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你怎么把书就这么塞麻袋里了,找个纸箱子多好!」孙老板道。
国子已经灌了两杯水了,「叔,我这上午收到的东西,我连家都没回,赶紧
骑摩托来了。您翻麻袋干嘛?那里头都是旧书,不值钱,我就顺带给您捎过来了。」
「旧书?旧书也得好歹码码,这么,都折巴了!」
「知道了,叔。您赶紧让王校长看看桌上那几幅画,我寻思着,那东西能值
点儿钱。」国子伸手去拆桌上纸筒的报纸。
「老王,那就劳您驾给瞅瞅?」
王校长没理会他们,他正低头拿着刚从麻袋口随意拾起来的几本书翻看。
「老王!」孙老板又提高了嗓门叫道。
「听见听见啦!谁说这旧书不是好东西不值钱啦!这也是好东西啊!你看这
本啊!」王校长把其中一本书的封面朝向大家。
孙老板眯着眼睛看了看,「这本书,也就是解放前印得,谈不上古书古董,
虽然说破四旧的时候烧了不少古书,但解放前的书,挺常见得。」
「我说,老孙,你这还是收旧书的喔,你再看看这是谁的书,封面上还有收
藏印章喔,仔细瞅瞅。」
孙老板接过书,「《蜷庐随笔》,王伯恭著,张鸿张师曾的私人签章。这没
啥啊,旧书上有不少都盖着自己的私章。」
「是啊,王叔,这王伯恭、张鸿都是谁啊,有名吗?」杏花也问道。
国子也凑过来,等着王校长的解答。
「你们别这么围着我,哈哈,该坐坐!」屋里统共就三四把椅子,他自己大
大咧咧往方桌边的一把椅子上一坐,把手上的另外几本书放在桌子上,笑眯眯地
看着众人。
「得,还拿上堂了!嘿嘿。」孙老板坐在旁边另外一把椅子上。
杏花很有眼力见儿,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搁到王校长面前,「王叔,你给讲
讲呗。」
「我拿啥堂啊?亏你还卖书的,这些私人签章你也不了解了解,张鸿是藏书
大家,这就不必说了,本书作者王伯恭,为清末名臣翁同龢的高足,后曾为张之
洞的幕僚,还与马相伯一同出使朝鲜,在朝鲜与袁世凯还有过一番恩怨,也算是
历史名人啊!价值不一般啊!」
「那能值多少钱啊?」国子急问道。
「多少钱不好说,按古董的价值,那可能不值什么钱,拿钱衡量也有点低估
这东西的价值了。这东西历史和学术价值比较大。」
国子脸上稍微有些失望,「我就说嘛,人家当旧书卖的,肯定也知道值不了
多少钱。」
「哈哈,对你价值可能不高,对我们这些书呆子,可有用咧。这本盛裕的
《郁华阁遗集》倒是有点年头,有可能是清末民初的,有残损,但遇到识货得,
几十块钱应该不成问题。」
国子脸上显露出喜色,「几十块?这样,我这堆东西总共花了八十,不亏了!」
王校长应道:「肯定不亏!我这拿出来的这几本都是清末的,《十八家诗抄》、
《列朝诗集》,麻袋里肯定还有不少,这家什么人啊,这些东西按理说破四旧的
时候,一般人家留不住啊。」
「说不好,说本家是个老太太刚没,原先可能有一儿子,早死了,老头子也
死了,原先老头子当过造反派的头头,可能也有点文化,这东西没准哪个大户人
家抄来的,前几年也得病死了。这都是老太太娘家侄子料理后事来着,也不懂这
些东西,就想把屋里旧货破烂都卖了,他好赶紧刷刷房,给租出去。别的都不懂,
就说这几轴画值钱,张嘴要我150 ,我说八十,这些东西,我包圆了,他也就同
意了。王校长,您看看这几幅画。」
「哦!」王校长仿佛沉思了片刻。
孙老板问道:「老王,是不是想起自己家那些东西了?」
「嗨,也没啥,就是一部宋刻本的《杜工部诗集》有点可惜,我爹花了5 根
金条换回来的。」
国子和杏花都瞪大了眼睛,齐声问道:「5 根金条?」
王校长一看他俩的样子,「哈哈哈,那还算占了人家便宜喔!老话儿说:
「一页宋版一两金』!5 根金条也就十几两重,赚大了。」
杏花问道:「王叔,那书还能找回来不?」
国子也道:「可不,要找回来,也让我们开开眼,看看金书啥样?」
大家一听,又是一笑。
王校长答道:「都老黄历了,早不知道哪儿去了,没准破四旧的时候,早让
人烧了。还是看看这几幅画吧!」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又把目光移回桌上,其中一幅已经让国子展开了,幅度
不大,也就一米长,半米宽的样子,是幅《墨荷图》。
国子说道:「我看了,这是这几幅里形儿最好的,没破没绽儿的,那几幅都
有点残了。」
孙老板也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个放大镜来,递给王校长,王校长一摆手,「不
用,我这眼睛还行,老孙,你看看落款,认识吗?」
孙老板拿着放大镜瞅瞅,「似乎是:「鲁赤水』,这鲁赤水是谁啊?没听过
啊!」
王校长也不知从哪拿出一把折扇,慢悠悠扇了起来,「这画没几年,壬寅年,
1962年的,但这鲁对齐,赤对白,水对石,觉出什么没有?」
国子抢着说道:「这是齐白石的师兄弟画的!」
孙老板道:「接什么下茬儿!听王校长说!」
王校长看着国子喜形于色,「哈哈,这个可不是齐白石画的,不过跟齐白石
有点关系,这是叫板齐白石的,这大写意的笔法,可以说算是此中高手了!而且
这鲁先生书法上也颇有造诣,据说左右手能一起写 不同字体的字。如果他不当官,
绝对是书画大家。「「什么?还是当官的,多大官啊?」国子问道。
王校长把右手往国子眼前晃了晃。
国子眨了眨眼睛,「哈哈,您这是啥意思啊?这哑谜我猜不了啊。」
杏花瞪大了眼睛说道:「王叔,您说的意思是第五把手?」
王校长笑道:「杏花够机灵的,是不是第五我也不敢说,反正差不多。」
国子道:「我的天,这比市长还大吧。」
孙老板也笑道:「我知道是谁了,这人也得死10好几年了。」
「谁啊?谁啊?」国子急切的问道。
王校长抿着茶,笑着不言语了。
孙老板说道:「你别管谁了,反正是好东西!能传辈!」
国子腆着个笑脸,又给王校长满上茶水,道:「这姑娘叫您王叔,我也叫您
王叔得了,王叔,您实话跟我说说,这画能值多少钱?」
王校长笑着道:「叫啥都行,多少钱?要是我卖的话,没这个数不行。」说
着,又把右手伸出来晃了晃。
「50?」
王校长摇摇头。
「500 ?」国子喜笑颜开道。
王校长又摇摇头。
「5000?」国子兴奋道。
王校长点了点头。
这时,孙老板插话道:「5000悬乎吧,500 块能有人要就不错了。」
王校长道:「我说,老孙,这你就不懂了,我听人说,齐白石的画在香港随
随便便就几万港币。这画无论是画工造诣还是画者的名气,绝对不会在其下,当
个传家宝都不为过。」
一边傻呵呵在旁边静听的我,心底里还真有点佩服王校长,收藏圈的朋友我
也交过几个,拍卖会也去过几次,刚才一看落款,就知道画假不了,现在还没到
赝品横行的时候,想买赝品都不好买,这幅画尺寸和品相,过20年,拍个几百万
完全不是问题,国子这回走了狗屎运了。突然,我心里不禁升起一个念头:「有
机会,应该去潘 家园转悠转悠!」
这时,王校长又接着说道:「就是啊,这个人犯了大错误,官方评价很坏啊!
收藏他的东西,得有点胆子才行啊!」说罢,自顾自得摇了摇头。
国子本来眉开眼笑的,听完最后王校长说得这句,笑容马上凝固了,「王叔
啊,您别吓我啊,啥错误啊,别再给我个反革命,钱要紧,命也要紧啊!」
王校长见国子一幅患得患失的样子,笑了一下,「富贵险中求,你要害怕,
那200 块卖给我得了。」
「您刚才不是才说5000喔嘛!」国子道。
「哈哈哈,200 块我都没有,你真卖我,200 块我还得攒到年底。」
「瞧你那点胆子!王校长跟你逗闷子喔。好好收着吧你。」
王校长也道:「对对,好好收着就行了,我认为,以后这政策不会再往回走
了,只能是越来开放,步子越来越大。」
「那听您二老的,我收好了。王叔,您再好好瞅瞅另外几幅画怎么样?」国
子道。
桌上另外几轴画包的报纸,国子也都一一打开,桌子上只能摆下两幅,还有
两幅,孙老板都拿到自己床上铺展开来。这几幅的品相还真不算太好, 画面残损
虽然不是很严重,但被水浸渍过的痕迹还是挺明显的。
王校长挨着看了看,不断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国子则在一边把麻袋里的书
都完全倒出来了,又在地上铺了两个大旧纸板子,杏花和我也帮着国子把这麻袋
旧书在纸板上整理整理。
约么一刻钟的时间,王校长把剩下的几幅画都看了下,坐回桌边的椅子上,
抿了口茶。
地下的几十本书,也摆放整齐,摆放的角度让王校长坐在椅子上也能一目了
然。
国子笑嘻嘻得问道:「王叔,您看得怎么样?」
王校长:「画不错,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都是清末民初的,一幅钱
慧安的《仕女图》,一幅任熏的山水,他们两位都是清末的名家,这两幅都是马
晋画得骏马图。马晋不知道还在不在世,在的画,得八九十岁了,他年轻时是仿
郎世宁出的名,当年以假乱真,哈哈哈,一代人物啊。主要是都残损了,你要是
能找到字画修补手艺的老师傅,没准还能救救,但这品相,修补也得是大价钱,
现在还有没有这手艺,也不好说,先好好收着吧,要是有机会,遇上再说吧。」
王校长看到国子有点失望,又补上一句,「遇上识货的主,卖个几百块,不是问
题。」
国子勉强一笑:「王叔,有刚才那幅画,我这本钱早都回来了,我还有啥不
知足的啊。」
孙老板道:「你小子知道就好。得好好谢谢你王叔。」
国子连忙道:「那是那是,叔!您和我王叔吃饭没?」
孙老板道:「我这刚垫吧儿完,昨天你婶儿咕嘟的豆角和剩米饭。你王叔也
吃完了来的。」
「那没事啊!咱们晚上去201 厂那食堂,他们那菜不错,离这还不远,我得
陪我王叔喝几口。这妹子和这小伙子也一起。都听我的啊!」
「哎呀,别介啦,这刚2 点多,我这出来多半天了,老孙这给我准备的东西,
我还得搁车上驮回去喔!」王校长赶忙推辞道。
杏花也赶忙摆手道:「谢谢这位大哥了,我们就不跟你们一块儿了,我是带
侄子出来玩儿玩儿的,回家晚了,家里也不放心。」
「晚饭就不吃了,地上这些书,我看看有没有我中意的,你匀给我就行了。」
王校长又道。
「这王叔说得,您相中哪本您拿走哪本。干脆,我一会儿都给您装箱子里,
您都带回去得了。」
「我先看看再说,有的搁你叔这没准能卖个好价钱喔!我不跟你爷儿俩客气。」
「行行行,王叔您先看着。」国子转头又对孙老板说:「叔,您这剩饭还有
没有?」
「有几包方便面,你凑合凑合。」孙老板一指墙边的书架。
「有的吃就行!」
三下五除二,国子已经把面泡上了。
王校长则蹲在地上慢慢挑拣着平铺好的书籍。杏花仿佛有些无所事事,王校
长递给她一本书,「杏花,看看这本,别看有点旧,黄锦炎版的《百年孤独》,
现在你去书店八成都买不到这个版本。」
杏花把书接过来,「噢,这本啊,我上中学时,看同学看过,借过来看看,
没看懂,里面的人名太拗口了,而且还都很像,读了十几页实在读不下去了。」
「这可是马尔克斯最经典的作品,这东西得慢慢品。」王校长转过头来又跟
孙老板说:「这里头,要是遇上识货的行家,你这几样东西都能发财。」
孙老板说道:「瞧你说得,老王,咱这方圆几十里,还有比你识货的?」
「人外有人,要是我年轻时,你这东西我都得包圆了,现在啊!一个是兜里
没钱——」
孙老板插口道:「啥钱不钱的,你要不来,我们爷俩谁知道这东西好不好啊!」
「你听我把话说完,二一个啊,这好东西在我这,也就搁书架子上落土,它
本身的价值体现不出来,你瞧这本书里还夹着几封信笺,你知道谁的吗?」王校
长从一本书页里取出几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
「老王,你别卖关子,谁的啊?」
「陈夔龙,这人是满清最后一任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而且也是一位书法大
家,就这几页纸,搁在解放前,没百八十个大洋拿不下来啊。
国子端着个大碗正吸溜着面条,一听「大洋」,马上端着碗凑过来。
还没等国子说话,王校长急忙说道:「老爷子,你端着碗离远点儿,这撒上
点面汤,就糟践了!」
「王叔,他这里写的啥啊?」国子嘿嘿一笑,往后退了退说道。
「我也没仔细看,写的是家书,给子侄的一些建言,还有一些对当时局势的
看法,这东西本身对咱们老百姓还真没啥用,要是研究近代人物历史的,八成得
当成宝贝。而且这这笔好字啊!真应该裱起来。」
「真能换几十个大洋?」国子真面目还是暴露出来了。
「那可不,你想想他历经同治、光绪、宣统三朝,从顺天府尹,到一省布政
使、巡抚,再到直隶总督北洋大臣,门生故吏甚多,哪个不得拍他马屁,这字画,
一个是本身得有真功夫,再一个就是得有人捧着,即便后来满清没了,民国的时
候,他的子侄门生怕也出了不少大官吧!能得到他一幅字,本身也够满世界吹一
通的了。几十个大洋还不便宜?」
国子一个劲儿跟着点头。
王校长接着说道:「国子,你这行,以后专门收收古旧家具,摆设物件儿啥
的,还有这古籍字画,绝对能挣钱,现在,普通人还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盛世
古董乱世金。尤其是之前竟搞运动了,不少好东西毁的毁,失的失,物以稀为贵,
以前老年间就值钱的玩意儿,很 多人现在还当成破烂卖,糟蹋东西啊!」
国子听罢,还真有点激动,「王叔,我也这么觉得,前俩月,有两口子搬家,
家里几辈子存的老家具都不要了,说单位分楼房了,家里老人也都没了,这老家
具碍眼,我看擦巴擦巴还好好得喔,就都给收了,别说,还真沉,我拿三轮运了
好几趟。结果,没两天,搁我那院里,我正愁给这家具找下家儿?还是拉回来搁
自己家?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个比您岁数还大的大叔,一身行头不错,看着就
不是穷主,说喜欢老家具,说这木头好,材料结实,问我卖不卖?不是我跟人假
充内行,我倒也听人说过几句,说老年间上好的木料是黄梨紫檀,我就跟老头胡
说八道,说我这家具不是黄花梨就是紫檀的,都是以前皇上用过的物件儿。您老
买不起!老头一笑,说:「你开个价儿吧!我听听。』当时我一愣,我就咬着牙
一个狮子大开口,您给5000块钱,我给您拉家去。老头摇了摇头说:「我最多出
2000块。成不成吧?给句痛快话!』我这堆家具总共花了100 块钱不到,几天就
赚好几十倍,我赶紧说:「成成成。我一会给您找车送家去。』老头马上从皮夹
子里掏出20张大团结来,说这是订金,说一会儿他自己有人有车来拉,装上车,
把剩下钱给我。王叔,跟您说实在的,反正天天钱包里带几十张大团结的人我是
没见过。」国子喝了口面汤润了润嗓子。
我不禁问道:「那后来喔?」
国子继续道:「后来?也就半小时,老头就叫来一辆一三零,还跟车来了四
个大小伙子,活儿干的干净利落快,一会儿就把那堆家具给装车上了。等装完车,
老头把我拉到一边,从一个黑皮包里有给我拿出1800来。我本来以为遇上个大头,
但看老头这做派这劲儿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我就跟老头说:「大叔,您少给我100
块钱,您给我说道说道这东西,您肯定是识货的主。』老头嘿嘿一笑,『你不是
自己都说了嘛!』『我说啥了?』『你说这堆东西不是黄花梨就是紫檀,都是皇
上用的。』『我那胡吣喔!』『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胡咧咧喔,但你小子倒
真咧咧对了。看见那个黑了吧唧大方座似的扶手椅没有?你自己坐没坐?』『我
坐了,那椅子尺寸不对啊,椅面太大,你要脚沾地的话,三边不靠,坐这椅子累
的慌,你要往后靠椅背上吧,腿肚子都上椅子了,没法坐。』老头听了哈哈大笑,
『你小子真有点福气,这是紫檀的,皇上的御座,本身就这样。行了,我这走了。』
听完我就傻了,咱以为赚个大便宜,其实是吃个大亏。」
王校长也笑道:「你不能这么想,好东西他认主儿。真值100 万,你找的着
买家吗?」
国子道:「对对,您说得对,像以前,琉璃厂古董店卖古董字画,那都是做
大买卖的。开张就能吃半年的主。还有那开不起店的,夹个包袱儿走街串巷,也
没准遇上个大漏儿,也就发了。」
孙老板道:「国子啊,古董行里,这水太深,长年打雁被雁啄瞎眼的多了去
了。别把眼睛总盯在钱上,跟你王叔好好学学这里面的学问门道是正经的。」
国子嘴上连声称是,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王校长也道:「我也就知道个皮毛,真碰上人家行里的老人,也得让人家唬
得一愣一愣的。哈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