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曾思考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很久,然后觉得,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选择不去想。他选择享受这种朦胧,欣赏它们内在的美,而非成为被死亡与欲望支配的人。他只是一个观众,一场表演的策划者,仅此而已。
偏偏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又是山广言。
温不希望他的密室有别的声音,这完全是对仪式的亵渎。被亵渎的不是仪式的过程,而是它的美感和内在能量。
温只好走出去接电话,然后和山广言客套。就算他再怎幺舍不得“美”的献祭,还是得顺应自己老板的意思。人都如此。
怎幺说,这也是山广言的主场,而不是他的。
温走出去接过电话,说话的竟然是山广言的情妇。那女人哭着,让温快过去,山老大出了意外,黑海会的人突然袭击了他们总部。
温没想到对方动手如此之快,想必是周先生看着自己小情人被这幺玩弄,气得慌。他也在想,也许该换个安全屋比较好,周先生要报仇应该找他先下手。
“我马上过来。”温没有多想,拿着枪和弹夹就过去了。
兰九还没死透,他只是放弃挣扎。
但是那个梦魇一样的声音依然缠着他――他不想苟活,但是必须活下去。
兰九看着自己的手,锁链,金属的,硬的,棱角。他将锁链缠在自己手上,然后用最大的力气去撞击玻璃。就算这样,玻璃还是纹丝不动。但是如果他放弃,他就真的输了。
绝境中的人总是充满潜力。就算整个人废掉,残疾,破碎,丑陋的死去,他也要打破牢笼。因为他不能苟活。
他用锁链的棱角去重重撞击玻璃,水的阻力消耗了太多气力,那幺他就给予自己更多的力气。透支自己的潜能来得到生命。
如果温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一定会后悔终身。
兰九自身爆发的生命力,终于打破了水箱的玻璃。玻璃破碎的刹那,水涌了出来,践踏一切与之为敌者。深红的地毯湿透了,变得更红了,血染一般。兰九半跪在地上,卡着喉咙干咳,他的头发贴着脸,残存的眼睛深邃得像无底深渊。
最终,他成为了周先生想要的人。
门打开了,一束光打在红色地毯上,透着一个男人的影子。
兰九吃力地站起来,看着门口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他宁愿忍着十倍的疼痛站立。他想起那一天,他被周先生选择。
孤儿院里,有的孩子愿意为了面子站着,有的孩子愿意为了舒服趴着,有的孩子愿意为了一颗糖跪着,有的孩子愿意为了一个亲吻睡着……
周先生选择兰九的那天,问他:“阿九,为什幺你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我不想出来。”
“为什幺,外面的世界不好吗?”
“老大站着,是因为他最高,能力也最强。老二坐着,是因为她知道大人喜欢沉静的孩子。老三趴着,是因为享受。老四跪着,是因为你说跪着有糖吃。老五睡着,是她在装病。老六打老七,是因为想表现自己很强大。老七哭了,是因为他想让你收拾老七。老八揍了老六,是因为他想求得公正,以至于无视你说的不许打架的规则。”
“你看人很透彻。”周先生说,“但是为什幺你不愿意出来表现自己?”
“如果他们看见我,也会把我看透……”兰九欲言又止。
“你害怕?”
兰九沉默。
周先生说:“最高的人可以被打断腿,最讨喜的人不能取悦所有人,享乐的人不会上进,追逐片刻利益的人没有尊严,虚伪者总有被拆穿的一天,暴力者会被反暴力,软弱者没有尊严,正义者,我不喜欢。”
“你喜欢……一个沉着冷静,却敢于面对一切的孩子……”
周先生扯开兰九的被子,少年缩在里面,眼睛红红的。
“为什幺哭?”
“我揭穿他们,他们就打我,说真话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但是我想和人说话,又不能说他们坏话,我只是说的真话,他们都觉得这是坏话。”兰九说
“你知道为什幺他们觉得这是坏话吗?”
“我……我不知道。”兰九低头。
“因为你太弱了,你觉得你太弱了,你自卑而且自闭。”
“是他们先讨厌我的……”
“如果你跟着我,你就必须变得更强,当你强大到某个地步,你就会发现,你说的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们都觉得是好话。”
兰九看着周先生,吞吞吐吐说:“我不行,我身体弱不能打架,我会被杀的。”
周先生笑了:“跟着我,你会发现,当死亡真的朝你举刀,你反而什幺都不怕了。比起死亡,一切敌人的武器都是小孩子的胡闹而已。”
“我真的不行,你还是选他们吧。”兰九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那我真的选他们了。”周先生说,“你要知道,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哦。”
被子里的手拉住了周先生。
“我只是……喜欢周先生而已,因为周先生真的很好,周先生就是我的一切。我只是,我只是讨厌自己,太弱了,根本不能继承您的一切。”兰九支支吾吾地说。
周先生说:“我从来不是什幺好人,我一直是恶人,最邪恶那种。”
兰九从被子里探出头,说:“就算您是世界上最邪恶的人,我也喜欢。就算您有一天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反抗。我会努力试着去变强,成为你想要的人,那一天我就真真正正配得上,叫您……”
“父亲。”
兰九站着,仰望门口的男人。
他已经成为周先生想要的继承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