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朱宗潜并非那种被先入为主观念所支配的人,他直到现在,仍然不肯轻率下断语。对于座中的三人,他都存着极大的疑心,认为其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是沈千机的化身,而黑龙头亦可能与沈千机是两个人。
总之,这三个人都是他亟欲侦查的对象,决不能有丝毫放松。唯一的证据,倒很简单,只须试探出那一个炼成了“摧心裂骨手”,或者再加上一“七煞秘笈“中的武功,就可以断定他就是沈千机,亦是黑龙头了。他一面在心中分析种种情势和证据,一方面留心地查看那三人的一切动态。
这刻他远在厅堂对面的屋,贾在无法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内容。
因此,他只能观察这三人的表情动作。这三人的动作都非常沉着,偶然有人用手比划一下,并不露出丝毫身负武功的迹象。
要知大凡内外兼修之士,学手投足之际,决没有一个动作是浪费精力的。因此只要是有心人,定能瞧出身怀绝技的迹象。
这座中的三人,居然全无这等破绽,可见得他们皆曾下过一番苦功,模仿常人。
由此可知,这三人俱是老奸巨滑,城府甚深之辈。
否则,他们决不会留意到这一。
他们三个人有一是相同的,那便是他们皆是高高瘦瘦的身材。朱宗潜总是不由自主地向那三手殃神门逵打量,但觉他那表情呆板的面上,似乎远不及黑鹰史良的阴险沉鸷。至于符直,亦比黑鹰史良虚浮一。
朱宗潜开始小心地向后移退,到厅堂内之人瞧不见的位置时,抬头望去,但见天空中浮云片片。他早就估计过周围的形势,心想假如循原路离开,则敌方除非没有人在对面屋上放哨,如有的话,便能轻易瞧见。
因此,他考虑自己要不要马上跃过月光笼罩下的那一边瓦?抑是等到浮云掩住月色之时,趁机遁走。
以他的耳目之灵,对面屋之后若然有人放哨,很难瞒得过他。故此若是换了别人,根本就不必考虑。但朱宗潜深知对手不比等闲,甚至可说是当世间罕见的狡黠多诈之士,所以他一也不敢大意,仍然留神四瞧。
他的目光从厅门前投入去,忽然发现墙角之处,发出一光芒,定睛一看,竟是一件什么物事嵌在墙上,反映出不甚明亮的光线。
朱宗潜心中一动,迅即打消了现下离开之意,耐着l等候。但他对那反光的物事,只不过是一种推测,并没有肯定。
厅内的三个人谈说一些武林旧事,三手殃神门逵不时转动目光,向距他只有五六尺的墙壁望去。那儿放邻贴,镶得有一块圆镜。
他所坐的角度,恰好能瞧见厅外对面屋的某一块空间,视野并不广间C因此有时他假藉某些动作离座。逼近两三尺,这样,他在镜中所能见的空间可就加大了许多倍。
符直方在述说一件骇人听闻的武林秘事,史、门二人虽然表现出大感兴趣,可是门逵仍然没有忘记投视屏风上的圆镜。
符直露出很严肃的样子,说道:“像少林、武当这等名门大派,门下弟子逾千之数,但亦须时运方能压倒天下武林,以兄弟所知,少林和武当自从那两位同负盛名的高手突然隐修,不复出世之后,巳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黑鹰史良道:“一影大师如何?”
符直道:“他虽是时下罕有匹俦的高手,但比起隐修的金罗尊者,可就还差了一大截。”
三手殃神门逵双眼不离圆镜,口中道:“符兄何故提起这些已经二十余年不露踪迹的高人?”
符直道:“兄弟只不过信口道及,假如这些高人们仍然在世管事的话,便不会有狼人血案发生了,最近狼人复出,使得武林震动……”
他察看着对方两人的神色,又道:“独有你们两位置身事外,因此,兄弟亦不由得忆起少林金罗尊者,以及武当哑仙韩昌,这两位绝代高手。”
黑鹰史良微微一笑,道:“我们兄弟如何敢与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两位相比?符兄到底想说什么?”
符直沉默片刻,才道:“其实都因长夜漫漫,兄弟才找话来说。目下既然提起他们,兄弟不妨把一个秘密消息奉告。那就是兄弟听闻这两位异人高手,并非隐修不出,事实上是失了踪。”
门、史二人都大惑讶骇地转眼望着他,符直又道:“这个传闻到底是真是假,无法证实。可是二十年来,武林中发生不少大事,前有狼人,后有三凶两恶,但他们都没有挺身而出。直到最近因狼人复现,武林中人组成龙门队,亦不是由他们出头,可见得空穴来风,并非全无根据。”
门逵颔首道:“这话有理,他们如若在世,应该有一位出头才对。只不知贵队可曾查获有关狼人的线索没有?”
符直道:“一线索都没有,我们也打算对付黑龙寨,但同样的没有丝毫线索,不过这话不包括朱宗潜在内,此人神秘莫测,智计层出不穷。兄弟对他寄予莫大厚望,但愿他能够查出一些头绪。”
他们先前己谈过有关朱宗潜之事,而门逵亦答应天亮时随他前去瞧瞧欧阳谦的情形,但要符直此夜陪他们饭酒谈笑。这便是何以目下已是四更过后,他们还在席上之故,符直至今尚猜测不出门、史二人何故提出这种古怪的条件,不过他城府甚深,所以沉得住气,绝口不问。
史良颔首道:“但愿如此,我们亦想早早查明狼人的真正身份。不过,兄弟有个消息告诉符兄,那就是名列两恶之一的铜面凶神佟长白,已寄迹在朱家,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渊源,颇耐人寻味。”
符直大感骇异,道:“这就奇了,不过既然得知此事,迟早总能查出隐情。”
门逵望住圆镜,突然镜面一黑,原来月光被浮雪遮住,这时他仿佛见到有人影闪过。可是他不能肯定,因为月色当时突然被遮,视觉大受影响。但他不肯放过任何疑,向符直道声失陪,迅即出厅。
他若无其事地转到后面,这才突然跃上屋,踏瓦飞纵,四下查看。他的动作迅捷无匹,有若飘风闪电,而且每一落脚,总是在可以隐蔽身形之处。
眨眼间,他已落在一道院墙上,但身形即藉高过墙头的树木隐藏着,凝神查看。
距他只有两丈的一个房间内,朱宗潜和雪女蹲在窗下,朱宗潜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但不是输送内力,而是拉她一下,表示要离开此地。假使他晓得门逵正停身在外面墙头上查看的话,当然不会叫她动身。
雪女随着他的手势站起身,向外间走去。她双眼仍然散放着梦幻似的光辉,这是因为她刚刚集中运施玄功,一时尚未恢复之故。
他们刚刚走到外间,雪女突然停住脚步,略略仰头,用下颔向门口表示警告。
朱宗潜立即和她移到墙边,避免任何敌人在无意中瞧见的可能。
他用手式向雪女询问人数,雪女竖起一根指头,又在他手掌心写了一个“门”
字。
朱宗潜突然间大感兴奋,浑身血液急促奔流。他心中已假定这三手殃神门逵嫌疑最重,现在但须闯出动手,即可试出他是不是修习七煞秘着的沈千机了。
假如他力量所及,可以即时取他性命,更是最妙不过之事。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灵活机警无比的脑子迅速地转动。他考虑着好些问题,其中之一是:这门逵本来与符直、史良都谈得好好的,为何突然离开,到外面反窥伺着自己?这等举动,决计不可能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定必隐含得有某种原因。
雪女那惊世骇俗的听觉中已发现一个人跃落墙头,向房门缓缓走来,并且是蹑足摒息,企图消灭一切声响。如若换了别人,即使高明如朱宗潜,也绝难发觉。
她从袖中取出冷剑,顿时一股寒冷迅速蔓延开去,朱宗潜晓得敌人向这房间迫近,也轻轻抽出长剑,足尖一,跃到对面墙边。这样敌人如若进来,便被他们两人夹在当中,处于绝对不利的情势之下。
黑暗的房间内突然明亮得多,原来月亮又从云层内探头出来,俯视大地。
朱宗潜眼见那道木门缝上透入一长条月光,立刻提气一跃,落在门前,迅即凑在门缝上,眯眼外窥。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魁伟高大的人,手中提着钉锤,极平稳无声地向房门逐步迫来。他只瞧了一下,这个高大的人影已迫到门边。
那道木门缓缓被推开,高大的身影屹立在门中,月光从他后背透入房中,使人瞧不见他的面貌。
他炯炯的目光已瞧见房间当中一男一女站着,他们面上都没有惊讶或紧张之色。朱宗潜甚且带着微笑,向他比一个手势。这个高大而又显得十分精细沉稳之人,正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他眼见朱宗治和雪女同处一个黑暗的房间之内,胸臆间突然全被嫉怒充满。就在他马上要爆发之时,雪女先向他走过去,到了切近,伸手推他出去。他那股可怕的爆炸,忽然消失无蟚,乖乖的转身。
他们回返府邸之后,佟长白便告诉他们说,那一座宅第之内,果然有黑龙寨之人,并且查出潜匿其中的是活骷髅宋炎。他瞧过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动静,反而暴燥起来,极想出手杀死一两个消消气。不过他仍然谨记着自己的诺言,一面极力按捺着这股杀机,一面溜出这座宅第。他乃是感到须得向何方走才较为平静,因而一直到达那间房外。从他这番话中,可见得雪女能以气机感应,指引他找到地方。朱宗潜不觉怦然心动,第一次为了雪女而泛起忧虑之感。
朱宗潜并非替雪女的安危忧虑,而是由于她与佟长白之间发生这等奇怪的感应,觉得佟长白大有可能夺走她。虽说细想之下,朱宗潜未必认为雪女对他有多么大的份量,换言之,他不一定会感受到“失恋”的痛苦,但烦恼是免不了。
他竭力撵掉心中的不安,仔细询问佟长白在到达房间之前,有没有察觉到任何朕兆。佟长白再三保证决没有被人瞧见,朱宗潜这才略略放心。要知他在屋之时,发现厅内有闪光之物时,便联想到对方也利用镜子查看外面的动静。
所以当时他等到月色被浮霎掩蔽方敢行动。虽是如此,他仍然深怕敌人察觉,加以搜索,因而发现了佟长白的蟚迹。
朱宗潜调息打坐,到天明之际,李通天突然入室弄醒他,道:“在下有两件事须得向大爷报告,头一宗是杨老先生派人秘密通知说,那位罕得露面的三手殃神门逵,已应邀前往查看欧阳少帮主的穴道。第二宗那位狼人已经安静下来,睡得很熟。”
朱宗潜跳起身,迅即出去,穿过两重屋宇,走入一个宽大的露天院子中,但见一间小小石屋贴墙而建,一望而知乃是盖好不久。小石屋也有门户,但用极厚的棉密密封住。他在门外踌躇了一下,心想这小石屋之内有个透气洞,从洞穴可以见到里面石牢之人。假如“狼人”乃是老恩师的话,他将如何处理?
立刻释放他出来?抑是暂时把他老人家囚禁在石牢中,以免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决定可说是成败的关键,重要万分。他虽是已考虑过千百次,并且已作了决定,可是面临这最后关头,仍然不免惊心动魄,U踌躇起来。
他终于揭帘而入,凑到石墙上的透气孔,向内窥视。石室内光线十分黯淡,然而他不费一气力就辨认出那位熟睡中的老人,正是亲如父子,恩深如海的老恩师。
直到此时,朱宗潜不禁流下了两行英雄泪。他觉得很难接受这件事实。然而一不假,那危害武林的“狼人”,当真就是他的老恩师。
他抽咽地叫道:“恩师,恩师……”
石室内的老人身躯一震,睁开双眼,道:“是潜儿吗?你在那里?”
朱宗潜道:“我马上就进来。”他转身冲出这座小石屋。而这时石室内的老人也突然记起一切经过,深深叹息一声。
铁门响处,朱宗潜已奔入屋内,双膝跪倒。老人伸手摸摸他的头,道:“起来,不必为我难过,今日应当是我自作了断之时了。”这话显然是说他必须杀死自己,以了结武林中的“狼人血案”。
朱宗潜忙道:“恩师且慢了断,弟子还有重要的话禀告。”他随即把沈千机如何配药陷害,而自己又已求得康神农灵药,但还欠缺一味“火熊嘻”之事迅快说出。
他最后说道:“这个奸人不会再消遥多久,弟子发誓要擒住他,向武林中公布这个罪首祸魁。”
老人凝目望住屋,过了好一会,才叹息一声,道:“老夫正是冷面剑客卓蒙,多少年来,我都在苦苦究思到底如何被害?同时亦为了种种暴行而感到羞愧痛悔,因为这到底是我性格上和修养之功尚有缺憾,方会被人暗算。现下虽是晓得老夫变为狼人之故,乃是由于沈千机从康神农之处弄来药方。但沈千机是谁?他为了何故要陷害我?”
朱宗潜一听他的口气,敢情师父尚未知道谁是沈千机,更不知道沈千机是为了屡败之辱,加上觊觎师母的美色,才施展这等千古以来最歹毒的手段。
他迅即考虑到目下如若杷师母之事透露出来,师父定然因而大受刺檄,反将予敌以可乘之机。当下道:“这一不难猜测得出,但我们纵然查明沈千机到底是谁,亦不能立即向他报复,因为那枚火熊嘻还在他手中,恩师意下如何?”
卓蒙缓缓地头,他深知这个徒弟聪明绝,为人极有主意。因此,他虽是漠视自己的生死,甚至已决定找到沈千机报复之后,便一死以赎前愆。可是他万万不能让朱宗潜瞧破,否则朱宗潜一定不肯把查出的线索说出,以免在火熊嘻还未弄得手以前,沈千机已被他杀死。
只听朱宗潜道:“弟子假设沈千机乃是门师叔或史师叔之中任何一位,只不知师父先认识那一位?如何结拜为兄弟?”
卓蒙灰眉一皱,道:“不会是他们吧?”声音中微有不悦之意。
朱宗潜道:“弟子不过是假设而已,假如师父能替他们洗刷嫌疑,自然是最好不过。”
卓蒙正要开口,朱宗潜又急急接着道:“弟子又听说师父已有家室,只不知这么多年以后,其中情形如何?”
卓蒙眼中,露出灰黯的神色,道:“我也不晓得,自从我发现自己变成狼人之后,第一步就是把妻子遣走。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已故发妻并无所出,其后由你门二叔作伐,娶了填房,年纪甚轻,跟了我数年,亦没有孩子。我遣走的就是她,因为我发觉我变成狼人之际,理智全失,说不定那天会弄死她。”
朱宗潜极力抑住心中的难受,道:“那么其后师母的下落您老全不知道了?”
卓蒙头,道:“她本是京城人氏,想必已返回京城娘家。但我嘱她最好别回娘家,一则她家中只有一个哥哥,素来不大和睦。二来我或者会到京城找着她。因此,她也许另寻地方寄迹。总之,她年青美貌,一定不致于无所容身,何况还有不少财产。”
朱宗潜问道:“师母可有什么特征没有?”
卓蒙道:“二十年前她离开时只有二十一岁,如今已是四十一、二岁的人,纵是描画得出她的相貌,恐怕也很难认出。不过,我记得她左手拇指乃是骈指。”
朱宗潜仍然问明这位师母姓霍名素华,这才又把话题转到门、史二人身上。
卓蒙回答道:“为师先认识你史三叔,甚是投契,其后才与他一同去追踪你门二叔。他当时是黑道杀星,积下无数杀孽,我们找到他,打算为武林除害,但激斗之后,我反而生出怜才相惜之心。”
朱宗潜静静的聆听,不敢开口打岔。但听卓蒙又道:“要知为师其时尚在壮年,功力剑术,均到了巅之境。武林中有不少名家高手居然把为师与当世的三大异人齐名并列。这份荣誉,为师实不敢安心接受,但亦足以窥见为师评价之高了。”
他提到三大异人一语,并未说出他们的姓名来历,朱宗潜可就忍不住了,插嘴道:“那三大异人之中,可有少林金罗尊者和武当哑仙韩昌在内么?”这两人的名字他还是刚听雪女说起,而雪女是从符直口中听来的。
卓蒙肃然颔首,道:“正是他们,还有一位是白衫客甄虚无。此人虽是名列三大异人之一,但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他的事迹亦鲜有人知。”
朱宗潜道:“既是如此,武林中何以又敢肯定他是三大异人之一?”
卓蒙道:“据传说这位白衫客甄虚无曾经在一年之内,连败当世四十九位名家高手,其中包括各派掌门人在内。所有的人都对此事+分缄默,因此这个传说亦不甚为人所知。但在一次偶然的武林集会中,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都在座,有个年轻高手当众向他们询问是否有白衫客甄虚无这个人?他是否可以与他们两位相提并列?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都加以承认。因此,武林中才有三大异人之号。为师比他们晚了十多年,是以其后居然得以被武林推许,实在至感意外。”
朱宗潜道:“这些秘闻轶辛极有意思,请问那位年轻高手是谁?甄虚无到底是怎样子的人?”
卓蒙缓缓道:“那位年轻高手姓杨名元化,二十年前他虽在壮年,已经秃了,一身童子功旷古绝今,为人义侠热肠,人称秃天王的便是。”
朱宗潜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杨前辈,他果然是义侠热肠的大侠客。”
卓豪又道:“至于那位甄虚无,三十余年以来都不曾现过踪迹。世上恐怕很少人知道他本来是个女子之身,竟能纵横天下,罕逢敌手。只有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两位能够与她争一日之长短,但据我所知,他们亦无法取胜。”
朱宗潜大吃一惊,道:“弟子知道她是谁了。”
卓蒙也大吃一惊,道:“你知道?这真是奇迹了,当年金罗尊者,哑仙韩昌他们也渴欲查出她的来历,是以才暗暗嘱托我一道留心,但至今仍无头绪。”
朱宗潜摇头道:“恩师许久没有踏入江湖,竟不知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已失了踪的事。当然天下也只有弟子晓得他们何故失踪。”
卓让惊奇地瞧着这个智慧的爱徒,突然想起六七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其时他衣衫残破,孤身仗剑迷失在乱山之中。虽然在那等处境中,他仍然十分沉着,一也不气馁惊惧。而且他的气度也自然而然有一种迫人的尊贵和威严。他暗中观察他大半天,才现身相见。由于他宁可居住在深山中,所以率之成为师徒。
冷面剑客卓蒙心中思潮起伏,一幕幕的旧事竟涌上心头。这刻他已恢复正常,要等到下个月的月圆时候,才会失去人性而变为狼人。
他记得朱宗潜在当时虽然只是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但机智无比,城府甚深,一直不曾露他的身世来历,到大半年之后,认为这位师父当真可以信任,才把真正的身世说出。
当时卓蒙他已感觉到这个徒弟十分了不起,假如他为非作歹的话,一定成为不世的奸雄。所以他用尽心机使他明辨是非善恶,尽力使他形成侠义的性格。
纵然如此,他仍然觉得这个徒弟智慧太高,因而年纪越长,就越发难以估测他的心思。
目下朱宗潜忽然说出他晓得那名列三大异人之中的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何故失蟚的大秘密,又一度表现出他那无法估测的智慧力量。他没有开口,默然等徒弟说下去。朱宗潜仰头寻思一下,又道:“亦只有弟子猜测得出那位白衫客甄虚无是什么人。不过这都不是要紧的事,还是请恩师先把昔年与门、史两位师叔结交的经过赐告,往后才谈论三大异人之事。”
卓蒙道:“为师刚才讲到跟你门二叔交手之后,忽生怜才之意。这便是因为你门二叔武功精湛超卓,居然能与为师拼斗了三百招以上,方始落败。其时他已筋疲力尽,为师大可取他性命。但这等人才实在难得之至,所以为师问他愿不愿改邪归正,永不为恶?他对为师的剑术,极表心悦诚服,当即向天发誓,今后决不妄杀一人,而且尽力行善改过。为师察他其意甚诚,才提出结盟之意,以表敬爱之心,这就是昔年我们结盟的前因后果了。”
朱宗潜细细咀嚼他每一句话,过了一会,才道:“门二叔可曾败于恩师同一剑式之下达三次之多?”
卓蒙讶道:“没有呀?反倒是你史三叔有过这等纪录,不过我们都不是当真全力出手。”
这个答覆使朱宗潜不禁十分迷惑,他本是听康神农所述,说那沈千机自称三次都败在卓蒙同一剑招之下。假如沈千机此言不假,则变成黑鹰史良才是沈千机了。然而黑鹰史良的出身来历都有得稽考,不似门逵乃是突然出现于江湖。因此,朱宗潜又觉得史良不似是沈千机的化身。这些疑谜实在不易揭开,他便试从另一个角度查究。说道:“恩师可听过一种同时制住生死大穴的闭穴功夫?”
卓蒙颔首道:“这种闭穴手法属于先天神功之一,极为深奥,妙用无穷。”
朱宗潜暗暗欢喜,道:“老恩师请移驾到弟子卧室中歇息一会,弟子要出去一会,回头便有要紧消息奉闻。”
不久,他已到达欧阳谦的房间内,其时一影大师欧大先生等龙门队高手俱已全部到齐。
此外,还有两人。由符直陪着查看欧阳谦的情形。朱宗潜入房之时,不曾惊动任何人。事实上他比这门逵、史良二人还要早到一步。但他跟杨元化约好,直到门、史二人抵达并且开始查看欧阳谦之时,方始由杨元化遣人通知他进来,以便在背后冷眼观察他们的行动。
这一着说起来好像很平凡容易,其实须得天时地利人和才办得到。朱宗潜全靠杨元化暗中相助,方能达到目的。其时,房中的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欧阳谦和门逵身上。三手殃神门逵看了一阵,便道:“此是生死穴道一齐被闭的奇奥手法,一影大师想必也瞧得出来。”
他忽然提到一影大师,大家都很讶异。而由于朱宗潜向一影大师暗示过不可露这种闭穴手法与屈罗的一样,以便窥测后果,所以他一直都没做声。
一影大师当下头道:“看起来果然是如此,但生死两穴互互解,如何能一齐闭住?”
门逵道:“兄弟乃是从贵派前辈高人金罗尊者得窥这种闭穴奇功,故以为一影大师当亦懂得这等手法,现在兄弟尽力一试,如若功力未足,无能解开,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请诸位万勿见哂。”
说罢,提聚功力,分别拍击欧阳谦身上四处禁穴,另有两处非经非穴的部位。
这两处部位只有一影大师晓得乃是活穴。此是因为少林寺秘传跌打救命之术,有十多处生穴活穴天下俱不晓得。
朱宗潜冷眼旁观,依照七煞秘着的解穴手法而言,恰到好处。不过由于门逵说出这一门功夫乃是得自金罗尊者,便又不能遽尔断定他就是沈千机了。他从门逵下手时的劲道瞧来,得知欧阳谦尚须昏睡若干时辰,方能回醒。心下甚感奇怪,不明白他是故意如此?抑是当真手法生疏,致有所失。他轻轻碰了杨元化一下,便悄然退出房外,迅即返回自己家中。
他先找到雪女,告诉她道:“欧阳谦已经被人解救啦!”
雪女面色一沉,道:“我去瞧瞧他。”
朱宗潜道:“目下他仍然昏睡未醒,但穴道已解,无疑问。”
雪女突然露出宽慰之容,道:“那么过一会我才去瞧他,是谁出手解救他的?”
朱宗潜一面默察她的神情,一面答道:“是三手殃神门逵,也就是昨夜符直与他们谈话饮酒的两人之一。”
雪女道:“这样说来,他可能就是屈罗的师兄。”
朱宗摺摇头道:“这种闭穴神功,世上识得的人虽是不多,但也不见得只有你们懂得。怎能单凭这条线索,就认定他是屈罗的师兄?”
雪女道:“当世之间,恐怕只有我们三四人识得这门功夫,你不必疑惑了。对啦!我正要告诉你一件事。”
朱宗潜微笑道:“什么事?难道你想回家不成?”
雪女一怔,道:,“你真聪明不过,不错,我打算回去啦!”
朱宗潜道:“好吧!反正我还有许多事要办,等我都办好了,自会登门拜访。你住在什么地方?”
雪女道:“你决找不到我住的地方,而且我们这一生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她娇靥上泛起浓重的离愁别恨,轻叹一声。
朱宗潜明知其故,不能不装假,惊道:“为什么呢?”
雪女摇头道:“你别问行不行?”
朱宗潜道:“不行,我非问个明白不可,是不是你师父的关系?”
雪女忙道:“对,我师父一定不答应我们再见面,但我一定会求她回心转意,其时我自然会来找你。”
朱宗潜舒一口气,道:“这就行啦!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雪女道:“明天啦!我很抱歉没有工夫留下帮你对付那黑龙头。”
朱宗潜摇摇头,道:“不要紧,我的帮手已经不少,今后我的行蟚一定尽量公开,以便你很容易就找得到我。”
表面上他们,好像都能够短期内重逢,其实大家心中都晓得这一别很难有再见的希望。因此,他们心中都被浓重的离情充塞满,但又不可以表露出来。
这样,比起一般可以尽情倾诉情悃的情况大不相同,有如哑子吃黄连一般,有苦自知。
雪女留恋地凝瞧着这个俊美挺拔,文武全才的男子,芳心已被永别的思想折磨成无数碎片。她暗自在心中说道:“别了,郎君!我们缘尽于此,从此之后,天高地厚,山长水远,永世也不能再见到你了。唉!只不知日后在梦中还能不能见到你?”
她那对大眼睛中泛起水汪汪的神采,使人可以从其中读出她的心意。朱宗潜满怀惆怅,但觉这个白衣美女,宛如天上谪仙,忽然现仙踪于人间,又忽然消失,即在自己这个凡人心中,留下了一段难以磨灭的相思。
这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谁能够不惘然怨想呢?尤其是她那双大眼睛中,孕含着无限悲情,定必教人梦牵魂萦,永远不会忘怀。
他深深叹息一声,忍不住迸出心底的一句话:“假如你能够不回去的话……
……”这句话充满了暗示和煽动,使她第一次发生反叛“冰宫”的意念。可是她迅即压抑住这个大嘻的念头,因为她深知圣母峰冰宫之内,不但圣母本身武功深不可测,即使是那一舰h了自己意志的奴隶们,也有许多惊天动地的奇人异士。冰宫随便派出两三个人,就能把他们轻易擒回去,饱受无量刑罚,宛如坠落在畜生道中,永世不得超生。
她不寒而栗地战抖一下,摇头道:“我师父脾气古怪,只能慢慢的跟她讲情,别让我拖累了你。”她那对大眼睛转动一下,流露出一片深情,又道:“将来你找回我那面镜子,请你留在身边,我或许会回来找你讨取。”
朱宗潜伸手搭在她香肩上,道:“但那时候我一定不会让你走了。”
雪女道:“但愿如此。”她忽然感到忍不住眼中的热泪,迅即背转身子,耳中听到朱宗潜的步声缓缓消失在门外,一连串的珠泪都洒滴在她手背上。
朱宗潜一出了院门,立刻极力振奋精神,暂时忘去儿女柔情。他快步走回卧室,见到了师父卓蒙。这刻己是未时,卓蒙睡过一阵,又用过早,所以精神甚佳。他已决意在适当的时机之下,了结此生。所以心中没有什么牵,但觉二十年来唯有现在方能驱掉“狼人”的影子。
他快慰地望着这个睿智过人的徒弟,深信他必能替自己报仇雪恨。朱宗潜也发觉师父神态安详轻松,前所未见,心中亦大为欢欣,说道:“弟子刚才去了一个地方,见到有人出手解开生死大穴,甚感兴趣。”
卓蒙大为震惊,道:“这等先天神功有谁能破解?被闭住穴道之人是谁?又是什么人出手闭穴的?”
朱宗潜道:“被闭住穴道之人复姓欧阳,单名谦。乃是银衣帮欧阳慎言的儿子,为人正直尚义,武功高强。那个住他穴道之人,自称冰宫雪女,身世神秘……
……”他若是这样一件件地解释,任何人都弄不明白。因此,他简略地把如何碰见雪女,如何承她相助,以至其后铜面凶神佟长白找上门来等情都说出。
他也稍为解释过龙门队之事,并且告诉师父关于前此出手探测他们的武功之事。
卓蒙这时才知道朱宗潜打通了“玄关秘锁”,功力高绝。若非如此,许多事就不是他力量所能胜任的了。
朱宗潜最后说道:“出手解穴之人便是门二叔,他还提到金罗尊者。”
卓蒙道:“门二弟从未曾见过金罗尊者。”
朱宗潜连忙追问道:“那么师父你有没有跟他谈论过这一门神功秘艺?”
卓蒙摇摇头,朱宗潜心中暗道:“现下真相已经大白啦,门逵就是沈千机了。”那知卓蒙缓缓道:“我们在一起盘桓之时,多牟是纵论天下各种武功秘艺,有没有提到这一门神功,可就记不得啦!”
朱宗潜顿时大感失望,暗念这一来又得小心求证了。
当然他也考虑到师父会不会因顾念结盟之情,暗暗袒护那门逵?假如他晓得沈千机害他变成狼人之后,还霸占了他的妻子,自然就绝不会有袒护之事。
但目下不能轻易露此秘,免得将来查明沈千机的真面目之后,师父气忿之下,当场杀死了他,火熊嘻就全无着落了。
本来整个局势已渐趋明朗,但眼下这一来情况又变得混淆不清。他伤脑筋地默默寻思,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发觉师父站起身,连忙收摄心神,也起身道:“恩师可是觉得气闷么?”
卓蒙道:“我打算找到门、史两位盟弟,叙一别后之情,顺便打听一件事。”
朱宗潜吃一惊,冲口道:“莫非是打听师母的情形?”
卓蒙有不好意思地头,朱宗潜骇然忖道:“敢情师父极是宠爱师母,假如他知道师母已经……”
卓蒙挥手道:“你给我打听一下他们的下落,我去找他们亦可,请他们到此叙晤亦可。”
朱宗潜定一定神,忖道:“此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假如他们全无破绽,与师父恢复昔日之情,我就全无下手的空隙啦!”口中应道:“弟子立刻去办。”转身奔了出去。
他迅速查明门、史二人受到苹L欢宴,现在已快到席散之时,地是在开封府一家著名的酒楼。他想了一下,分派过手下各事,然后从秘道出去。走到街上之时,他已变成一个黄面孔的汉子。
不久,他已走到一家酒帘招展的大门前,停步等候。过了好一会,一胪H涌出来,正是龙门队苹L和门、史二人。他们一见黄面孔的朱宗潜,人人停步,怒目瞪视着他。原来大家都认得此人正是前些日子,跟他们都动过手的那个黄面汉子。目下他竟敢当众现身,使大家既忿怒而又惊讶。
一众高手之中,只有杨元化晓得这黄面汉子就是朱宗潜。奇怪的是这刻没有一个人发作,都停下郧B,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奇异敌人。
朱宗潜哑声道:“在下前此多有得罪诸位,料亦不易获得诸位原谅。”
关外名家魔鞭盛启厉声道:“这么说来,你今日竟是有意向我们多人启挑战了?很好,咱们找一个地方,好好的比一场。”
朱宗潜道:“我纵是愚笨,也不会笨到这等地步。”他的目光从盛启面上转向门逵和史良,又接着道:“在下奉了一个人的命令,特地来见你们两位。”
黑鹰史良讶道:“你说的是我们两个?那人是谁?”
朱宗潜目光掠过众人,皮笑肉不笑地嘻嘻两声,道:“当然是两位的熟人,我若不说出此人是谁,只不知两位可敢随我前往?”
他深知对方回答这话之时,对他乃是一个极重要关键。因为他前此曾使过“雷霆刀法”,龙门队高手之中可能有人窥得破这一门刀法,因而疑他与擅长“雷霆刀法”的黑龙头有关。假如这一龙门队中之人已全都晓得,则符直很可能曾经告诉门逵,门逵即知此事,跟不跟自己走还是另一回事,最可怕的是他眼下就出手迫自己应战,又趁机煽动大家动手助他,一举杀死了自己。
除此之外,尚有一个危机,那便是他拒绝前往的话,这一褴炊抻]不肯轻易放过他。
龙门队高手都没作声,门逵沉吟一下,道:“我们不问姓名并无不可,亦有这种嘻量跟你前去,但你总须透露一内情才行,否则我们凭什么跟你走?”他环视龙门队诸人一眼,又道:“我们决不是害怕,这一想必可以令人相信。因此,我们是防备被你开个玩笑,这个斗可栽不起。”
众人都颔首表示同意。朱宗潜道:“好吧!我透露一线索,这个人乃是当今之世唯一可以命令你们的人,你不妨猜猜看,然后把定告诉我。”
门逵和史良都大吃一惊,不过,史良的震骇在面部可以瞧得出。而门逵是从双眼中透露,面上毫无表情。他们接着对了一眼,史良微微颔首,门逵便道:“好吧!我们不能不去瞧一瞧了。”
欧大先生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话,即与冯天保交换了一下眼色。他的表情变化虽然不显著,可是逃不过朱宗潜锐如鹰隼的双眼,登时明白关于雷霆刀法之事,只有欧大先生和冯天保晓得,于是放下不少心事。因为这两位前辈高手都不是随便说话,而又是毫无嫌疑之人。
他向众人抱拳道:“以前的过节,今日实是未暇分身了结。还望诸位高抬贵手,不久以后,自有交待。”
欧大先生应声道:“不必客气了,我们定必耐心等候尊驾的消息。”
朱宗潜泛涌起无限钦佩之意,心想:唯有像欧大先生这等名家高手,方有如许气度。而且他似乎暗暗偏袒自己,好像已深信他不是邪恶之辈。这种心灵的感应,实在是很奇怪的现象。
他向苹L道声失陪,转身领路走去。同时向伺候在远处的手下发出暗号。
门逵和史良都十分严肃,门逵向苹L言道:“敝兄弟承蒙诸位款宴,实感荣幸。适才之事,辱荷诸位赏予莫大面子,不加干涉,敝兄弟自当尽可将所见所闻奉告,恕我们先走一步了。”
苹L纷纷回礼作别,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跟随着黄面汉子渐渐远去。魔鞭盛启大声道:“咱们难道就当真不闻不问,任得门、史二人担忧。”
巫山云归奉节也道:“盛兄之言甚是,如若诸位不反对的话,兄弟甚愿自告奋勇,暗中跟蟚。”
他曾经败在朱宗潜刀下,余怖犹在,所以感到如若任得这个由朱宗潜假扮的黄面汉子自由自在的离开,实是莫大的失策。
秃天王杨元化道:“假如乃是他们前往某一处僻静的所在,动手比划。我相信门、史两位绝不会吃亏。”
欧大先生颔首道:“不错,门逵兄昔年威震武林,功力高绝。如今又是与他结盟数十年的史兄同行,自然决不致吃亏。”他的目光转到归奉节面上,又道:“假如归兄蟚迹被他们发觉,对方没有什么关系,但在门、史两位恐怕有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