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挽多年未见母亲,母亲早已不见往日风采。
时回鹘以汉人血统为贵,女未嫁者先与汉人通,父亲一个颇有家世的美男,母亲这一入居就回不去了。母亲曾学习汉语,但迄今为止仅能说几个单词,平常用回鹘语与燕挽交流,笃信明教,不问世事。
母亲以燕挽目微深而发不蜷而自豪,殊不知汉人眼中他终究是个杂种,何况燕家这般犹自骄矜的没落氏族。父亲未必因为爱母亲才罔顾家族礼法,而是因为母亲之卑微于父亲而言无过一粒微尘。
卜筮吉日后,燕挽于受冠席上就位,天青琉璃簪搁置一旁,褐中泛紫的长发顺直垂下,待族兄为他梳头挽髻。换过碧玉竹节簪,族长为燕挽三次加冠。礼成,来宾祝酒,冠而字“萧零”。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祢庙之内,祖宗牌位之前,燕父坐,燕挽跪。燕父道:“你既成人,中意哪家姑娘,可为求亲。”
燕挽问:“是个人便得有意中人幺?”拿双亲遭遇来说,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中意”有何用?
燕父不语。
燕挽反复斟酌,低声道:“皇都护国寺胤眹法师。”
燕父震怒,拍案而起:“继任国师岂容你亵渎!”
燕挽正欲回话,紫檀木杖落上脊背,痛直钻心。意中人不一定要有,即便有,也不一定行那周公之礼,行了礼亦难保不变心……设这一问究竟有何用?
燕挽从小到大头回挨打,早过了活血化瘀紧实皮肉的年纪,他默然挺直腰背,尽量不露出难堪色,恭请父亲家法伺候。也许他不该说。惊鸿一瞥,虽曾心动,但那显然不是情人间的悸动,无过烦恼拨除,半真半假。
“我燕氏一门忠君报国,不求功名利禄,但求问心无愧!”燕父一介文弱书生,竟打得燕挽头都抬不起来,“区区嫁娶,便得搪塞?”
燕挽松一口气,纵使胤眹年幼,是男人、是和尚、是国师,父亲只是不许他说谎,要他为自身言行负责。
“给你十年,届时若他不爱你,便由我为你指婚。”燕父一掷木杖,走出宗庙。
燕挽伏地,想到拖了胤眹下水,心中有些惭愧,嘴角却微微扬起,不是喜悦,像是刚做完一场恶作剧。他站不起身,就这幺在祠堂跪了一夜。
燕挽身上伤痕疼归疼,可怖归可怖,却不伤及皮肉根本。族兄偶尔帮忙上药,见他宽肩窄腰、双臀圆翘、青痕缭乱,偏偏人又凉薄,不禁叫声“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