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危险?” 麻木迟钝好似没睡醒的脑袋慢慢灵光起来,严盛忽然想不起自己到底为什幺会大半夜的跑来这里,为什幺会安心地走在这明摆着不对劲的“树根”上,为什幺……他之前到底在想什幺?难道真的睡糊涂了吗?
“对啊!天都黑了,下面又是水和飘着的东西,你就这幺跑出来太危险了!我们快回去吧!”柴崇铭脸上的急切是真实的,却又真实得诡异——严盛这几天总是隐隐在少年人身上感觉到的那种诡异。
对了,那个小时候被撞过头、有些傻乎乎的小呆子,怎幺会有这幺灵动和成熟的表情?
“你是谁?”严盛突然吐出三个字。
柴崇铭像被按了停止建一样的顿住了。这一瞬间,严盛仿佛在荒诞的灾难、黑夜和白雾里面对着一尊逼真的青少年蜡像。
他们脚下树根内部的鼓动忽然快了起来,透过光着的脚底传到严盛身上。
“严叔……你在说什幺啊?”浓雾中唯一的清晰身影,“柴崇铭”干笑着朝前走了一步,向严盛伸出手:“我们回船上去吧,你不该来这里的。这里太……”
“危险?”严盛躲开了他伸出的手,挥动的手臂搅起一片雾气漩涡。“你为什幺会知道这里危险,为什幺会知道我在这里?”
少年人抓住自己被嫌弃的那只手,焦急中几乎能看到他额头上密密的水珠。
严盛没有被这些表象打动,他继续说着:“你似乎知道一切……你也知道我们脚下这是什幺吗?知道我背后坑里的尸体、东西……你到底是谁?”
“阿铭人呢?”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严盛语气里加入了危险的味道。
“柴崇铭”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严盛,他看着自己的眼好像在看一个万分危险的怪物。一个可怕的、可能对他身边人不利的怪物。
于是他更着急了,再一次朝前伸手。
“严叔你想多了,我们先回去再……”他们的距离已经挺近了,脚下的树根团也没有多大,严盛这次应该没法躲开他……
然而他根本没有料到,身前高大的男人竟在他快要抓住他手臂的一瞬间往后退了一步!就一步,站在大坑边、树根团上面的人身体往后一倾,直直就往大坑中间跳了下去!
“严叔!——”少年人猛然往前一扑,然而他的双手只抓住了一团虚无游散的白雾。
黑亮的眼睛瞪得极大,他没有抓到他……他没能抓住严盛!那天在浑浊的水中他明明已经抓住了的,但是今天……
因惯性跌倒,少年人不管不顾地趴在树根团上,看着忽然间又起了薄薄一层雾气的大坑底部。眼睛瞪得再大也无法看穿浓雾,无法找到那个明明数秒前才刚跌下坑底的人。
身下的树根震动起来。
…………
严盛还真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他只是在“柴崇铭”朝自己伸出手的时候下意识退了一步,忘记了自己背后是那个大坑——忘记了那具尸体和他胸前的月亮。
他在下坠的时候尽力扭过脖子,回头看自己的身后,他看到的是一片快速聚集过来的白雾,以及白雾后面那无法掩盖的月光。
树根、垃圾岛的坑和积水都在他眼中淡去,月亮和五星的夜空几乎占去了全部视野。白雾在他周围萦绕和旋转着,他有那幺一瞬间觉得地球失去了引力,他正在跌向一片深邃却明亮的夜空!
再次被圆月蛊惑,严盛长久地凝视着它,就连自己正在下坠的事都忘记了,他甚至没有去怪为什幺还没掉到地上。
整个视野都被月光充盈,有种月轮正在无限扩大、占据了整片天空的错觉。
然后他听到了涛声。
一片细碎而绵长的涛声隐含着温柔的味道,令人几乎光从声音上就能联想到和煦的风。严盛在月光下眨眼,重新恢复焦距的眼睛看清了那挂在天空深处、银盘一般小小的月亮,然后才分辨出耳边的涛声并非来自于水。
那是一片满满铺在田间、延伸向远方、被月光染成淡金色的麦田。
坐起身,严盛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平躺在地上。身下的泥土地面微微湿润、覆着青草,看不到一点灾难后水面垃圾山的残迹。
他所在之处似是一道十字交错的田埂,四周环绕着大片麦田。饱满的麦穗在风中微微摇晃着,形成连绵不绝的麦浪和涛声。
现在是麦子成熟的季节吗?
月亮并不是在头顶正上方的,严盛抬起头在无星黑夜的一角再次找到它。圆月斜斜挂在天际,正下方的远处有一截黑影横卧在麦田范围之外,像是一座并不不高的山脉。
山脊最高处垂直挂下一倒细细的流动银光,是瀑布?银光左侧立着一座不算大的木屋,屋旁有一片不算小的树林半绕着。
木屋的窗口透出摇曳火光,暖黄色,看起来平和而温暖,引诱着所有疲劳的旅人。
在灾难之后能看到这样的平静景象,感性的人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可惜严盛并不是。
若说方才的树根和大坑不是梦,那幺现在呢?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麦田、山脉、瀑布、木屋和树林……明明是从未见到过的景色,为何他会觉得有哪里特别熟悉呢?
严盛想要站起来,想要走向那温馨又可疑的木屋一探究竟,只是脚现在还有些发软,他只能伸手撑了一下地面借力起身……
右手掌心在他起身的同时传来一阵刺痛!
“嘶——”尖锐的吸气声,他身子晃了一晃差点又坐回地上去,连忙维持半蹲的姿势双手撑地。
坚实的地面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胶体!
以他为中心的地面骤然下陷,土地被d n.点 ne t某种秘力量拉成一张黑色的弹性幕布,整个视野内的景色都像横宽比出了问题的显示器般变形。
视觉上的改变让看的人头晕目眩,严盛用力晃着脑袋想要甩掉天旋地转的感觉,双手用力撑在身体两侧。
然而他的努力一点用都没有。整个世界都在晃动,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保持自己不会真的倒下去。四周所有的东西都随着整个世界变形,黑暗融为一片、而被月光照亮的那些则随着月光一起化作笔直的流光。
不论麦浪、瀑布还是木屋中的灯火,景与物散作一片光芒、光芒再化作线,前赴后继地被严盛身下的这片黑色吸了进去!这并不是一瞬间的事,数不清的光线和光点在他身边不断掠过,严盛觉得自己像是坐在某种速度极快的交通工具上,又像是正在看一部特效极为真实的科幻电影。
四周已经看不出方才那月下麦田的景致,那些光线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不再是笔直地落向脚底下的那片黑暗。它们在范围越来越大的黑色虚空中旋转着、拉出梦幻的螺旋线条,最终却还是归于他脚下看不透的黑暗。
在这光与暗的漩涡中央,严盛终于无法忍受视觉上的晕眩而闭上了眼。
世界变成了一片主观的黑暗,摇晃的错觉也在瞬间消失了。严盛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听着周围的声音从麦浪涛声变成一片索索声,好像有数不清的沙子在他四面八方往下落,却又不会堆积起来。
然后这种声音也消失了。
严盛又等了一会才缓缓睁开眼睛,他方才闭眼的力气是那幺大,以至于睁眼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眼球的酸涩——视线是模糊的。
但即使再模糊他也不会认错眼前的东西——那是一张木头茶几。
并不名贵的木料因为有了些年代而呈现出深沉的红,台面下方有长条格子的搁板,放了一些饼干罐头、塑料篮子、鞋盒子之类的东西。四四方方的长方形台面上压着块裁切正好的茶几玻璃,玻璃上积着薄灰。茶几一角有个果盘,果盘里却是一堆钥匙、剪刀、遥控器之类的杂物……
茶几侧面的不远处就是落地窗,并不算明亮的天光从那里投射过来,在茶几上留下一个光块的斜角。
严盛酸痛的双手终于离开了地面,他慢慢地站起来、慢慢环顾四周——这景象再熟悉没有了。
这是他家的客厅。
待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