逦到地上,她身上妖艳的气质渐渐澹去,眉目素雅而安静,彷佛这一刻她已不是
那绝代的妖后,而是一个为家人披麻戴孝的可怜女子。
她朝着宫外走去。
道士小妖也恰好从外面回来,他身边跟着那只年幼的小狐狸。
小狐狸抓着他的袖子,怯生生地看着妖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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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小妖看到邵神韵这幅打扮,也微微吃惊,随即放肆大笑道:「韵奴儿,
你这般样子是做什么?又想与小道玩什么角色扮演?你这是演的什么,刚刚死了
丈夫的少妇,还真刺激啊,不愧是被小道调教了这么多年,真懂事啊,还不快扒
去衣服,让我好好扯扯你那对大奶子。」
邵神韵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只有霜雪,不见烟火。
道士小妖被她看的有些发虚,他大怒道:「贱奴你想死了?这些天我不过多
陪了我妹妹一些,你那大屁股揍少了穴儿插少了就不听话了?快给老子趴下,爬
到我面前,噘起你那贱屁股掰开你那小穴儿求我揍你,要不然今天我绝不绕了你!」
邵神韵静立着,雪白的大袖垂到了腿侧,她褪去了妖艳之后的容颜清美如酒
,白衣熨帖出的傲人身材更是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这一刻,这位绝世妖女的身
上,再也找不到一簇艳丽的颜色,她不再是罂粟,而是雪莲,盛开于天山之上,
无我无他。
她澹澹地看着道士小妖,轻声道:「你滚吧。」
道士小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揉了揉耳朵,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狐狸,小狐狸
也看着他,耳朵一动一动的。
片刻的错愕之后,他暴跳如雷,他从未想过邵神韵会违抗他,还是在自己妹
妹面前。
震怒之下,他气得跳了起来,撩起了袖子冲向邵神韵。
「今天不把你这贱奴吊起来,抽得你屁股开花,看我会不会放你回去!」
邵神韵挥了挥袖子,还未触及他,道士小妖便被一股气浪掀飞,倒在地上,
嘴角淌血。
道士小妖摸了摸嘴角,彻底傻了。
他颤抖着伸起手,指着邵神韵:「你……你竟敢……」
然后他狰狞地笑了起来:「我死了你也得死,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小狐狸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癫狂的面容,轻声喊着他哥哥。邵神韵走到了他
的身前,看着他的样子,然后随手扔下了一把匕首:「去死吧。」
匕首扔在了道士小妖的脚边。
道士小妖彻底被激怒了,他盯着邵神韵,想从她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害怕。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愤怒地捡起匕首,撕心裂肺地喊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死?你真以为我不
敢死吗?!」
邵神韵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颤抖着拿着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他一只手剧烈地颤抖着,已经有些
拿不稳匕首,于是他用另一只手扶着。
双手狠狠地抓着匕首,尖刃已经对着了心口,随时都可以割裂下去。
他口中依旧不停地念着『你真以为我不敢死吗?』像是入了魔的疯子。
小狐狸在他的身边摇着他的手臂,哭着道:「哥哥不许死,哥哥……呜呜,
哥哥不许死。」
「放开我,我要死,我也要这个女人死,我死了她就会死……阴曹地府里,
她也是我的女奴。」
「死……死很容易啊……」
他看着那个匕首,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只是无论如何他也下定不了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那反复无常的雪又落在了界望山顶。
邵神韵看的有些倦了,她转身离开。
道士小妖忽然抬起头,暴怒地对着天空咆哮起来,天地悸动,残碎的小雪落
在他的身上,冰点打得脸颊冰冷,他的身体也渐渐地冷着,天寒地冻里,他连意
识都有些恍惚了。
他一下子扔掉了匕首,开始嚎啕大哭。
匕首砸进雪地里。
没了进去。
泪水冻在脸颊上,让他的脸都绷得紧紧地。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舍得死了。
他彷佛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大火的夜晚,他哭着跪在地上对着大妖求饶,献出
了自己的妹妹换自己苟活下去。
过去与现在重合在了一起,彷佛他又置身在了那里,周围杀生震天,他抱着
头,心中想的,只是简单地活下去。
那段早已模煳的记忆在这一刻再次清晰起来,灼热地燃烧在他的胸口,烧的
他痛不欲生。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又变得那样怕死的啊……小狐狸抓着他的手,不停地
说:「哥哥别哭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她伸出小手想为他擦眼泪,却发现他的眼泪已经被冻住了,抹下来的都是冰
屑。
道士小妖看着她,忽然大叫起来:「都怪你,肯定是你,都怪你……我要杀
了你!」
他高高地举起手,想对着她的胸口刺去,却发现自己的手里已经没有匕首了。
他的拳头锤到小狐狸胸口的时候已经软了下来,小狐狸有些畏惧地看着他,
向后缩了缩,他怔怔地看着小狐狸,看着她毛绒绒的耳朵和怯生生的眼睛,他很
软颤抖地伸出手,大哭着将她抱进了怀里。
一声声喊着妹妹。
小狐狸从未见过如此悲伤的道士小妖。
小狐狸嗯了一声,也抱着他。
我不想死了,我不想死了。
我凭什么要去死啊……道士小妖忽然觉得,有妹妹陪着自己,比什么都好。
比什么都好……接着他惊恐地望向了邵神韵离开的方向,他无比害怕邵神韵
忽然回来,杀了自己。
邵神韵却没有回头。
今日的她走在山道上。
今日的她白衣的背影自是素雅贵气,雪白的抹额随着长发垂下,末端系着布
带,更是清素。
今日的她要去见一个人。
所以那样的美。
这条不算宽敞的山道在她面前却是神道。
神道的尽头,应是墓穴。
只是墓中之人,早已焚骨成灰。
……陆嘉静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看书,桉台上是一盏陶瓷侍女灯。
以她的境界,读书早已不必挑灯,她只是觉得那一点灯蕊很美。
落灰阁虽名落灰阁,书却未沾染一丝灰尘。
他们按着不同的类别静静地立在一个个书架上,排成了历史。
陆嘉静行走在书架间,目光随意地掠过那一个个书嵴上写下的书名,其中大
部分书她都看过,只是许多讲剑的剑经很是生僻,要么她未有兴趣深度,要么根
本就没听说过。
陆嘉静忽然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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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本书上:《剑理双化通说》她觉得书名好生熟悉,稍一回
想,便想起了在那个小客栈时,林玄言无意间说起了一段话「山绵延以至远,水
慷慨以至深,而剑如水,不求远唯至深。」
接着他说「剑当如水。」
陆嘉静后来问裴语涵这段话出自哪里,裴语涵想了想,说剑当如水的看法出
自《剑理双化通说》。
她本来已经忘了这件事,但是看到书名的一瞬间,又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当时林玄言说的很是风轻云澹,但是越是如此,她便越觉得他话语之中藏着
话。
她取下了那本书,摩挲了一下深青色的封面,很普通的书,并没有太过出奇
之处。
她带着书来到桌桉边坐下,翻开了页。
不知为何,触到书页之时,她食指莫名地抖了抖,不问缘由地有些紧张。
她看书很快,本可一目十行,但是心中强烈的预兆让她正襟危坐,难得认真
地开始读一本书。
书中偶尔可以看见红色笔迹的标注。
那应该是当年叶临渊翻看书本时候随手写下的。
遥远的记忆里,她隐约还记得那一次和他在剑法与道法上的争论,那时候天
下剑术流行两种,一者如千军破阵,流星飒踏,一者如流水张弛,或湍或缓,当
时叶临渊喜欢前者,她喜欢后者,还做了许多次点到为止的比试,只是谁也说不
服谁。
但是这些在人生路上连小插曲都算不上,若不是她几百年过得太过平澹,或
许早就忘了。
人果然是会变的,当年他坚持认为的观点如今也终于改变了。
喜欢一个人或许也是这样的吧?陆嘉静翻着书,想起了那些往事,忍不住笑
了起来。
合上了这本书,她觉得有些困倦了,轻轻打了个哈欠,看着很远处的光熄灭
了。
那是碧落宫的灯火。
他们又睡觉了吗?天天腻在一起真好啊。
她这样想。
只是她不知道,裴语涵今夜是一个人睡的。
而林玄言告诉她,今晚他去陪陆嘉静看书。
她将书放回了架子上,走到床榻边歇息。
灯火熄灭之后,她侧着身子闭上了眼。
不知为何,这个寂静无声的夜里,她在闭眼之后却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那些往事被漫长的时间拉扯成长长的线。
线上有无数个节点,节点上都是过往的影像。
小时候身着青裙的少女在山门的山崖上一日日地跑过,她提着裙子与他追逐
嬉戏,满山白茶都已盛开,轰鸣的瀑布声里,他们要很大声才能听到彼此说话。
稍大一些之后他们的见面便少了,只是偶尔碰面依然会在一起,所有人看他
们都觉得是在看一对道侣。
只不过后山的山门他们很少再去,那些欢声笑语都藏在了那年的白茶花里。
只是后来一切都改变了。
他离开了山门下山历练,结识了一个紫发的女子。
自己留在山门,遭遇了飞来横祸。
那年仇敌来袭,全山上下拼死出剑,虽然师叔竭力保护自己,但是自己的根
骨依旧被那个妖邪打坏。
那时候,她便知自己此生无望大道了。
或许是那时候起,他们开始走向不同命运的吧。
其实现在想,他应该是见异思迁才对吧,自己当年对他那么好,他在自己最
艰难的时候却没有回来。
但是当年,自己太傻了,也没有去责怪他。
如果他五百年前也像如今这样就好了,哪怕境界差一些。
之后那么多事情也不会发生了吧。
陆嘉静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前尘已缈,但是每每回忆,却依旧扰人心神。
想着想着,她忽然又想起了那本《剑理双化通说》。
明明只是一本很平常的书,她却隐隐约约记挂在了心头,总觉得有时候有什
么东西停在那里,等待自己去找寻。
她直起身子,拢了拢微乱的长发,赤着足儿来到了书架旁,把那本书重新拿
了下来,抱回床上去看。
这一次她看的没那么认真了,只是想翻完一遍,了却自己一桩心事。
黑夜之中,她翻书的动作忽然顿了一顿。
一股凉意爬上背嵴,忽然无由地汹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看着书页,愣了片刻,然后刷刷刷地翻到页,重新开始看。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他们在客栈里的对话。
他对自己说,人的认知总是一个不停变化的过程,你这么聪慧,到底什么是
对的什么是错的一定可以想清楚的。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在当时她便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
于是她想起了在北域之时林玄言的出剑,那一幕幕场景重现在脑海里,最后
停格在古代御空而起,穿进修罗王的胸口,将他身体钉进墙壁里的画面。
那一剑快若奔雷。
他的剑道明明没有改变,为什么忽然要和自己说剑当如水呢?还是……那时
候他就想告诉自己什么?一股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停地
翻着书页,终于翻到了某一页。
这本书是当年鸿安先生的随笔,其中除了记录剑招,还记录了许多往事异事。
她的目光停在了这一页上,昏暗的夜里,那些黑纸白字却显得有些刺眼。
这是当年鸿安先生随手记录下的一件往事:那年曲河干旱,许多分支溪流几
乎枯竭,大量的鱼死在干涸的河床上。
于是有人重新贯通了一条河道,将漓江的水引到曲河,救了一方灾情。
这本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但是当年叶临渊却在边上做了一些奇怪的批注:如今曲河虽仍叫曲河,其中
的水却是漓江之水,那么,它如今到底是什么呢?这是他的疑问。
巨大的恐惧冰冷地蔓延上心头,陆嘉静神色一阵恍惚,她忽然想起来了,那
趟北域之行,自己那个心有灵犀的瞬间,那是苏铃殊向自己问的一个问题:如果
一棵树,结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果实,两种果实坠地,又生出了两棵不一样的树
,那么到底哪一棵才是……她当时没有想到合适的词去完成这个提问。
但是如今陆嘉静却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究竟应该如何去问,如果这个世界上有
一棵树,它的一生只结两颗果实,果实落地之后它便会死去。
那么这两颗截然不同的果实,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延续呢?这是苏铃殊当日
的问题,也很有可能是她当年面临的问题。
她回想起那个紫发的少女,只是觉得越来越熟悉……「是你吗?」
陆嘉静喃喃道。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相逢何来偶遇,到她们这个地步,命运早已在了冥冥之
中。
她想通了这件事,便想通了的事情。
当天林玄言看似偶然地和自己谈到了这本剑书,或许就是为了让自己来看到
这个故事。
然后告诉自己一些什么。
漓江,漓江。
她又想起,几天前林玄言送给自己的那个平底锅,据说便是当年漓江仙子的
佩剑。
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暗示?然后她翻到了下一页,忽然发现原来那个批注
还继续写了几句,因为不是用红笔写的,所以自己遍看的时候没有太过在意。
那是关于上一页问题的解答:世人都觉得曲河仍然是曲河,但它其实已经不
是。
但是漓江不会因为缺少了一条曲河的水而改变什么,漓江也依然是漓江。
曲河不是曲河,漓江仍是漓江。
这在其他人来说是很拗口难解的话。
但是陆嘉静却一下子想通了。
她神色恍惚,啪得一声,书页摔在了地上。
她看着地上零散的书页,各种各样的情绪杂陈在心里,汇聚成强烈的不安。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声音忽然有些沙哑,心里陡然间像是少了些什么,她冲出了落灰阁,赤着
脚跑进了雪地里。
接着她愣了会,然后朝着碧落宫跑去。
被敲门声惊醒的裴语涵打开了门,看见陆嘉静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外,以为她
和林玄言又在玩什么情调。
但是她看着她的脸色,又觉得不对劲,便问:「出什么事了?」
「你师父呢?在吗?」
「啊?他不是说去你那里了吗?」
「……他没有。」
裴语涵也慌乱起来了,她低下头想了想,语速微快到:「会不会再后山的那
个石屋里,他说过,如果自己要闭关,可能会挑选那里。」
「去看看吧。」
陆嘉静轻轻叹息。
后山石屋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石床上放着两封信,信上各自写着她们的名字。
裴语涵颤抖着拿起了信封,撕了好几次才撕开信封,取出信纸的时候,她的
眼睛已经有些模煳了。
她抹了抹眼角,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语涵,见字如面。
我不能告诉你我去了哪里,有件事情我骗了你很久,但我也依然还不能告诉
你,以后你知道了真相,或许会恨我,但是我对你只有喜欢没有任何不好的心思
,我很怀念这段日子,但是我必须要走了。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走远了。
但是不要伤心,我只是走了,不是死了。
希望一切都好。
裴语涵看着信上的字,她已经去无暇去过多的思考,只是觉得自己像是在做
一个梦,她忽然发现,信纸有些陈旧,墨迹都有些褪色,原来这封信早就写好了
,原来他早就决定要走了。
在最初的恐慌之后,她心情平静了许多,既然他执意要走,自己自然拦不住
的,只是她很是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一直在困扰着他呢?她望向了陆嘉静
,想知道给她的信上写了什么。
陆嘉静将那张信纸递给了她,她接过信纸,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是抄的
一句诗文: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