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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上部)(28)(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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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晃了晃脑袋。窗帘半拉,那灯火阑珊处应该就是滨海大道吧。

「我喔,也是琢磨借花献佛,这陈建军要出血就让他出点大的。」这么说着,

牛秀琴叹了口气。她挺挺胸,翘起了另一条腿,裙间 风景一闪而过:「陈建生—

—陈建生知道吧,你们平阳的,陈建生的闺女在平阳搞了几个店铺,专卖这些国

际大牌,在她那儿拿也算是便宜陈建军了。」「反正啊,」她摆着胳膊上的翡

翠手镯,扭了扭屁股,「这说到底也不是他们自己的钱,求爷爷告奶奶给他们送

钱的可多着喔。」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很清楚它现在什么模样——张凤棠的话正在我脑

袋里嗡嗡作响。

「你妈也是——」牛秀琴笑笑,突然清了嗓子,说:「那么贵的东西——哦,

这么贵的裙子,跟披肩儿,啊,不要白不要,」这么说着,她拍了拍雪白的大腿,

脚尖一晃一晃的:「你妈为了你们家,啊,特别是为了你,这身上穿的、吃的,

啥时候舍得买了。」

「是吧?」我说。我深陷在沙发里,却始终没能涌现出哪怕一丝喜悦。相反,

鼻子酸痒得厉害,像真有一条青刺蛾幼虫在里面死命折腾。

「那可不,」牛秀琴站起来,踱了几步,「 人上人下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她那个屁股异常圆润,没有内裤的痕迹,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适才看到的雪白脊

沟,「行了,啥事儿没有,你可别多想,我也是净瞎操心,还估摸着让你给你妈

捎套回去喔。」一时我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黏糊糊的后背透过t 恤紧贴在

皮革上,令人备受煎熬。于是我没搭腔,吸了吸鼻子,摸出一根烟来。「对你妈

也忒上心了,我看和平也没你这么紧张,你们娘俩可真是,」牛秀琴哈哈笑了起

来,紧盯着我,甚至眨了眨眼:「母子倒真连心了,啊。」说这话时她的笑声尤

为高亢,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她这个笑我可说不好,几乎和大多数女人一样,

生涩而隐晦。

「别这边儿那边儿的,就说吧,一共有几套房?」我吐了口烟圈,好不 容易

挤出几个词。

「咋了?」女人终于止住笑。

「起码得有个六七套吧?」

「听谁说的?」

「反正有人说,平阳不也有。」

「瞎扯淡,就这三套,一套住,平阳那一套冬冬结婚用,还有一套,不就是

这个?」她摆了摆脑袋,一脸不忿:「哪来的六七套,谁说的让他给变几套出来!」

老姨激动得唾沫都要喷到我脸上。所以我的回应是笑了笑,回应我的则是扇在肩

膀上的一巴掌。红梅没抽几口就被牛秀琴夺了去,我说就剩这一根了,她说老姨

抽屉里好烟多的是!牛秀琴问我现在的大学生是不是都喜欢在外面租房。我说有

租的,不过也不多。她双臂抱胸笑了笑:「你租过没?」

「没有啊,」我说:「还不至于。」

「啥叫还不至于,还不至于啥喔?」她膝盖向我屈了屈,笑容愈发浓烈。神

使鬼差,我突然就红了脸。之后我的手机就响了,是乐队自录的一段前奏,有点

嘈杂,但辨识度极高。我猛地一凛,险些打翻烟灰缸。

当头母亲就问我在哪儿,好不 容易找个说辞,不等送出去,她的下一个炮弹

就来了:「还回不回来?也不看看几点了?」我告诉她马上回去。「路上慢点儿。」

她没好气地丢下一句就挂了电话。

「谁啊,你妈?」一口烟喷了过来:「吃完饭再走呗。」

「不吃了。」斩钉截铁。

********************

直到周六雪都没有化完。我们站在cet4考场外时,阳光淡薄如雾,那丝若有

若无的热量兴许比不上你哈出的一口气。但空气干燥无比,以至于脚下一团团癞

疮般的薄冰被瘤风打磨的锃亮。雪就堆积在水泥路两侧,团着白桦和松柏,肮脏

而坚硬。一如 记忆中所有的雪,一如 记忆中所有的冬天,这种坚硬总让人怀疑眼

下的日子是否会有一个尽头。早在周一晚上母亲就说了,「雪不知啥时候能停,

停了也不知啥时候能化」。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总不能老在家里耗着。

当然,周二一早雪就停了,母亲押我到步行街买了件羽绒服后,又大方地允

许我挑了双篮球鞋。这让人有些过意不去,想到她即将到来的生日就更加过意不

去了。在老南街等肉夹馍时,母亲幽幽地表示还是当小孩好,「这当爹妈啊,一

年到头也没谁给你添块破布」。这么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暑假过后

母亲便再没提过奖学金,或许也没必要,毕竟有老贺。问题的关键在于卡里那点

钱并不会因为是否被提及而在数额上有任何变化,买礼物永远是件焦头烂额的事

儿,何况去年的东方双狮表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个夸张的魔咒。我抖抖脚上的

雪,刚想攒句俏皮词,牛秀琴那些话儿却神使鬼差地打脑海蹦了出来。这样一个

银装素裹的上午,连往日狭窄破落的小巷都难得地焕然一新,炖肉锅隔着毛玻璃

咕嘟作响,空气清冽得只剩下氤氲的肉香。于是我用力吸了吸鼻子。

驾照好歹拿到了手,但毕加索毕竟算是半个剧团公务用车,吃完饭不到十一

点半,母亲把我送到了平海广场,在那里,将有一辆开往平阳的顺风车。车主也

算熟人,姥爷师兄家的二闺女,以前在一职高教书,四十来岁就办了离休,现在

的身份是戏曲协会一个什么理事。当然,再熟到我这也会变生,此人我拢共照过

几回面,印象中也就是个圆润的中年胖妇女,至于怎么就与戏曲发生了化学反应,

恐怕得问老天爷。

等车的功夫,我和母亲在广场上熘达了一圈儿,不知怎么就谈起了戏曲协会。

我问戏协管不管剧团。母亲说也管也不管,「实际上连指导都谈不上,正儿八经

管事儿的还得是税务工商」。

「文化局不也管?」我把雪踩得咯吱咯吱响,稍一停顿又纠正道:「文体局。」

「那可不,许可证啦、演出备案啦都归它管,」或许母亲愣了一下——我也

说不好——她整张脸被红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双眼睛:「多新鲜啊。」

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能埋头走路。

母亲却停了下来。她环顾四周,扒下围巾吐了口气,半晌才说:「你说说,

你个学法律的反倒问起我来了?」

「啥?」我摊摊手。

母亲白我一眼,没说话。

我只好笑笑,脚尖在雪上拧丁许久,最后说:「它们手伸得可够长。」

「你呀。」母亲笑着捣捣我,重又拢上了围巾。

天很白,地也很白——白得晃人眼,不远嬉戏的闲人们倒是五颜六色。好一

会儿,母亲叹口气,又捣了捣我:「你呀,别老皱着个眉。」是的,我喜欢皱着

个眉,就像全世界的苦难都压到了肩上,很夸张。

到平阳时已近四点,胖妇女直接把我送到了校门口。她说她闺女就在平阳医

学院,「咱这又老乡又亲戚的,可得多联络联络」。我当然点头如捣蒜。

一下车,我就给老贺打了个电话,把母亲嘱托的平海特产送了去。所谓平海

特产,其实是张岭产的一种野生茶叶,至于咋个独特法,我可就说不好了。事实

上长这么大,张岭于我永远是 记忆那片一望无际的桑林。碧绿的桑叶,养多少蚕

也吃不完,而紫红的桑葚,绝对会吃得你拉稀而亡。这就叫孤陋寡闻吧。理所当

然,老贺高兴得合不拢嘴。「你妈啊你妈。」她说。如你所见,这是半句话,但

贺芳确确实实就吐了这么半句。等了半天不见下半句,我只好起身告辞。老贺总

算开口了,她扶扶眼镜说:「这样,周末要没事儿到家里吃个便饭,咋样?」她

用命令的口吻说了个疑问句,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表达她邀请的诚挚。

老天在上。四级考试还算顺利,简单说就是该填的空我都给填了去,至于能

不能过那就非人力所及也。陈瑶当然、必然、决然没问题,所以在排练房的一下

午她都难免趾高气扬。小人得志啊。

当天晚上,确切说是五点半左右,我便动身前往老贺家而去。同上次一样,

李阙如在褛下候着,他不耐烦地吸着一支烟,大老远就冲我招手。平阳凛冽的北

风手法娴熟地抚起那头飘逸的鸡巴毛,他不由缩了缩脖子,于是不耐烦便在这个

冬日傍晚变得生动起来。上楼时,李阙如质问我是不是爬过来的。当然不是,我

只能如实回答。李阙如很失望,他近乎羞愤地说:「妈个屄的,冻死我了!」我

平和地表示我又不是不认识他家,「实际上闭着眼我也能摸到」。李阙如「靠」

了一声,半晌——拐过一截楼梯,又「啊」地喊亮了声控灯后——才说:「还不

是我妈,真鸡巴事儿多。」或许他说得对,我真想点头表示赞同。但事实上,我

当然只能转移话题。我说:「这周末你也没个活动?」

李阙如的反应想必诸位也能猜到,他先是「靠」一了声,接着甩了甩鸡巴毛,

继而——他捣我一拳,开始列举有多少香艳刺激的活动在等着他。他甚至提到某

位三流女星的名字,说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来一炮。至于是不是重名,我可就说

不好了。我只是问他有这等好事为啥不去。这时我俩已经站在玄关口了,老贺打

厨房走了出来,李阙如说:「再好的事儿干多了也嫌烦啊。」这么说着,他像个

美国人那样耸了耸肩——不,加拿大人。

老贺一身大红色的睡衣睡裤,看来今天是没参加啥学术会议,她招呼我坐下

后就回厨房忙活了。接待客人的工作自然留给了李阙如。

李阙如点上了烟,我也只好点上了烟。紧接着,他又倒上了酒,略一犹豫,

我觉得再喝点也没啥不好。于是我俩边抽烟,边喝酒。话却不多——老实说,面

对那头华丽的鸡巴毛,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先是英语四六级,再是留学生活,

后来就谈到了陈晨,还有陈晨的车。当然,是李阙如在谈。他说陈晨最近闭门不

出,面壁思过喔,「好像惹了什么不该惹得人」,估计又被他爹收拾的老惨了。

到底有多惨他没说,我自然也不想知道。「平阳啥地儿,过草地的老红军比屄毛

都多,你说你嘚瑟个啥劲儿!一天天的。」听起来很有道理,慷慨陈词的样子,

至于是不是大义凛然,我也没啥概念。简单点,直接说屄崽子触人逆鳞,给整歇

菜了呗,我真想这么告诉他。他说上周末他们在平河滩的雪地里打算爽一下,结

果都没来,别提多没劲儿,「porschesturbo ,今年刚出的,450 马力,零到一

百迈加速只用4.2 秒,简直跟飞一样,周小志那帮逼口水都得掉下来!」

虽然不知道周小志是谁,但得承认,再这么下去我的口水也要掉下来了——

己近六点,厨房里发生的一切勾人断肠。

李阙如却不为所动。他抿口酒,甩甩鸡巴毛,继续说:「不过陈晨这么招摇,

也幸亏他大伯不知道,不然哪饶得了他?」

「他大伯谁啊?」

「你不知道?靠!」他撇着鲜红的厚嘴唇,于是它们看起来就更厚了,没准

儿能挂油壶。

「靠!」我只好说。

「陈建生脾气可不太好,管陈晨那叫一个严。」李阙如压低声音。

「是吧?」

「那可不......」他甩甩鸡巴毛,努努嘴,却没了音。真是急死个人。弹了两

下玻璃杯后,李阙如往沙发上一靠,嗓音也随之一扬:「想给我送车的多了去了,

我也就没要,去年就有人送我法拉利360 ,还有兰博基尼lp640 ,lp640 知

道吧?」

我摇摇头。

「蝙蝠啊,murcielago!640 马力,零到一百迈3.4 秒!」他像是要飞

起来。

不幸的是,老贺一把给他拽了下去。她端了个砂锅出来,边走边说:「别听

他瞎扯,吃饭!」放砂锅后,她又说:「就你爹那点出息,你也好意思给他惹麻

烦?」李阙如红着脸撇了下嘴。老贺径直返回厨房,半晌又撂出来一句:「不让

抽烟不让抽烟,听不懂?」

眼下这套房三室一厅,一百一十平,九三年分的,除了样式老点、光线暗点,

其他各方面都挺不错,何况还在大学校园里。老贺说新区教师住宅楼在建,届时

还能买一套,一平也就七八百块。说这话时,她瞥了李阙如一眼。我以为后者没

啥意见。不想费了好大劲,他吐了块排骨出来,说:「你不用操我心。」如此决

绝而斩钉截铁,加个「靠」就完美了。

老贺置若罔闻,只是叮嘱我快吃。

李阙如埋着个脑袋,良久咕哝道:「他手里又不是没房。」

说不好为什么,我突然就想到了范仲欢的话,登时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

十一月十三母亲生日,正好是阳历12月24号。尽管有陈瑶当军师,买礼物这

事也是伤透了脑筋。在市区各商场杀了一个来回后,最终由陈瑶定夺,买了条羊

毛围巾。当然,她老还建议在平海订束粉色康乃馨,被我委婉地谢绝。我觉得送

花什么的太过夸张,弥漫着一股 浪漫主义表演欲,让人起鸡皮疙瘩。陈瑶争辩说

康乃馨代表母爱哦,我说你给你妈送过吗,她就不吭声了。

如你所见,想和做是两回事。平安夜演出不少,各校、甚至各院系都有自己

的节目,在电音论坛抢夺西操场大舞台失败后,我们自得其乐地去了西大西门的

livehouse.虽然都是无偿演出,但好歹这里供应免费酒水。

演出开始前我给母亲去了个电话,她刚到家。

「今儿个还这么忙啊?」

「今儿个咋,啥特殊日子?」母亲语气平常。

「那是我记错了?」

「嗯。」

「那礼物咋办?退回去?」

「光听你说,就是不见影儿。」母亲笑了起来。她说中午请全剧团吃了个饭,

晚饭就在家里吃,「你奶奶刚出院,要出去也不方便」。不过父亲难得地下了一

次厨,据说是跟着小舅学艺多日。这么说着,她长吐了一口气。

「咋了?」

「没事儿,有点小感冒,」母亲笑笑:「你呀,能记着妈就知足了,还买啥

礼物,花那冤枉钱。」

平安夜之后,天终于放晴了。是真正的晴,阳光从蓝天上淌下来,你几乎能

听到它流动的声音。老天爷却有点不甘寂寞。就在二十六号凌晨,印度洋上迎来

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海啸。所谓前所未有,第一是在此之前,我们从未听说过

「海啸」这种东西;第二是,当旋风般的巨浪在各路媒体前欢腾时,往常那些冷

冰冰的数字总算让呆逼们感到了那么一丝凛冽。当然,该吃吃,该睡睡,该打飞

机打飞机,别人的苦难总不至于让我们丧失活着的乐趣。我们唯一的优点就是真

诚,如果有优点的话。迄今为止,印度洋海啸最令人遗憾的一则新闻是关于成龙

大哥的,据说海啸发生时他就在马尔代夫海滩上——「日他妈的,咋没淹死丫挺

的!」呆逼们说。总之,整整一天,所到之处人们无不在谈论海啸。空气中那些

跃跃欲试的兴奋甚至有了点零三年非典时的意思。真是不可思议。

当晚 月朗星稀,我和陈瑶打操场散步 归来时脚步飞快,闷声不响。倒不是说

咱们在掂着脚尖走路,而是说出于某种原因,我俩统统闭上嘴巴,誓死不吭。这

个原因嘛,很简单,你也可以回答一下: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到底有没有资格为

灾区人民捐款?这完全是个现实性问题,但陈瑶觉得我残酷冷血,那我也只好觉

得她爱心泛滥了。就在东操场北侧甬道的拐弯处,我们险些撞上两个人。真要

「撞上」也不易,我的意思是,大地如此广阔,大家何必把黑乎乎的影子交迭一

起、纠缠不清喔?

来人一男一女,女的香水味浓烈,在这样一个冰冻的银色夜晚也毫不收敛。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女人「咦」了一声。或许我也「咦」了一声,这个真说

不好,毕竟眼神就那么一滞。又往前走了两三步,我才停了下来。女人也扭过脸

来,过了一两秒,她叫了声「林林」。如你所料,正是牛秀琴。她穿着件黑貂,

戴着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男的一身黑喔子大衣,小平头,捂着个白口罩,眉目

间有些眼熟。我以为牛秀琴会简单介绍一下,然而并没有,她只是笑笑说这大晚

上的出来散步,也不嫌冷。我实在不知说点什么好。而牛秀琴也没纠缠下去,她

说她有事儿要先走,回头再说。「那个谁,老姨走了啊。」隔着两步远,她冲陈

瑶挥了挥手。老实说,要不是陈瑶嘴巴紧闭的样子,我真觉得这是一场梦。

建宇大火在印度洋大海啸泛起的口水中尘埃落定。如行政法老师所说,确实

处理了几个人:三个保温材料质检员,两个项目施工监理,一个项目执行经理,

一个副总经理,两个城建局科长、一个副处,连物业公司老总都被献上了祭坛。

而被立案调查并提起公诉的拢共五个人,物业公司老总依旧没能跑掉。老贺说这

货起码 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值得一提的是,以上名单中并没有「梁致远」。这是

好是坏,我也说不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许久未见,我竟有点怀念那个三千张

老牛皮了。或许,我怀念的只是种确定性也说不定。好吧,无论如何,零五年就

要来了。至于陈瑶,谁也没料到为灾区献爱心引发的冷战会一连持续好几天。可

怕的是,我乐于这样。倒不是说鄙人心理变态,而是事情已然如此,且看它如何

发展吧。最起码,在大西北漫 无尽头的冬日里,这种莫名其妙的对峙为心绪不宁

的我带来了那么一丝乐趣——好吧,归根结底,还是心理变态。

上次陈瑶来平海时,母亲就约她元旦再来玩,这次圣诞节算是发出了正式邀

请。去哪儿玩喔?平河滩看看冰雕啦,原始森林瞧瞧雾凇啦,好玩的地方多去了。

我说,这逢年过节的,你们这第三产业可不忙得要死啊?母亲说,一年这一次空

还抽不出来?放心来吧。按她的计划,是全家出游,包括整日与猪、鱼作伴的父

亲。当然,很遗憾,奶奶被排除在外。术后两周不到,她老就出了院,因为父母

皆忙,只好请了个护工。奶奶原本指望某位远方表亲来照顾她,如你所料,被母

亲残忍谢绝了。要我说,谢绝得好。

元月一号,天空总算又落起了雪花,打一早我就提上箱琴赶到了汽车站,等

到平海已近下午四点,这一路上堵得像锅煮沸的稀粥。

谢天谢地,母亲搬回来住了,约莫是奶奶的功劳(或苦劳)——即便她老从未

邀功,甚至父母闹别扭这事也再没人提起。元旦的一团祥和中,一切似乎恢复如

初,那些关于琐事的拌嘴平淡得让我怀疑是自己的 记忆出了岔子。但,终归只是

表象。父亲偶尔的沉默,母亲打厨房出来猛然撞见我的一个眼神,父母卧室里掉

根针都听得见的安静,都是这个季节里迥异的风。当然,我们可以假设,时间会

解决问题,就像她治愈奶奶的伤痛。后者已能下地行走,一天到晚不间断地在家

里绕圈子。她想出去,这个左腿比右腿略短的人觉得自己应该走出去,到大自然

感受一下冰天雪地,「那才是实打实的透气儿」。

如母亲所说,父亲在家。确切说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我回来就说:「回来

了。」这么说着,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了两步,然后——猛然立定不动了。他

头发乱糟糟的,像个老鸹窝。于是他就搔搔老鸹窝,笑笑说:「给你倒杯开水去。」

我问奶奶喔。

父亲回头「哦」了一声,但还是母亲抢先开口了,她站在地毯的东北角上,

把钥匙晃得叮当响:「睡着了吧,你不会看看去?」

于是我就看看去。如她所说,确实睡着了,一如既往,头发花白,但气色不

错,发福的脸蛋在紧绷中容光焕发。这光泽,与干枯的头发、与周遭的气味形成

一种巨大反差。然而毫无办法,冬天就是这样,要么忍受寒冷,要么就得尝尝生

活、甚至生命的味道。

「睡着了吧?」母亲脱去羽绒服,露出纤细腰身。

我点点头,然后不受控制地说:「屋里闷。」

母亲扭身进了主卧,也不知听到没。

父亲还是坐在沙发上,左首茶几上立着个保温杯,正冒热气。于是我就在沙

发上坐了下来。但他决计不会跟我谈一谈,我自然也不会「问你爸去」。没有原

因,这就是事实,铁一样的事实。然而还是无法想象,我们父子身上会发生一个

类似余华小说里的故事。匪夷所思的噩梦。

如果蒋婶是一个噩梦,或许牛秀琴也算一个。这么说曾经的「救命恩人」好

像确实不应该,但我觉得她不如改名牛皮糖得了,拧巴、黏糊,咋甩都甩不掉。

特别是她那笑,老让我想起影视剧里某些不怀好意的奸诈女特务来。在焦头烂额

和忐忑不安中我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直到2005年元月二号上午的一个电话,她盛

情邀请我前去吃火锅。百般犹豫,我终究还是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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