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omeguy1
20/09/01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五十一章:审讯
阮总管前来领人的时候,特意将我和梁清漓拉到一旁做了些战前准备:「我
已分别见过王耀和鲍剑诚了。严林山这人确实人缘不好,两人都对他有不少怨言。
虽然没有在顺安时那么跋扈豪横,但也犯下了不少事,却一直能够逍遥无事,许
是因为他堂兄的那层关系。喏,这是他们写的一些关键事项,你看着办。」
「待会儿去见严林山,具体的方向交给你们把握了。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和
几个与你们同行的姐妹们都不是心思弯弯绕绕的人,因此在前两天只是平常地审
问而已,不然也不会叫上你们来。何将军的意思是让咱们派里先处理,若是后日
还未能折腾出结果来,那他才会派人接手审讯。大家都是为圣军出力的,但咱们
也可不能落了下风,失了花间派的面子,不然的话,下次可能就直接没这个机会
表现了,那可不行。」
阮总管倒是挺坦荡的,神色也难得地不是之前那种轻松的样子,而是严肃了
起来。过去两天严林山对于仓部的情况和工作知无不言,显得极为配合,宁王军
的人基本上都没起疑心。没想到他对于严家的这层关系捂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
梁清漓恰好在场,说不定还能给他给瞒过去。
而何定远的安排也有些意思,严林山这个战略意义非凡的俘虏,竟然准许花
间派先行审问,看来此派在叛军内的地位确实不一般。还是说,他希望花间派的
玄姹相能立下奇功?
梁清漓与我讨论了一个上午,并且事先准备好了一些该说的要点,表现得非
常自信:「若是阮总管信得过奴家和夫君,奴家有把握让严林山不得不交代任何
此前隐瞒的任何秘密。」
阮总管挑眉道:「哦?这么有信心?倒是好事,且说说你们有什么准备吧?」
梁清漓和我大略地介绍了一下我们商量出来的结果和一些也许用得上的话术。
阮总管听得很仔细,待我们说完后,有些讶异地打量着梁清漓道:「真是不可貌
相啊,你看起来一副温婉可人的小媳妇样子,原来还藏着这么深的心眼。好!我
看这能行,要是有所收获,你和张沛两人都有重赏。走吧!」
我和梁清漓沉默地跟着一群莺莺燕燕,不时好奇地往我们俩人瞅上几眼的花
间派女子们。也许色相的资质确实跟最明显的外在相貌有着强相关性,因为这群
大概有十人的女子里,每一个都是水准之上的小美人。虽然她们并没有刻意施展
玄姹相,但这么环肥燕瘦的一群美女走在身旁,也足够令人心神失守的了。不过
据梁清漓所说,哪怕是功力最深的阮总管,也没有达到玄姹相的骨相境界,都只
是在皮相里打转。
靠,质不够高,靠量来惑乱严林山的意志是吧?别不说,还真的可能行。
来到内城的严府时,第一次见到这座府邸的我有些惊讶。光鲜的暗红色大门
前立着惟妙惟肖的石狮子,庭院内是错落有致的假山群与一片翠绿的竹林。虽然
格局、布景、气韵远远不如越城薛府的大院,但这份景色可不只是简单的府内园
林,而是肉眼可见地昂贵。
看到这一幕,我暗自点头。严林山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便有能耐在濮阳这种大
城里买这么大的院落,布置这么豪华的园景,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怕是路人都不会
信。
进了那气派的宅子之后,阮总管让几个护卫都到外头去守着,带我们进了厅
堂。我无声地握住梁清漓的手,提醒她见到仇人之后一定不能表现出异常来。
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男子迎了上来,谗谀地笑道:「阮总管您来了。」
「嗯,坐吧。今天照样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阮总管不咸不淡地对他挥了挥
手,男子便顺从地坐在旁边一张红木椅子里。
我跟在众人后面,仔细地观察此人。他短眉圆眼,脸盘很大,脸颊胖胖的,
腰板一直稍微弯着,不住地陪笑,模样倒是有几分憨态可掬,想来也是明白自己
小命捏在对面这群看似美丽柔弱实则十分危险的女子手中。乍看之下,这并不像
是个手底下有少说七八条人命,为非作歹的恶霸,反而像是个酒家掌柜的,或是
个傻傻的富家翁。
饶是如此,我还是注意到他的眼神会时不时往姑娘们夏日薄裙下饱满的酥胸
和袅袅的腰肢下移。该说他是色胆包天还是本性不移呢。
这里的布置似乎特意考虑到花间派一行人会来,除了严林山一个人孤零零地
坐在对面之外,还有数张长椅和凳子在我们这边。阮总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严户曹,看来前几天你对我们有所保留啊。」
严林山小心地说道:「敢问阮总管因何如此认为?小的对圣教言无不尽,绝
不敢有所私藏。」
阮总管冷笑道:「要不是我门中弟子恰好有个是在越城长大的,说不定还真
给你蒙骗过去了。严林山,严家,堂兄是青州通判是吧?堂堂四品官,好威风的
家世啊。」
椅子上的男子看起来还算镇定,但眼神躲开了阮总管眯起的双眸,顾左右而
言其他:「小的,小的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想让圣教误会罢了,小的那族兄虽然
在汴梁做官,但实在没什么来往,若是被总管发现小的乱攀关系,岂不是自寻死
路?」
阮总管没有回应,而是向我们的的方向努了努嘴。我会意起身,手中拿着一
本小册子,悠悠说道:「严户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严通判听了也怕会不满意。
事实上,你们这对兄弟关系可好了,不然,也不至于书信来往这么频繁,单单是
景泰十二年便送了不下于八趟信,不是么?」
我没有让严林山开口,而是直接从册子里的笔记开始朗读。
「景泰十二年,新秋初,严户曹派遣信使加急传递,收信人汴梁严府。」
「景泰十二年,季月中旬,严户曹派遣信使加急送至汴梁严府。」
「景泰十二年,孟夏中旬,严户曹派遣使者带了一整车的货物,收信人汴梁
严府。啧啧,若我没记错的话,严通判的生辰便是在孟夏时节,严户曹当真是好
侄子啊。如今再狠下心来撇清关系,岂不是会令严家族人伤透了心?」
我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对开始冒冷汗的严林山说道:「亦或者,严户曹可
以解释解释,若不是兄弟关系融洽,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关系,使得户曹如
此热心地直往汴梁严府发书信呢?」
严林山支支吾吾地不住抹汗,但半天没能说出句话来。我很贴心地没有继续
在此处逼问,而是转移了话题:「既然严户曹不愿对圣教坦白道来,那我们谈谈
其他的东西吧。」
「娘子,你是土生土长的越城人,不如让总管听一听严户曹在越城的光荣事
迹,也好让圣教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优秀人才。」我对梁清漓示意道。
严林山一听此话,险些跳起身来急吼吼地说道:「哎呀哎呀,总管,这位公
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小的除了这身官服之外,哪还有什么值得回首的过往啊?」
阮总管表情一直好整以暇地在看好戏,她身旁的一众花间派弟子只知道今天
会由我们主导,但不明白我和梁清漓具体的准备。她们看到此时严林山欲盖弥彰
的表现也开始理解了,均是露出了看猴的神色。
这时,走到我身旁的梁清漓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寒声道:「闭嘴。」
他立刻并腿坐下,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豌豆大的眼珠子不住地乱转,
肥圆的脸颊滑下数道汗迹。
我将册子递给梁清漓。她接过后,看着严林山平静地说道:「严林山,在仓
部就职之前,你从事何职?」
「小的曾是商人,做过不少粮食贩卖的小本生意。」严林山老实地回答道。
「不只是贩卖粮食,还从事种植农田吧?」
「小的家里是有一些薄田,自家耕垦,也租给相邻的乡亲们,然后再将庄稼
卖到城里。」
「那这生意的利润可算高么?」
「水稻、杂粮么,也就那样,虽然为严家赚了点家底,但也难称之为暴利。」
严林山小心翼翼地说道。
梁清漓似笑非笑地说道:「是么?那你是怎么从朝廷赐下的三十亩良田,在
短短十年内翻了百番发展成三千亩的?」
严林山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小的略有人脉,当时又收成不好,是以
积少成多,买了不少地。」
「原来如此么。但以奴家的浅薄见识,仅仅如此似乎无法像严户曹那么一飞
冲天呢。莫非,户曹是商业奇才?」梁清漓轻笑道,「奴家看严户曹在越城时的
各种创举,或许还真的算是个生钱的财神爷呢。也许严户曹解释一下,什么叫做
『耕农息』,什么叫做『口粮钱』?」
严林山低下头去,没有回应。
梁清漓的声音冷了下来:「奴家在问你话呢,严户曹。」
严林山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抹汗,厅堂里的氛围一时凝固住了,沉重
得令人窒息。梁清漓没有再催促他,只是走近了一些,缓缓地在他身前踱步。
终于,严林山细声开口道:「那是……那是彼时家中师爷给小的起的主意。
说是……钱能生钱,让小的利用起这些闲钱来多赚几笔银子。」
我插嘴道:「严户曹的意思可是,不知道放出这种『新颖』的借贷,会出现
什么后果?」
严林山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愚蠢到试图连这部分也抵赖了,只是强笑道:
「小的那时鬼迷心窍了,只是想着银子,没有顾忌着后果,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梁清漓这时又露出了微笑:「严户曹还是没有回答奴家的问题呢。也罢,奴
家便为户曹回忆一下你的绝妙借贷思路吧。耕农息是提供给无粮可种的贫苦家户
的借贷方式,不仅要借你的钱买种子,买农具,还得还六分利,月月滚利。如此
利上复利,一年下来大部分人刚收回食物便不得不连着田地统统返回给严户曹抵
债了。
「耕农息是给有地可种的,然而建南饥荒之后,饶是顺安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朝廷也减轻了税赋,也有不少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幸有户曹推出的口粮钱,让那
些被你买了田地之后为严家做农活的佃户能够以二分利借贷买粮吃上口饭。当然,
户曹毕竟是生意人,这口粮钱自然要优先照顾自己人,其他乡民想要借户曹的钱
的话,除非愿意也当上佃农,那便要从五分利付起了。」
听到这里,阮总管身后传来阵阵惊讶的低声交谈。就算在高利贷横行的古代,
严家这么形成一条龙产业,将成百上千农民的财产连根拔起的作风,也是相当少
见的。主要是因为朝廷明言规定,放贷最多能放到月利二分,也就是年利率百分
之二十四。六分月利则是年利率百分之七十二的利息,属于抢劫的范围了。
种田本来就是个回报率相当低的生计,除了还贷之外,还得缴税。交完这两
项要命的大头,一年辛苦劳作下来,一家农民可能也就剩下不到三个月的口粮了。
是以几乎所有从严家借贷的小户人家最后都将田地房子,乃至自身的自由都抵了
进去,成为了严家麾下的佃农。而当了严家的佃农,便任由他们揉捏了。
饶是我见识了不少胆大包天、毫无忌惮的生意,也为这贪得无厌的黑心手法
感到震撼。
「严家放贷的方式大胆豪放,不讲燕律放在眼中,但是比起户曹的收债作风,
放贷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温文尔雅了。」梁清漓嘴角的笑意褪去,直勾勾地盯着
严林山道,「逼良为娼,淫人妻女,将债户打断手脚,甚至直接取人性命。这生
杀予夺的大权,似乎对严户曹是习以为常的力量啊。」
严林山到这个阶段彻底不说话了。但梁清漓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举
起册子念道:「王大力,李三,杜诚,于兰花,谭丁,胡万。严户曹不会想不起
这些人是谁了吧?」
随着这几个人的名字被念了出来,我察觉到严林山身体在微微地发抖。梁清
漓走近了一步,柔声道:「严户曹为何不说话呢?莫非是已经忘了自己曾做过的
事了?严家的威风又去哪儿了?」
这个发福的中年男子双手交叉在身前,将脸埋进臂间,咬着牙没有应声。
「严户曹若是不从实道来,那恐怕只能落得跟这些人相同的下场了。」我在
他身旁说道,「以户曹的头脑和判断,想必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地步的吧?」
梁清漓的脸上覆盖着一层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继续道:「还是说,你在侥幸?
圣教都已经查到这些名字了,你莫非以为自己还能逃过一劫?告诉你吧,若要继
续嘴硬,那才是奴家最喜闻乐见的事,那样的话,圣教就没有任何留你一命的理
由,可以送你去与这些冤魂见面了。」
严林山这时终于抬起头来,满脸掩饰不住的惊恐,语无伦次地对阮总管哀求
道:「阮,阮总管,阮总管!小的知罪,小的知罪,留小的一条烂命吧!」
阮总管无奈地叹息道:「严户曹,你知道我向来是对降军降将高看一眼的,
天下英才都该为圣教所纳。但是圣军纪律严历,哪怕是何将军,也要讲究律法规
则的。严户曹这么霸道的作风和过往,我听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单单是有迹可
寻的人命便是六条,你叫我如何保你啊?」
严林山汗如雨下,双手抵在一块不住地纠缠着,如坐针毡。梁清漓轻描淡写
地说道:「严户曹,你横行乡里这么多年,让这么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殊
不知世间是有报应的。在此之前,严觅保得了你,但在这里,在圣军的治下,只
有律法的审判,和杀头的下场等着你。」
严林山吼出声来:「不要杀我!小的,小的能帮上忙,小的家产都上交给圣
军,小的在濮阳做了四年户曹,可以帮圣军筹备粮草,接管事务!」
「仓部官员可不止你一个,甚至户曹也不止你一个。」梁清漓举着手中的小
册子说道,「你可知这里面除了你的光荣事迹之外,还有什么吗?还有你的同僚
王耀和鲍剑诚的佐证,关于你在濮阳这几年依仗权势欺压良善的所作所为。要知
道,他们可看你不惯很久了。有他们替补你的职位,将你宰了之后,直接抄家便
是了。」
「而你严林山的做事风格,自己还不清楚么?听到你死了,濮阳的大半居民
怕是要拍手称快,说圣军杀得好呢!」
严林山脸色惨白,左右环视了一圈。我和梁清漓像是看着死人一样在观察他,
阮总管一副爱莫能为的模样,剩余的花间派弟子听到他的种种恶行也极为厌恶,
没有好脸色给他看。
他像是忽然被抽了脊梁骨似的,摊在椅子里道:「小的,留小的一条命罢……
小的做什么都行……」
阮总管站起身来,柔声说道:「严户曹,你若是有什么最后想要交代的,可
以说给我听听。后天,何将军便会派人来将你押入牢中。我会提醒你的家人,开
始为你准备后事的。」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令严林山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不要!不
要!!!我,我,我能帮你们联络上堂兄,我大兄一定会帮我赎身的!」
我从一开始便为你铺垫好了,还是拖到现在才想到这层关系么?真是浪费我
们的时间啊。
我对梁清漓无声地示意,她立刻领会,嗤笑道:「严户曹,严通判虽然位高
权重,但他可管不到濮阳来。你不会以为,你在官场上的关系还管用吧?在这里,
圣军说了算。」
严林山「扑通」一声地扑倒在阮总管身前,唾沫横飞地说道:「兄长是青州
通判,军部钱粮官,小的可以说通兄长,配合圣军行动,让圣军轻易拿下汴梁。」
「哦?」阮总管与我们交换了个眼神,咯咯笑道,「严户曹真是异想天开呢,
亦或者,被逼急了什么都敢说呢?还好今天是咱们花间派的姐妹跟你唠叨,若是
何将军的人听到这胡言乱语,怕不是会直接拉出去打二十记板子。」
梁清漓道:「总管别听这人垂死挣扎,他为了活命什么话都敢讲。严觅是什
么人物,什么地位?为何会听从这个只会鱼肉百姓的败类?尤其是在濮阳被圣军
攻陷之后。简直是笑话。」
严林山急匆匆地辩解道:「阮总管!小的绝不是在乱说,堂兄他这些年来在
官场上打点四方,很多见不得光的活儿,都是交给小的去做的,小的才是他最信
任的心腹。」
阮总管不置可否地说道:「那又如何?巴结上司,行贿受贿,没有做过这种
事的官吏才少见呢,何况你和你堂兄一看便不是什么清官。还是说,你以为你一
个陷入敌军的小吏能以此要挟严觅?他做到正四品的官位,还会为这种小污点被
威胁?哪怕是我,也不会如此小看朝廷命官啊。」
严林山脸色殷红,汗出如浆,看得出他极是挣扎。看这反应,应该差不多将
他最后的压箱底货也给抖出来了,因此我们十分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小的……小的知道一件他绝对无法泄漏的秘密,」严林山吐出这几个字时,
青筋暴起,肥胖的脸庞狰狞无比,「那是关系到整个严家存亡的旧案,也是兄长
得以在官场一路高走的关键。」
梁清漓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变得十分晦暗,我也不由得微微倒抽冷气,
与她同时想到了同样的东西。莫非他说的是……
「八年前震撼了整个东南的赈灾案,兄长有脱不了的干系。小的愿将此间秘
闻奉上,以成圣教大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罪孽
我与梁清漓对视了一眼。还好爱侣背对着一众花间派的门人,只有我一个人
看到她脸上无法抑制的震惊和怒意。
我不动声色地来到她身旁捏了捏她的手,出口斥责道:「好一张颠倒黑白的
嘴,严户曹真以为我和娘子没听说过当年的越城赈灾案么?这可是你兄长仕途上
最亮眼的一笔功绩,又如何能让他心生顾忌?」
严林山伏在地上,气息沉重地闷声道:「正因如此,若是其中的真相被朝廷
发现了,兄长的一切地位和权势,便会尽数崩塌。不仅官位和家产难保,甚至连
自身性命都有危险。」
花间派弟子们一片哗然,纷纷低声议论。阮总管则是脸色肃穆地说道:「当
年的越城赈灾案,连我们都有所耳闻。你是说,严通判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
色?」
严林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道:「若小的从实道来,并且配合圣军
行事,阮总管可否保下小的一条小命?」
阮总管眯起眼睛抱臂沉思。厅堂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严林山沉重的喘息声
不住地响着。梁清漓也露出了不耐的神色,咬着嘴唇想要阮总管赶紧答应下来,
好让严林山揭露这份秘辛。
「好,看来你确实值得我在何将军面前进言一番。我可以保证,若是你进献
的情报有用,圣军便可以留你一命。若是能如你所说地,说通严觅为圣军做事的
话,那不仅是免罪了,还是大大地有功!」
严林山左右看了看,小心地问道:「此事干系重大,阮总管是否……」
「在场的姐妹们都是我信得过的。诸位,接下来严户曹所说的一切,出了这
门便不能再提起了。违者不仅有军令惩罚,更有门规处置。」阮总管不以为意地
挥了挥手,然后将一缕发丝撩到鬓旁,妩媚地笑了笑,「那么严户曹,接下来,
就要看你能为圣军做些什么了。」
在此前一直难以捉摸情绪,显得高高在上的的阮总管,在露出笑意的这一刹
那,美得令人怦然心动。她狭长的棕色眸子深不见底,艳红的薄唇勾起的弧度那
么恰好到处地撩人,又带着一丝挠动心扉的神秘,妖娆而不放荡,妩媚而不失纯
净,让我一时看呆了。
数秒后,我反应了过来,暗呼厉害。刚才她肯定是运用了玄姹相,在严林山
被我们的恐吓和逼问之下,心灵最脆弱的时刻将自己的存在感深深地印了进去。
饶是以我训练有素的心境,面对这个笑颜都心神摇曳,严林山心神大乱,又不是
什么武功高手,更是被她迷得魂不守舍,结结巴巴地半天没能说出句话来。
不过,果然是花间派的「妖女」啊,也太会利用这门独家秘术了,将严林山
内心防御被耗损的最低点时,才恰好到处地露出了这么个勾魂摄魄的笑容。
有了这份保障,也为了自己活命的机会,严林山恢复过来之后,将一份惊人
的秘闻透露了出来。其中的大概脉络与我和唐禹仁推测的那般无差,但动机却有
些意想不到。
严林山是个尸位素餐的货色,但严觅做了二十多年的官,却不像他堂弟那么
不堪,除了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余,还是有几分真本领的,不然也坐不上青州
通判的位子来。严觅平时靠着严家搜刮来的大部分钱财都用在贿赂上司,打通关
系的环节上,并且用严林山作为自己的心腹亲信执行了许多这些贪赃枉法的行为。
而严林山虽然做官不行,但敛财和与人打交道倒是挺在行的,很快便靠着大
把的银子和严觅的权势为堂兄润滑了越城官场的关系。而严觅本身的仕途也反过
来为严家贪婪暴横的行为形成了保护伞。
这些年来国泰民安,东南更是风调雨顺,是以整个顺安府,尤其是越城的仓
部,都没什么繁重的税赋。若只是如此也罢了,但这难得的丰饶让不少仓部的官
员心生贪念,不住地往里掺水,以次充好,将优良的米面扣下来自己留着倒卖,
将腐米烂粮补进仓库里。反正完成了每年的指标和任务之后,除了仓部官吏之外
便几乎没人会去关注越城的粮库,毕竟越城气候资源如此优越,收成年年都好,
根本没有必要去顾虑太多。
当然,这些官宦也不是傻子,知道太过猖狂的话那是会掉脑袋的,所以除了
少数几个自家负责的仓库之外,那些普通文吏会接触到的粮库均是没有动太大手
脚。那时的严觅发现了此事,却并没有声张,而是将此作为筹码掌握在手中,而
且悄悄地将严家的手也插了进去,不知不觉地借着另外几个贪官的动作掩饰自家
的小动作。
然而当今圣上主政后不久,建南便发生了二十年来最严重的饥荒。皇帝对此
事高度关注,下旨让青州和顺安这两个粮仓作为赈灾的主力。这次饥灾是新皇帝
第一次遇到的大灾,支援的力度也是数十年来之最。严觅作为彼时的越城仓部户
曹,一听到建南饥荒的消息便意识到不好。虽然每年的动作不算太大,也一直相
当隐蔽,毕竟谁也不想惹到黑鸦探前来调查,但十数年的腐蚀已经让越城理应满
满的粮仓败絮其中了。
严林山抹着汗说道:「那时兄长有个选择。是保持沉默让此事被后来者发现,
还是自己做那个揭发的人,将功补过。他权衡良久之后,选择了后者,在仓部那
些参与了多年贪污的官吏慌忙地试图补上粮食的时候,暗中向越城知州告发了这
件事。后来知州带人突击检查粮库,才发现了这么多年的亏空和腐败。此事一路
传回皇上耳中,皇上震怒之下命令要严查严罚,最后许多仓部官吏都被免职,甚
至有不少掉脑袋的。」
我感觉得到梁清漓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听到这话时,劲力加深了不少。我忍不
住出声嘲讽道:「听起来严通判倒是个幡然悔悟的好人似的。还是不要粉饰了吧,
严户曹,贵堂兄不过是害怕了真相大白的后果,并且将整个仓部都卖了以求自保。
真这么有觉悟的话,之前的那十年怎么一句话都没说呢?」
「不过我也好奇,听你所言,仓部也只是一小撮败类而已,最后为什么会牵
扯那么广,甚至听说有不少冤屈而死的官吏?那些职责范围没有管到你们这些贪
官所负责的仓库的人,也被抓起入狱了。」我看了看梁清漓面无表情的神色,为
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严林山踌躇了一阵后,嗫喏道:「兄长他觉得,必须要把水搞浑了,让每个
人看起来都有嫌疑,才能将自己的疑点与过错洗去。若所有人都有罪,那么兄长
作为带头揭发的人,总不会被朝廷怪罪的,反而有可能将功补罪。为此我们构造
了不少证据,有错的让他罪上加罪,无罪的让他背上黑锅,才能成功地将严家的
介入遮掩。兄长有了告发此事之功,并且带头表态,将严家大半的钱粮都补进赈
灾的粮队,因此得以轻轻放下。」
「这也是小的欲要献给圣军的证据,若这份材料曝光,兄长再无翻身之日。
也因此,他必定会与圣军合作。」
好狠的手段啊,简单却有效。在这日积月累,缺乏监察的环境下,本来就容
易松懈。严格说起来,没能发现严觅等人的罪行,无论是仓部官员,还是顺安监
司,都有一定的责任。但是这也就是罚罚俸禄,受到谴责,最多不过削职免职的
罪过而已,首罪最多也就是蹲几年大牢的份。若没有建南饥灾这件事,及时发现
不对的话,说不定还能给补救回来。然而事发后,这份正常情况下轻易拎得清主
次轻重的黑锅却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硬是给扣在了整个仓部头上,试图以法不责
众,浑水摸鱼的道理来逃脱责任。
而且,竟然还真的给他干成了。这严觅当真是个人物。
「所以,那些冤死的仓部官吏,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严觅想要让自己的惩罚
稍稍减轻?因为他想免于承担自己犯错的后果?」梁清漓从喉间挤出这几个字来。
严林山没敢回答,但沉默之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阮总管则是蹙眉道:「果然符合我对官老爷的认识。不过,这也刚好让我们
有机会介入汴梁的防线。严林山,你可有证据?我们需要让严觅无法抵赖的东西。」
「这是自然,兄长一直不想亲自触碰这些东西,便是不想让他本人有破绽,
因此都是小的来处理这些脏活。小的当年为兄长栽赃时,留下了不少证据,只要
有当年处理赈灾案的监司官员审核,就必定能够定罪。」
阮总管似笑非笑地说道:「严户曹的小九九也不少啊,竟然还扣留了这种要
命的玩意儿。好!且带我去看看这些证据到底是什么。苏芮,张沛,跟上来。」
姑娘们被这波谲云诡,曲折离奇的故事所吸引,迫不及待地追在阮总管身边
想要见见这所谓的铁证是什么东西。
我则牵着梁清漓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众人身后,有些担忧地传音问道:「没
事吧?」
梁清漓弱弱地笑了笑,捏了捏我的手,并没有出声,只是垂着头跟在人群后。
我们随着严林山进到严府的地窖。点亮了油灯之后,看到里面一堆杂物,但
显然很多大件的东西都在最近被搬走了,不知是严林山为了避灾做的准备,还是
宁王军从这些富翁家顺走的。
严林山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挖了几把,将一块深色的石板从墙壁上搬开,露
出一个小洞。他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匣子,捧在胸前对阮总管恭维地说道:「阮总
管,便在这里了。里面便是小的那时截留的部分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