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着獠牙的野猪被藤蔓卷起,送入巨花中央的入口,随即花朵内发出一阵腐蚀的
吱吱声,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吕雉脸色发白,她半身被藤蔓卷住,被拖得离开花朵越来越近。那朵巨花吞
下猎物,中间的入口再次张开,露出里面遍布着倒钩的花蕊。
程宗扬长刀挥出,重重斩在藤蔓上。棕色的汁液喷溅出来,带着强烈的腐蚀
性,沾在手背上,如同火烧。
那条藤蔓极为坚韧,程宗扬一刀竟然没有砍断,他正准备再次出手,一条细
藤悄无声息地贴地伸来,卷住他的脚踝。
程宗扬纵身跃起,与扑来的花朵擦肩而过,一股浓如雨雾的恶臭飘来,程宗
扬吸了一丝,头脑就有些发晕。他屏住呼吸,偶然一瞥,看到花朵中间有一只金
色的面具。被食人花吞噬的吕家死士已经尸骨无存,只有耐腐蚀的金面具遗留下
来。
程宗扬避开食人花的一扑,挥刀斩断细藤,接着连补两刀,将吕雉腰间的藤
蔓劈断。
那朵食人花示威般翕张着,慢慢向后退去,然后闪电般一收,将树上一条巨
蟒吞入口中。巨蟒的长尾在花朵外疯狂地扭动片刻,然后软垂下来。
吕雉镇定地站起身,手指却在发抖。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大骂,「干!」
程宗扬脸色难看得像踩了狗屎一样。浓雾笼罩的树林间,一朵接一朵食人花
从地下钻出,越来越高,在空中摇曳着绽开巨大的花朵。
从林中四处望去,数不尽的食人花遍地开放,每一个方向都是接连不断的食
人花海。无数藤蔓纵横交错,将林间变成一片死亡禁区。短短两个呼吸,程宗扬
就感觉到上百道死气散逸出来,显然那些食人花正在大肆吞食林间栖居的鸟兽。
单是一株食人花的藤蔓就让自己大费周章,这要一株一株杀过去,恐怕走不
到一半,自己就会变成食人花的肥料。可留在原地,吞食完巨蟒的食人花随时都
可能再攻过来。硬闯是找死,留在原地是等死,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吕雉忽然道:「抱住我!」说着吕雉背后蓦然伸出两支黑色的羽翼,微微一
振,身体便即悬空。
程宗扬一拍额头,差点儿忘了这娘儿们是羽族,「算你还有点良心。」
吕雉冷冷道:「没有你的刀,我们都得死!」
程宗扬一把搂住她的腰身,「能带动吗?别飞一半还要我来背你。」
吕雉振翅飞起,程宗扬看准一条横空的藤蔓,正要挥刀斩开。谁知吕雉忽然
往下一折,贴着地面掠过,然后再次飞起。
空中突然变向,程宗扬险些被甩下来,等看清她是将那块掉落的白石捡了起
来,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在她臀上打了一记,「飞稳些!」
吕雉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扶摇直上,笔直飞过林梢。
程宗扬低头看去,只见身下灰雾滚滚,整个山林都被食人花占据,最大的一
朵几乎与林梢平齐,花朵开合时,浓雾都被搅起漩涡,连空中的飞鸟躲闪不及,
都被食人花吸入口中。林中不时传来惨叫,显然停留在林中的侵入者正逐一被食
人花吞噬。
吕雉远远避开漩涡,一边升高,一边往山林边缘飞去。身在空中,程宗扬才
发现眼前的秘境极为诡异,周围的群山呈现出弧状的弯曲,整个大地就如同一个
巨大的漏斗,底部则是通往陵墓所在的巨型隧道。
程宗扬忽然叫道:「左边!」
林中生灵绝迹,但在林地另外一端的边缘,还有人类活动的踪迹。那人身材
干瘦,乌衣垂冠,正是老太监曹季兴。与他交手的,则是一个身着大红袈裟的魁
梧僧人。
那和尚手持禅杖,舞得虎虎生风,可怎么也闯不过曹季兴的一双肉掌。曹季
兴稳稳占着上风,却不急不燥,只在浓雾边缘来回游走,身影鬼魅般时隐时现,
把对手死死拖在雾中。
灰雾本身带有毒性,那名僧人左冲右突,无法脱身,被雾气不断侵蚀,一张
脸都几乎成了死灰色。
随着雾气的波动,能看到林间零乱掉落的兵刃和破碎的甲衣,还有两株被砍
倒的食人花,巨大的花盘已经开始腐烂,与几具残缺的肢体混杂在一起,多看一
眼都会让人做噩梦。
那僧人连攻数招,都被曹季兴挡下,终于支持不住,身体一晃,露出破绽。
曹季兴身形一闪,掠入雾中,手掌像虚影般穿过禅杖,在他胸前一按,随即
往后跃开。
红衣僧人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无力挪动。他两手扶着禅杖,慢慢坐下,长叹
道:「无知的人啊,愿佛祖赐福予你。」说着,抬手在胸口画了个「卐」字符,
脸上露出解脱般的欣然,然后脖颈软垂下来,再无声息。
一株食人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探过来,花朵张开,将僧人一口吞下。
曹季兴身形有一晃,避开食人花的吞食区域,一边抬起头,朝程宗扬打了个
招呼,一边叫道:「询哥儿,收了神通吧。」
朱老头的声音从一株古柏后面传来,「别吵吵!」
天知道死老头做了什么手脚,灰色的雾气飘到树旁,就像遇到一道无形的屏
障,被阻隔开来。
不等吕雉落地,程宗扬便飞身跃下,「老头儿,这都是你搞出来的?你也太
缺……」话未说完,他失声叫道:「云 丫头!」
云丹琉席地而坐,那柄形影不离的青龙偃月插在地上,她双目紧闭,一手握
着刀柄,一手放在胸口,脸上满是泪水。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见到云丹琉流泪,简直比看到她受伤还要吃惊,「怎么回
事?」
朱老头一掌贴在云丹琉背后,正帮她推血过宫,「云 丫头不小心被那帮和尚
打伤。伤势我帮她压下来了。先别啰嗦,等她吐出这口血就好了。」
片刻后,云丹琉吐出一口鲜血,睁开眼睛。
程宗扬一阵心痛,蹲下来道:「出了什么事?」
云丹琉摊开紧握的手掌,将一枚玉佩放在他手中,然后搂住他,伏在他胸口
痛哭失声。
云丹琉从未有这种软弱的时候,何况这会儿还当着旁人的面。程宗扬一边呵
哄,一边抬起手,那枚玉佩少了半片,似乎沾过血,形成一大片血沁,中间一个
残缺的「云」字依稀可见。
朱老头长长叹了口气,「这是传峰的随身玉佩。当年我跟传峰颇为相投,不
曾想他会葬身此处。」
云传峰?云苍峰的兄长,云丹琉的父亲?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
「他不是行商途中遇刺的吗?」
朱老头摇了摇头,「多半是外间的说法。」
这也很有可能,云家的当家大哥死在汉国帝王的秘境之中,莫说云家未必知
晓详情,就是知道也不敢往外说。
程宗扬仔细看了看玉佩,缺口整整齐齐,像是被利刃切开,但边缘有几道极
深的划痕。
他摸了摸划痕,「这是……锯齿?」
曹季兴道:「锯齿刀。」
孟老大特训的时候,曾经给自己恶补过各种武技常识,锯齿刀在兵器中属于
凶物,由于伤口的特殊性,一旦中刀,便是九死一生。但锯齿刀难学难练,对敌
时也不比平刃武器占优势,反而由于刀锋的锯齿,很 容易被一些勾锁类的武器克
制,属于难练易破的鸡肋兵器,极少有人使用。
云传峰的随身玉佩出现在秘境中,其间的原委耐人寻味。程宗扬搂住云丹琉
的香肩,低声道:「可找到骸骨?」
云丹琉抽泣着摇了摇头。
秘境内除了食人花,还有各种食腐的兽类。即使没有人刻意破坏,尸体也很
难保存。看情形,云传峰如果死在此地,多半是尸骨难寻。云 丫头幼年失怙,乍
然见到父亲的随身玉佩,难怪会这么伤心。
程宗扬搂着云丹琉呵哄半晌,心底的疑云却难以驱散。自己听云苍峰说过,
云传峰一直为恢复家业奔走,最后不知得罪了哪里的仇家,导致了云氏几被灭门
的惨剧。以云家的财力和遍及六朝的商铺,时隔多年,却连仇家是谁都打听不出
来。这仇家隐藏得也太深了。更蹊跷的是,那位仇家一次出手,未竟全功就销声
匿迹,似乎对云家余下的人再没有半点兴趣,又不像是专门为了杀人灭口。
如今突然发现云传峰的玉佩,程宗扬禁不住生出一种极端不妙的联想。如果
云传峰的死与某个仇家满地的鸟人有关,而那个人在云传峰死后不久便告失踪,
因此未能对云家其他人继续下手,也许就能解释得通了。可这样的话,云如瑶、
云丹琉还怎么与月霜、小紫相处?
不对!程宗扬忽然想到,如瑶的寒毒与被凶手打伤,而月霜的寒毒与如瑶十
分相似,也许行凶者是同 一个人。若是如此,云家很可能是不小心卷入岳鸟人的
风波中,结果受了仇家遍天下的岳鸟人连累,才遭此惨祸。
往事扑朔迷离,想揭开谜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程宗扬对云丹琉
道:「既然找到玉佩,想必还有别的线索。这地方太危险,我们先跟大家会合,
再回来细查。」
云丹琉在他肩头擦干泪水,然后抬起头,脸上已经收起哀戚之色,流露出坚
毅的神情,一字一字说道:「我要找到这个人。」
「我们一起找。只要他还活着,总能找到他。」
云丹琉传送时与众人失散,本来准备前往帝陵与众人会合,但遇到齐羽仙和
庞白鹄等人挡路,无意中来到山林间,却意外发现父亲的随身玉佩。
心神激荡之下,云丹琉一时失去提防,被几名逃亡的死士偷袭得手。她成功
反杀一名死士,却不料逃到林中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残存的死士,还有刘建和吕
氏的叛军,宫里的内侍,最后又引出几名僧人。力战之下,伤势越来越重,若非
遇到朱老头和曹季兴,只怕就要饮恨。
听了云丹琉的经历,程宗扬却感觉有点不对。
「老头儿,这些食人花是你弄出来的?」
朱老头道:「赶巧了,这些花原本生在地下,好几年才开一次。谁知道今儿
个能碰上呢?」
「你没做手脚?」
朱老头干笑道:「我就用了点毒,好让它们早点开。这会儿也该收了。」
话音刚落,那些巨大的花朵蓦然收拢,逐一钻回地下,重新 蛰伏起来。
林中雾气渐渐消散,所有的尸骨都已经被食人花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地被毒
雾侵蚀过,斑驳不堪的兵器。
程宗扬道:「这些人也是你引来的吧?」
曹季兴赔笑道:「询哥儿只是想省点事,真没想到大小姐也在。这不,我们
紧赶慢赶,把人给救下了。」
说着,曹季兴满面堆笑地向吕雉施了一礼,「娘娘,您吉祥。」
吕雉转过头,不去理他。
朱老头却皱起眉,「你们把陵墓给挖了?」
程宗扬愕然道:「没有吧?」
朱老头抬了抬下巴,「那不是陵门上的石头吗?」
程宗扬看着吕雉手中那块白色的条石,「这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