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欢莫平
字数:15249
2021/10/30
第七十三章堂而皇之
” 好了,霄儿,我们回去吧。更多小说 ltxsba.top更多小说 ltxsba.top” 此间事了,娘亲也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 嗯。” 我跟随娘亲的脚步,出了赵氏别苑。
这条街巷里的几座院府门前灯笼高挂,再加上依稀的 月色,巷里人踪全无
——应是官府与军伍提前清场所致——行路倒是不妨。
我回头看了眼赵氏别苑那模糊的门匾,忽而想起一件怪事,几步赶上月霭环
身的娘亲,问道:” 娘亲,方才那屋里空空如也,而昨日隔壁恰好搬运家具,这
其中......” 娘亲缓下步子,微微颔首:” 霄儿心细如发,娘不妨告诉你,楚阳知
县姓赵名宪,字钧恩。” 我心头划过一道惊雷,但兀自有些犹疑:” 难道赵知县
......也参与其中?” ” 霄儿猜得不错。” 娘亲兰息轻叹,肯定了我的猜测,” 军
功的审批报送,并非东离卫一家之言便可为准绳,还需当地知县知情盖印,毕竟
县尉名义上受知县节制,而赵知县在此回伏击这般卖力,即便他手上没有 鲜血,
至少也是帮凶同党。” ” 唉......” 我一声长叹,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谓朝廷命官,与那屠杀子民的恶徒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助纣为虐,为虎
作伥,有何颜面自称父母青天?
或许当朝宰相 之外甥、吏部尚书之爱子威逼利诱,他不得不从,但又如何对
得起他诵读过的圣贤书喔?或者说寒窗苦读的举人、进士们到底领悟了几分圣人
教诲?还是说这些金榜题名者在 走马上任之后就统统抛弃了?亦或者那些经典本
身就有瑕疵?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
从赵钧恩的所作所为中,丝毫不见他有恪守教诲、有领悟经义。
其中的缘由复杂难解,我一时难解,只能作罢。
西直街上以奢侈商铺居多,如宴楼、布庄、首饰店、金石铺等,入夜后均已
紧闭门面,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偶有一队披甲士卒沿街巡逻,不过瞧那步伐与散
兵游勇无异。
不过他们既未对我们发难,手中也无强劲弓弩这等伤人利器,更何况还有武
功盖世的娘亲陪同在旁,我自然无惧。
我们母子如同出来散步的常人,悠然自在地行街过巷,安然无恙地回了拂香
苑。
踏上门前台阶时,惊觉头顶暖芒甚是明亮,一抬头才发现,檐下竟是齐齐挂
着四盏灯笼。
我霎时明了,这是杨玄感与娘亲约定好的暗号,无怪他提前隐在赵氏别苑,
看来娘亲早有准备。
进了 庭院,却见石桌上点着一根红烛,在 夜色中格外显眼,那位僧衣覆体的
老妪正坐在一旁,手掐念珠,口中喃喃诵经。
” 嬷嬷深夜在此等待,所为何事?” 娘亲款款走近,淡然相问。
老妪停下动作,睁开双目,合十道:” 阿弥陀佛,佛子明日便要离去了么?
” ” 嗯。” ” 杨大人来找贫尼时便有所预料,没想到果真如此。” 老妪点头
称善,” 可惜佛子脱得此地,贫尼却不能。佛子可知此代之事,何时可了结?”
”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娘亲语带机锋,我听
得一知半解,老妪却毫无怨言,持礼点头:” 善哉善哉。” 说罢,略微伛偻的老
妪起身离开,口诵经文,回了后院。
这一番交谈,我听得云里雾里,结束得也莫名其妙。
我望向娘亲,但她神色如常,反而说道:” 霄儿,沐浴之后好好休息吧。”
” 是,娘亲。” 我点头称是,忽又想起明日要逃离此地,便问道,” 明日几时起?
” 娘亲淡然一笑:” 几时都可,那吕莫槐欲陷害我们畏罪潜逃,不会兵戎相
见的。
” 我一想也是,且不说他们给我们母子罗织的罪名是杀害平民之后畏罪潜逃,
经过了今夜之事,想必他们已知拿不下也留不住娘亲与我,哪怕彼此近在咫尺,
他们也会假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于是我忧虑尽去,放心地前往东厢沐浴,就连包袱都留待明日再收拾。
大风大浪之后得上床榻,我睡得格外安详与舒适,一夜无梦后舒适睁眼,天
光敞亮,估计已是辰时了。
待我洗漱之后踏出房门,见到娘亲正坐在石桌旁望着我。
” 娘亲。” 我快步向娘亲走去,到了近前仙子花容微微嗔怒:” 娘随口一说,
霄儿真就睡到日上三竿呀?” 我明知娘亲是假意责骂、实则作,却也只能挠头
道:” 孩儿只是听娘亲的话嘛......” ” 好了,将早食吃了,我们尽早出发。” 娘
亲点到即止,宠溺一笑,起身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莲子羹。
” 是。” 我乖乖坐下,用起早食来。
” 不过近日为了调查屠村血案,霄儿的武功倒真是荒废许久,待安定后霄儿
可不要偷懒。” ” 嗯嗯。” 我一边点头一边用食。
我心中也有些警醒,昨日练武时已发觉自己有些筋骨迟钝了,逆水行舟不进
则退,除了娘亲这等臻至化境的绝世高手,其余练武之人都需日夜不辍方可保持
状态。
待我吃完早食,简单收拾包袱,我与娘亲便乘上拂香苑的马车启程。
果然不出娘亲所料,内外二城皆无阻碍——内城治安本是严进宽出,若有紧
急事务可以严查进出或者 封城,但楚阳县中的一干怙恶不悛之人等显然没有此意,
说不定还觉得我们母子是烫手山芋,趁早扔出去更加心安。
一路畅通无阻,车驾直出东城门外,我们便与之” 各奔东西”.城门与官道间
尚有一片宽敞的空地,有茶水摊子,有木卖薪,有人扶老携幼,也有马车舆驾等
候主人或者顾客。
回头看,偌大城门下几个小兵玩忽职守,进出人流畅通无阻,通报告示也无
人注意。
” 霄儿,我们去那边看看。” 娘亲所指乃是那错落停着的数辆马车,若羽玄
魔君有所安排,自然是于准备好车马。
据他所言,乃是一位故人等候?会是谁喔?
我摇摇头,多想无益,见了便知。
跟着娘亲走近一些,有几位车夫也热情地招揽生意,但我皆不熟识,应非羽
玄魔君所指之人。
直到见了一辆距离官道不过数十步的马车时,我忽然眼前一亮。
其实车舆形制、外饰 走马倒是平常,关键在于那车夫,穿着朴素,壮实黝黑,
一眼便知是个庄稼汉子,面带毅色,正倚着车辕闭目养神。
见了此人容貌,我略感意外:” 胡大壮?!” 听得我唤出名字,胡大壮睁开
眼睛,面不改色地寒暄道:” 公子又见面了。” 他没了前日的咄咄逼人、浑身带
刺,而是不卑不亢。
前日还窘迫得只能落草为寇,今日却成了水天教的接头人,世事时移也不致
于如此迅速吧?
听他应声称是,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你是送我们去扬州的吗?” ” 不错,
公子,仙子,快上来吧。” 胡大壮点点头,打开了车帘子,”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方。” 娘亲与我先后进了车厢,但我对他这两日间的转变甚为好奇,于是探头问
道:” 胡......胡大哥,你之前就是水天教的教众吗?” 胡大壮熟练地套上马缰,
坐在车前,轻挥长鞭,马匹吃痛嘶叫,迈开四蹄缓步奔跑,拖动车驾。
他将马车驶至官道上才答道:” 不是,那会儿是真想上山当土匪。” ” 那水
天教给了你们什么......” ” 好处是吗?” 胡大壮大方接口,” 也没有。” ” 那你
为什么愿意入教?” ” 因为他们告诉了我,为什么这个朝廷不给我们'''' 好处''''.”
” 啊?” 我一愣,瞬间好奇心涌了起来,” 为什么?” 胡大壮却没有回答,专心
致志驱车赶路。
看来此乃教中机密,我也不再打听,转而问道:” 胡大哥,大婶和你的那些
......朋友都安顿好了吗?” 胡大壮点头道:” 多谢 公子关心,我婆娘安顿好了,
其他人也有去处。” ” 那就好。” 我也松了一口气,” 胡大哥,咱们也算不打不
相识了,就别叫我 公子了,生分。” 胡大壮微微一顿,倒并没怎么纠结,干脆点
头:” 好,那我就叫你一声柳兄弟。” ” 好!” 巽风迎面而来,但无碍于我们交
谈。
胡大壮朴素而有傲骨,即使穷困潦倒、遭遇悲惨也不曾放弃,从不卑躬屈膝,
更没有向贪官污吏低头;之前他为生活所迫、我为情势所逼,二人兵刃相向,不
得已而伤之,其实我心中也十分敬佩。
他虽然言语不多,但是心性真诚、坦率大方,只要不涉及教中秘密皆是有问
必答,我们二人倒是相谈甚欢。
与他交谈半晌,我得知了他曾在楚阳的一家车行里谋过生计,但掌柜经营不
善,又地处边陲,生意稀缺,后来更随着八骏车行将线路发展到楚阳,所属车行
便关门大吉了。
没奈何,他又回归种地的老本行——其实他在当车夫时也没有彻底离开过田
地——接二连三地遭遇打击后,万事不求人的他走投无路,最终是想到了落草为
寇,聚集了一群苦命人便上了山,恰好遇到了黑云寨的人,二者一拍即合,约定
了投名状,拿到了唯一像样的武器——锈迹斑斑的破刀。
按黑云寨的指示,他们一群人在外城苦力聚集的地方,推着木车、藏着各式
各样的武器,等待,而后便是赵知县家的婢女前来雇佣,顺利进了内城,一边搬
家一边等待我们。
不过败逃之后的事情,他并没有透漏。
我们聊了好一会儿,胡大壮才正经道:” 柳兄弟,今日你们出城较晚,要去
扬州那边要加紧赶路,我得专心一点。” ” 嗯,好,小弟就不让胡大哥分神了。
” 其实他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妥当的话题已经聊完,其余机密以及伤心往
事则不便询问,我也就顺水推舟,回了车厢里。
我甫一坐下,便瞧见娘亲笑咛咛地望来,我霎时一愣,挠头暗想,自己和胡
大壮聊得太开心,似乎感觉......冷落了娘亲?
第七十四章洊雷关道
这种感觉尤为奇怪,我心说,不对啊,我不是发誓要独占娘亲,甚至成为她
的枕边佳偶、入幕之宾吗?为何与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聊得火热而将娘亲置于不
顾?
转念一想,可能是调查血案时心神过于专注,以致于自己都快忘了” 宏愿”.
为了挽回场面,我赶紧思考如何开口,回想近日的风波,记起一个细节,便问道:
” 娘亲,为何孩儿觉得那个杨老先生有些怕你啊?” 娘亲当日直呼天子名讳,他
作为受皇帝直辖的擒风卫,刚欲开口劝阻便收回前言,全然忘了忠君事国、维护
朝廷,这岂止是简单的害怕,简直是如遇洪水猛兽。
” 原来是此事,倒是有其缘由——当年娘带着你爹去擒风卫陈述水天教的谋
划时,杨玄感及一众擒风卫不愿妥协,想要将你爹生擒法办。娘和你爹一气之下,
将他们全部打趴,而后娘略施小惩——以冰雪元炁冻住了他们的水道穴,没过一
两天他们就服软了,杨玄感是坚持得最久的——三天。” 说到最后,娘亲捂嘴轻
笑,素手扬袍,伸出三根 白玉般的纤指,露出少女般的姿态,似乎对当年的手段
颇为得意。
水道穴?若我记得不错,此处是主管人体排尿的。
那中了此招的擒风卫,岂非连......都无法自主?
这哪里是略施小惩,简直比凌迟处死更加可怕!杨玄感与其说是坚持了三天,
不如说是被活活折磨了三天,无怪乎他对娘亲犯禁欺君印象深刻。
再联想到娘亲对吴老六的冰雪酷刑,我都有些不寒而栗。
那老妪尊称娘亲为佛子是否搞错了什么?
不过相信娘亲不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的。
于是我笑问道:” 娘亲,他们都是怎么求你的?是不是很糗啊?”. ”霄儿真
想听?” 见我点头,娘亲也无所顾忌,” 好,那娘就和你说说。” 血案真相水落
石出,笼罩在心头的淡淡阴霾一扫而空,娘亲也有心思与我说些陈年旧事,桩桩
生趣非凡。
” 最先求上门来的擒风卫叫梅知源,因他本就有顽固肾疾,只坚持了一日便
率先投诚——他说家中三代单传,只此一根独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 而后是郭立诚,此 人生性渔色,娶了几房妻妾,带着女眷上门央求......”
曾经的娘亲是个古灵精怪的妙龄少女,武学造诣距离极境只差临门一脚。受辖于
天子、纵横于九州的擒风卫被她突发奇想的一招作得痛不欲生而又羞于启齿,
有苦不能言,他们愤然请求决斗,而后皆成手下败将。
或长或短的折磨让他们丑态百出、有苦难言,最终不得不低头服软,从此对
名动江湖、风华绝代的倾城月姬惧若妖魔、敬若神明,再也不敢稍有拂逆。
娘亲绘声绘色、妙语连珠,我直听得捧腹大笑,母子生趣、其乐融融,车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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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一路疾驰的车驾才缓缓停下。
” 仙子,柳兄弟,天快要黑了,过不了界山,只能在这儿过夜了。” 听了胡
大壮的话,我与娘亲先后下了马车。
环顾四周,马车停在了道旁,不远处有间驿站,但似乎没有招待人员。
官道自此而去遥遥汇入绵延不绝的山脉,高峰低岭错落有致,比肩晚霞,橙
光与翠绿或水乳交融,或泾渭分明,有大树参天,有灌木累叠,群雁倦鸟陆续归
林,好一派霞照晚山的景象。
正在感慨造化非凡之际,胡大壮自马车后方抱着几卷竹席,引我们向驿站走
去,同时略作介绍:” 柳兄弟,仙子,这官道附近只有这一家驿站,不过不是太
干净——本来是县衙驿站,但修了运河后,两边都不走这儿过,没什么用处,就
没再派驿丞、驿员了,改为每月清扫两次、每年修缮一次,也不禁止平民宿用了。
” 算算日子,应该是刚打扫过不久,但还是用自带的竹席比较安心,后院也
有水源,但不经常清理,最好还是喝水囊里的。条件有限,两位将就一下吧。”
娘亲和我皆是随遇而安,自然并无意见。
虽说是每年修缮一次驿站,但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并不伤心,围墙木壁上的
青苔与蛀痕斑驳如鳞。
入了院里,数间房屋都是大门敞开,看来是无人在此借宿。
胡大壮分了我们两床竹席、水囊与干粮,便各自入了 不同的屋子。
娘亲先是与我进了同一间屋子,只有床榻与桌椅,都是固定在地上的,其他
的陈设能省则省,虽有薄薄灰尘,倒还不算不堪入目。
没奈何,我只能与娘亲相邻而居。
我给娘亲铺好了竹席后,便去了隔壁房间,竹席下铺的乃是捆好的干稻草,
躺上去也挺舒适。
虽然无法沐浴,也无被褥枕头,不过快要入夏,倒也不需那么多物什,再加
上只是小住一晚,不必过于在意。
此处连灯烛也没有,入夜后百无聊赖,躺在竹席上,让我回想起了在葳蕤谷
中的日子,入夜后娘亲从不与我交谈,独自在西厢静室或读书或打坐。
不过今时 不同往日,娘亲白天与我谈笑甚欢,现在想来都很开心。
我满意地仰躺,回想起娘亲言笑晏晏,一时痴痴傻傻的,不知怎么便渐渐入
睡了。
翌日,天微微亮,我便醒了,实在是昨日本就睡到辰时,精神饱满,夜晚也
睡得很浅。
我刚出门,娘亲也跟着出来了,母子二人打了个招呼,相视一笑,便寻了到
在院外喂马胡大壮——看来昨夜大家都睡得很早。
于是我们收拾妥当,便趁着太阳刚漏头的微光,早早地启程了。
顶着晨曦的山脉,峰峦叠嶂间有着似雾似云的薄薄白霭,如锦帛、如蚕丝、
如飘带,恍若神仙居所、瑶池天境。
马车随着官道渐渐驶入山间,便望不到那些云了;两侧原本郁郁葱葱的山坡
渐渐变得 青石突起、树根虬盘,也渐渐地越靠越近,仿佛巨人将要合拢它的手掌,
望之令人目眩迷惧。
不过它终究没有合拢,只是让官道变窄——容纳一车有余、两车不足。
望不到头的前路,若非正对朝阳,两侧也无繁枝茂叶遮掩,恐怕这条道将处
于常年的黑暗中。
但这样狭长、剑走偏锋的过道是怎么开凿修筑的喔?我不禁好奇地向胡大壮
请教。
胡大壮轻挽缰绳,放缓了行车步子,小心地御驶马车,回答道:” 柳兄弟,
这个我倒是知道——这条路叫做洊雷关,是太祖年间挖通的——靖岚山脉是青州
和扬州的界山,本来山里不能过人,但太祖年间发生了一场地震,几乎将此山两
边的山涧生生连通,两州的州牧一起看过之后,决定共同挖出一条路来,前前后
后挖了 十年左右才算完工,可以过人。
” 后来修缮了数年,又能过马车了,还在中间设了哨卡,派兵守卫。不过一
百年前改兵役为招兵,再加上又有了运河,哨卡就渐渐废弃了,走这条路的人也
越来越少。” 听了此番缘由,我不由感叹,一场天灾居然促成了两州的通途,世
事真是妙不可言。
第七十五章夫妻重逢
饶是我们卯时三刻就已启程出发,途中更未怠慢,出得洊雷关也已是未时过
半了。
洊雷关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也非工事坚固之堡垒,而是一条嵌在山脉中的小
道。虽是连接了两州官道,但受其自限,仅能容一车过隙,上下升登之间不乏坑
洼,不能疾驰,且偶有落石需要清理,好在两侧通体皆是山壁坚岩,不虞山体塌
方或者滑坡,否则只能原路返回。
出了洊雷关,车马便勿需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胡大壮疾甩长鞭,骏马纵
步疾蹄,车轮滚滚而行。
约一个时辰后,胡大壮驭马停车:” 柳兄弟,仙子,到了。” ” 好嘞。” 我
从收起了采练的架势,伸了个懒腰,” 娘亲,孩儿先下去了。” 我和娘亲先后下
了车,环顾四周,我们处于一个清幽所在,马车停在一座漆雕房屋的前坪,屋子
形制与葳蕤谷中的竹屋相似,皆是两室一堂,不过规模更大、更显幽雅;正堂前
方二三十步处是垒岸,其下是翠绿竹林;屋子左、后两侧则是不急不缓的山坡,
也长满了笔直绿竹,右侧是一条殷实的泥土路——我们正是从此驶来。
再从垒岸边缘稍稍远眺,隐约可见群峰环抱的山谷中梯田、菜园和错落的房
屋,一派乡村格局。
” 当家的,是你吗?” 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从屋子的正堂传来,而等其主人
小跑而出时,更是惊喜道:” 你把恩人接来了?!” 我也是惊讶出声:” 胡...
...大嫂?!” 没错,来人膀大腰圆、高高壮壮,正是胡大壮的妻子——昨日
他说妻子已经安顿好,却不想是提前到了此处。
” 恩人可别这么叫,要折寿的。” 胡大嫂惊慌失措,连忙摆手。
我正色道:” 现在胡大哥管我叫柳兄弟,我自然得管您叫大嫂了,哪有什么
恩人?。” ” 当家的,真的吗?” 胡大嫂一时拿不定主意,看向了自家丈夫。
胡大壮干脆点头:” 没错,柳兄弟看得起我,叫我一声胡大哥,你就别婆婆
妈妈的了。” ” 那......好吧。” 胡大嫂迟疑点头,而后又有几分埋怨,” 人家饶
我们一命,你怎么和人家称兄道弟起来了,这可怎么报答恩情啊?” 胡大壮似也
难以解释,只得强硬道:” 哎呀,男人的事你别管。” 第一次被他人视为成年男
子,我倒是有些意外,笑呵呵地附和道:” 胡大嫂,哪有饶命一说?你们也未曾
伤害到我,反倒是我给了胡大哥一肘子。” ” 那是恩......柳兄弟你身手好......”
胡大嫂正欲辩解,胡大壮打断了她:”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饭菜做好了没?柳兄
弟和仙子吃了两日干粮,赶紧点好吃的。” ” 诶,瞧我这记性,都好了,就等
你们喔。” 朴实的妇人一拍脑袋,直爽地请我们进了正堂,” 当家的,柳兄弟,
仙子,都进来吧。” ” 她就是这么婆婆 妈妈的,柳兄弟别放在心上。” ” 怎么会?
倒是劳烦大嫂为我们准备餐食了。” 简单地寒暄两句,我们便进了正堂,只
见漆木的八仙桌上摆着几盘热菜,有荤有素,样式不多,没有云间鹿、海上星,
但胜在满满一盘,教人看了便觉充实。
入座后,胡大壮端坐拱手,正色道:” 柳兄弟,仙子,当日我们冒犯在前,
你们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马,我胡大壮不是白眼狼,将来定会报恩,现下先给
你们赔罪了。” 说完,他自斟了杯浑酒,昂首一饮而尽。
我赶忙摆手:” 诶,胡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都是生活所迫,我从未怪过你
们。” 娘亲也淡淡附和:”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必再提。” ” 多谢。” 他只说
了短短二字,抱拳的双手却比那日持刀时还使劲、还牢固。
待这一番赔礼道歉过去,胡大嫂才埋怨道:” 不是戒酒了吗?当家的,给恩
人赔罪我不拦你,可别喝多了。” ” 行行行。” 胡大壮似乎不是好酒之人,顺着
他妻子的意,将酒壶酒杯推在一旁,转而劝食,” 柳兄弟,仙子,赶紧用餐吧,
也不知我婆娘做得合不合你们心意。” ” 好。” 我也不客气,夹起一块精肉就吃
了下去,而后伸出大拇指,” 大嫂好手艺!” ” 哪有柳兄弟说得那么好。” 胡大
嫂先是不好意思,而后又热情招呼,” 多吃点。” 吃了两日干粮,肚里没什么油
水,我忙不迭地吃起了荤腥肉食,娘亲则是一如既往地盛了些素汤饮用。
胡大嫂有些拘谨,但胡大壮倒是放得开,直言快语,桌上谈话不断。
从席间谈话中得知,原来胡大嫂是扬州人氏,本就住在界关左近,二十多年
前与家人一同入山里做采药活计时遇见一股流窜土匪,惊慌逃命中与家人失散,
而后被赶车路过的胡大壮救起,二人寻访一阵,才知她家人未能幸免于难,于是
胡大嫂便跟救命恩人去了青州定居,这次回来也算归了故里。
这顿饭吃得也算其乐融融,胡大嫂的手艺属实不错,没什么调料,但也做得
各有滋味。
收拾完满桌残羹剩饭后,二人便要告别,我还以为他们二人要去远方,一问
才知,原来他们在山脚下的村庄里、胡大嫂的老屋落脚,胡大壮白天另有要事,
胡大嫂则在家里操持,也为我们做饭洗衣等,而这座幽宅乃是特意为我们空出来
的。
虽然他们夫妇二人没有明说,但这一切想来是羽玄魔君的安排,既来之则安
之,于是我们就暂时分别了,娘亲与我目送夫妻二人驾车离去。
我摸了摸腰间的宝剑,问道:” 娘亲,现在要练武吗?” 用过晚食后,天色
也未暮,练上一个时辰倒是不妨。
娘亲莞尔一笑:” 那倒不必,这两日车马劳顿,且先休息吧,明日再练不迟。
” 我点头称是。
未至绝巅,武功剑术不可久疏,此时我握上趁手的含章剑,已无百岁城中那
几日勤练不辍的圆融自如,当真让人心中警醒。
若说在赵氏别苑中被上百具弩箭瞄准时,我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乃是艺高人胆
大,那纯粹是厚颜无耻,以我武功自蹈那般险地有死无生,最后依然安然无恙乃
是多亏了娘亲的不世奇功。
虽说娘亲很少离开我身旁,而我也不愿离开她,自是性命无虞,但我不想成
为娘亲的累赘,正如她与羽玄魔君交手时,武功境界不足的我不得不辟易,甚至
让娘亲因此而露出破绽,若非羽玄魔君并非来者不善,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晚餐吃得过于丰盛,立时让我练武却也是兴致缺缺,现下睡意翻滚。
人说饱暖思淫欲,我却独独想睡觉,不知是未尝禁果还是心有障碍。
娘亲既已说了,那我也不再坚持,告退后便自然来了宽敞的西厢房内,床铺
被褥皆已整理好,似乎还放置了一些其他东西,以油布覆盖,但此时我并无勘察
之心,直挺挺倒在床上,不多时便入睡了。
第七十六章雏凤求凰
这两日行程让我早睡早起,翌日卯时刚至,我已醒了过来,时令渐渐挤进了
夏季,微光隐隐欲从山峰云海喷薄而出。
为了不打扰娘亲,我悄悄起床,简单洗漱,便又回到西厢。
仔细打量屋内陈设,才发现此间的床榻较拂香苑 不同,四角安立柱子,搭建
架子,精纹细雕,花式刻路繁多,形状宛如一个小巧玲珑的屋子,可容二三人同
眠。
昨日睡前迷迷糊糊,却隐约注意到了偌大房内,除了床榻这一主要陈设外,
还有被油布覆盖的茶几,似乎放有什么器具。
我掂起油布,吹了吹沉积的灰尘——想必是胡大嫂未及清理——掀开一角,
逐渐明亮的晨光照耀了它们的真面目——瑶琴围棋、文房四宝,精雕细琢,做工
仔细,质地不俗,显非凡品。
这下倒是让我有些兴奋,据娘亲所言,琴棋书画乃是文人骚客所必修的课业
技能,但我于葳蕤谷中只听过未见过;拂香苑与讲究六根清净的佛门有关,不会
有娱人娱己的” 外物” ;洛正则之子洛啸原倒是儒生,府上应有此物,但那时匆
匆做客,他未及展示,我也不能冒昧询问。
虽然一窍不通、殊无技艺,但经受儒家典籍熏染的我却有种手痒难耐的感觉,
仿佛嗜武之人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过上两招怎能心甘?
但我微一思虑,便觉此时不宜抚琴手谈,可能会打扰娘亲休息。
于是我来到房屋前坪,走到与垒岸平齐竹林前,卸下含章剑,开始从基础的
功夫练起。
甫一上手,果然发觉筋骨已有些生涩,还得使上几分力架势才能摆到位。
待我练了二三个姿势,忽听得身后天籁仙音:” 霄儿,用早食了。” 回头一
看,一袭白衣的娘亲正在堂前静立,微笑招手。
” 好。” 我回应一声,向正堂走去。
” 霄儿这么乖啊,娘还没叫你就起床练功了。” 来到廊前,娘亲玉手轻轻摸
摸我的头顶,眼里尽是赞赏之意。
” 孩儿起得太早了,闲得无事就随便练练了。” 这般夸奖让我有些羞赧,吐
了吐舌头。
” 那也很好了。” 仙子微笑颔首,再次肯定,而后我们进了堂内齐齐落座,
娘亲将一碗粥饭推至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