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三年桂月望前三日(玄奘西出长安取经前一月)。
溪边白石又显,小枫一夜醉容……
巨灵山脚下金蟾村村正家的这只老公鸡,啄食了几粒苞米后,窝在葡萄架下直打盹。山风翻转着鸡毛,让它倦态尽显,魁梧的身躯比平时小了许多。
遥想当年,这只老公鸡是何等雄姿勃发,想上哪只母鸡的背就上,胆敢不肯就范,追它全村乱跑,啄它浑身没毛……别的公鸡在母鸡背上只能逗留短短一刹那,它却能坚持“啪、啪、啪”抽三口旱烟儿的工夫。
食时时分,老公鸡看到花枝招展的芦花美眉扭着从丹桂树下飘过,鸡眼惺忪的老公鸡忍不住跳上背去肆意了一回;日昳,听到体型娇俏的茶花妞在院子里咯咯吟唱,它又把持不住;黄昏,瞥见羽衣光鲜的丝毛妹子,鸡眼里含怨迟迟不肯进窝,再次雄起;
“轰隆隆……”
夜半,天地间猛然发出一声同学们都很熟悉的震天闷响,红光映红了深邃的夜空。老公鸡猝地跃起,鸡头狠狠撞在了棚顶上,梗着脖子一口气没有倒腾上来,大鸡冠憋得发紫,俩鸡爪胡乱扒拉几下,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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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蟾村村正薛宝义也因为这一声巨响,吓得够呛。
他提着葛灯笼在村里转了一圈,除了闻到一股让人筋骨酥软的异清香外,被惊醒的村民们七嘴八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宝义回家后辗转反侧一个多时辰,才昏昏睡去。
老公鸡突然精尽暴毙,平日里闻鸡而作的薛宝义起身时,金色的阳光已经耀亮巨灵山的整个蘑菇状峰顶。
村后的这座巨灵山,高达万仞。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丹崖怪石,削壁峰,是大唐帝国西陲十万大山之巅。
此山有些古怪,多少年来,每天鸡鸣时分,山腹中会传来隆隆声响,如鼓似雷,每月的初一、十五早晨更甚,方圆上百里都清晰可闻,历经一刻后,方才平静如初。
“真是怪了,公鸡不打鸣,巨灵山也没了动静。”
薛宝义发了句牢骚后扯着脖子喊道:“囡囡,起床了,上学莫迟到了。”
一个上身穿绿色短裳,下着粉色长裙,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头发凌乱地跑到院子里来,扭头看了一眼巨灵山,双眉紧蹙埋怨道:“阿爹,不是说好今日要早起吗?”
“该死,阿爹睡过头了,真该死……”
薛宝义爱怜看了眼这个年过不惑才得的娇娇女,一叠声地自责,赶紧从井里吱嘎摇上满满一桶清冽的井水来。
“阿爹,看到谷雨她们过去了吗?”
女孩用手掬了捧井水,简单地洗了把脸,心急火燎从放在窗台上的三彩陶罐里抓了把盐,简单地漱了口……
“囡囡,别急,今早村里的公鸡都没有打鸣,迟一时半会的也会有伴。”
女孩用湿哒哒的手拢起长发,眨眼间盘了个堆云髻,插上一枚青玉簪,一付小女初成已有料的模样。
“阿爹,秋学第一日金教授一定来得早,迟了要罚站的。”
女孩跑进里屋,腋下夹了一个刷过无数遍桐油的小箧笥,风风火火冲出门去。
“囡囡,吃过鸡蛋再走。”
朱十三娘从烟熏火燎的厨房里端了个子汤碗出来,虽说是荆钗布裙,倒也长得标致,女儿跟她简直是同一块年糕模子里印出来一般。
“娘娘,我不饿……”
薛宝义追到院门口,看着女儿薛玉婵已经飞快跑远,急得大叫:“囡囡,慢点,千万别摔着了。”
金蟾村的村塾设在薛家祠堂之内,祠堂葺在生长着一大片绿幽幽毛竹的山坡上,堂前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这是金蟾山村最宽阔的一块平整地。
薛玉婵没见祠堂前有小伙伴在嬉闹,心里一下踏实了许多,她特意拐到全是稻茬的田里摘了一朵野菊花别在鬓角上。看到露水把新鞋打湿了,她弯腰抓了把枯草擦起鞋帮来。
“玉婵,快跑——!阿娘啊,救命——!”
村塾里只有薛玉婵和谷雨两个女孩……玉婵能进村塾读书,是因为他爹是金蟾村的村正。谷雨能入学,是因为她家殷实,美若西施的娘在佛堂镇开了家豆腐作坊,壮如铁塔的亲爹是杀猪焖狗剥牛的屠夫,时不时拎一付猪下水或大补的牛睾送与村塾的金教授打打牙祭。
听到谷雨的尖叫声,薛玉婵并没有起身,谷雨一向咋咋呼呼的,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的。等玉婵抬起头时,谷雨已经像阵风从她身旁刮过。
离薛玉婵不到丈八远,一个一丝不挂的小男孩刹住了脚步,全身沾满了乱草,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笑呵呵地盯着她看。
“谷雨,等等我……”
刚刚反应过来的薛玉婵把箧笥一抛,转身就跑,刚刚跑了三步不到,一头撞到谷雨的后背上。
薛玉蝉万没想到,平时胆子比粟米还小的谷雨竟然会在窄窄的田埂上停住脚步等她。
“谷雨,后面有个野孩子,快跑!”
玉婵拉了一把谷雨胳膊,没有拉动她……亲娘舅舅的,那个野孩子不知怎么就跑到她们前面去了,坐在窄窄的田埂路上,手里抓着一根树枝,抽打着成片的小黄花。
“赶紧把路让开——!我阿爹可是金蟾村村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