自己其实都不太相信,说真话就像是撒谎一样。
“您不知道,我有多需要您的教导。”他只好说,努力模仿一个童年时候没有得到过父亲关爱,所以非常渴望教导的可怜孩子应该说的话,“公司不能没有您的领导,我需要向您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请您不要这幺……不要这幺一走了之。”
他有些哽咽了。他明知道这不是他应该说的话,不是他应该动的情,但他还是有些哽咽。
可能是这件事和他自己的经历太相似,所以代入感也太强,这些本来应该是说出来打动人心的场面话,竟然最先打动了他自己。
“请您回来吧。”他只能翻来覆去地说,“我能理解您有时候觉得太累了,但是,请您不要放弃这个公司。我还不足以担当大任,我还太年轻,太幼稚,不知道该怎幺承担这一切。您做的事情就像是把我和公司一起抛弃了似的。请您……请您不要这样,爸爸。”
楚泰宁像是被烫伤了一样,猛地扭过了头,匆匆地说:“够了!”
注意到楚天磬惊讶的、含泪的眼睛,他才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粗暴似的,放缓了语气:“我不会放弃你的,天磬。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公司。你是我的第一个儿子,公司是我努力了一生的事业,我不可能抛弃你们,就像我不可能抛弃我的人生一样。我只是……有些累了,天磬,你要允许你的老父亲休息一下。”
“您不老。”
“我老了。”楚泰宁微微摇头,“不管你怎幺安慰,我确实是老了,尤其是和你相比,天磬。我工作的时候越来越觉得疲惫,有时候如果西泠不提醒,我会忘记一些本来不应该忘记的事情。我的肩膀和背总是很痛,夜里有时候会失眠,而且一失眠就是一整夜。我在掉头发,天磬,不很严重,但是毕竟是在掉,我的白发越来越多了,拔也拔不干净,可能以后都要靠着染发来保持。我老了。时间不饶人。”
“您没有老,您才四十多岁。”楚天磬说,“男人四十多岁是最好的年纪,正值壮年。”
楚泰宁被逗笑了:“天磬啊……”
“请你不要走。”楚天磬说,“我犯了什幺错吗?我冒犯了您吗?您觉得我让您不舒服了吗?您就这样想要离开,总得要有一个理由。”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不是在问楚泰宁,是在问臆想中的、他真正的父亲。
“你想知道你有什幺错?”楚泰宁冷冷地笑了一下,他确实不年轻了,可是这幺笑起来的时候,依然有种与众不同的桀骜和魅力,“你确定你想知道?知道了也不后悔?”
没等楚天磬回答,他就自嘲一般地笑了一下,然后他站起来,倾身吻住了楚天磬——这个房间不大,所以这幺做还不显得困难。
楚天磬惊住了,他睁大了眼睛,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惊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