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此一时彼一时了。”王启明呲牙裂嘴道:“大人您别问我啊,又不是俺要讨公道。”
“这事儿太过了。”沈默闷哼一声:“昨日我才替他们说了情,今日就搞出这样一出,倒显得我和他们一伙儿了。”说着语气不善道:“这是谁的主意?!”
“……”王启明哪知道,只好憨憨的陪笑。
“别的衙门咱管不了。”沈默沉声道:“你给我传话下去,兵部的人不许踏进归极门一步。”
“这…………”王启明跟着沈默转战四个衙门了,号称头号狗腿,自然没有太多忌讳:“那石星怎么说,也是为了咱们兵部出头才遭此不幸,咱们不露面不好吧。”
“本官会亲自去他家登门慰问。”沈默淡淡道:“再让部里凑个份子,送石星个大大的白包……,难道非得像跳粱小丑一样蹦醚,才叫知恩图报?”
“都是您说了算。”王启明陪笑道。
虽说沈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但王启明知道,越是这样,就越说明大人紧张此事。于是无需吩咐,他便第一时间将六科廊发生的事情,源源不断的讲给沈默知道。
想那石星不过七品小官,其夫人更是不知其名,为何一经身故,竟引起如此大的反响,以至于六科要在皇城内公祭呢?首先是因为社会风俗使然,自宋儒对于妇女贞节的态度加严后,夫死守节成为妇女的义务及崇高的〖道〗德行为,发挥至极端,即变成夫死而妻以身殉”称为,殉夫,或“节烈”自尽而死的妇女称为“烈妇,。
女子必读的《烈女转》有云:“盖女人之德虽在于温柔,主节垂名咸资于贞烈”妇女的地位低下,然而一经“烈女殉夫,的,壮举,之后”便一跃成为社会〖道〗德的制高点,伦理纲常的完美代表。立刻为世人高山仰止,为官府隆重褒奖,为文人墨客热情讴歌,甚至会作为重大事件写进县志、府志,乃至国史中。像石夫人这次,老公还没死就殉了的,那是足以永载史册的。
当然还有政治原因在内,科道言官如日中天,大有拔剑四顾,问集下谁是敌手的气势了。
相继驱逐高拱、郭朴,任凭皇帝如何眷恋挽留,到底也妥协了。言官们由是认定皇帝与先皇不同,是个软弱可欺的货色。自此愈发百无忌惮,凡事都要与皇帝一争。
然而这次,皇帝竟然敢廷杖言官,这还了得?顿时勾起了他们对前朝旧事的回忆,那可是开国以来,科道言官所经过的最恐怖的一段时期,谁也不想再来一遍。为了把苗头掐死在萌芽期,就算没有这码子事儿,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更何况老天保估,竟生出如此事端来。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的科道言官们,终于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欧阳一敬、詹仰庇、凌儒等科道名人,纷纷从幕后走到前台,在各衙门扇风点火大搞串连。而当今的官员,大都经过嘉靖朝最黑暗的时期,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元旦日,嘉靖在西苑门外鞭笞百多名言官。血腥残暴,近在眼前,令人不忍回想,更不愿意前朝的高压恐怖再现,所以大多数衙门都派了代表,前往六科廊祭奠。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按照吊仪,每位前往的官员都会送去一道挽幛。灵堂里放不下”就摆在院子里,院子里摆不下,就摆到大门外,到后来,整个会极门内都摆满了灵旗挽幛,一眼望去,白huahua一片,看不到别的颜色…“虽然皇宫重地,不准喧哗”一切都是在静穆中进行着,然而这比哭得撕心裂肺,更加让人压抑,压得深宫之中的皇帝,都喘不过气。
宫里的太监早就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御马监属下,有一营内操中军。这支姑且称之为军队的队伍”始设于武宗年间,由那位性格独特、举止逾常、想入非非的正德皇帝,亲自挑选宦官中善于骑射者,早晚操练,号称,天子亲军,。显然”这支由宦官组成、宦官统率、武宗直接指挥的部队,情同儿戏,除了浪费粮食、祸害百姓之外,是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的。所以武宗一崩,杨廷和便借着遗诏将其草除了,终嘉靖一朝也没有复设。
然而现在换了个柔和的皇帝”不光外臣们感到轻松,内监们同样可以放开手脚了,所以他们又撺掇皇帝重开中军内得……但这支中官军队建立之初”便遭到了徐阶的强烈反对,老头儿虽然大多时候模棱两可,唯独这件事,态度十分鲜明,认为它是宦官专政的兆始,故而坚决抵制。首辅态度如此,言官们自然应者云集,雪片般的弹章送上去,险些要把司礼监压瘫了。
虽然后来,太监们仍然说服皇帝,在紫禁城操练起来,然而原先计划三千人的部队,缩水到五百人。而且外廷一分军费不给,全要内廷自理。因为这件事,太监们恨极了徐阶,恨死了言官。这才在之后处处刁难外廷,想要找回场子来。
外廷自然不会买账,作为反对宦官的急先锋,言官们首当其冲,与太监们发生了一系列的矛盾冲突。所以才有了石星借兵部的问题弹劾宦官,宦官又扭曲圣意,险些打死石星的事情……”事实上,那天冯保出来宣旨,将石星逐出宫门后,还有中军的小太监,在长安街上追打他。言官们为了保护石星,还和太监们狠狠的干了一架。
因此这次言官们,在紫禁城设的不是灵堂,而走向内廷宣战的司令部,接下来必有一场恶战!深知此中内情的沈默,才坚决不掺和进去。
京城本来就不平静的局势,骤然更加紧张起来,前去六科廊拜祭的官员,每日络绎不绝。
而太监们岂会眼看着人家在门前头拉屎撤尿,各个火冒三丈,要出去掀了他们的祭台。然而隆庆皇帝却不为所动,每当太监有所请,便说:“让他们祭奠去吧,过几天就完事儿了………”这样好脾气的君王,确实是千古罕见,可是自古有训……,…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难道日后,真要被外臣骑在脖子上拉屎撤尿?太监们不甘心啊,都跑到司礼监,围着孟冲和滕祥,求他俩顶起头来,别真让外廷压住了。
“六科廊欺人太甚了!”滕祥咬着牙,杀气腾腾道:“不给他们点颜色,我看咱们以后也不用浑了!”
“你觉着,皇上就能真不生气?”孟冲目光闪烁道:“我看不尽然,咱们这位主子,其实也是有火气的,只是不愿担责罢了。”
“是。”滕祥点头道:“我也看出来了。”
“咱们做奴婢的,不就是这时候有用吗?”孟冲道:“主子想干又不方便干的事儿,咱们干!”
“干!”滕祥狠狠点头道:“不然咽不下这口气!”
“怎么干?”孟冲问道:“镇抚司还是提刑司?”
“都不用。”滕祥沉声道:“用内操中军!”
“好!”孟冲当即点头赞同,用镇抚司、提刑司,都需要司礼监下饬令,唯独内操中军,只需要御马监的大太监下令即可。到时候万一追究责任,也好一堆二五六不是。
于是两人如此这般商议一番,便分头行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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