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豹叹道:“西周势大,朝歌连战无功,姜子牙那老儿亦越发嚣张,贫道这就去遍访五湖四海,寻道友助商伐周。”
姜惑一怔:“难道殷商已败了么?”
“嘿嘿,虽战局不利,妄言胜负尚早。”申公豹哪知姜惑这几年远离中原,根本不知两国战情,奇怪地望了一眼他,“不过姜子牙这三年间先杀青龙总兵张桂芳,又冰冻岐山斩鲁雄、费仲、尤浑,十绝阵前箭射异人赵公明,一月之前更在绝龙岭上伏杀闻太师,猖獗不可一世。但有贫道在此,又岂容姜子牙撒野……”“咕咚”一声,闻笑笑乍听到太师闻仲的死讯,心痛难挡,一口气缓步上来,竟倒地昏了过去。
姜惑亦是大吃一惊,连忙扶起闻笑笑:“闻太师被镜子呀害了?申道长此言是真是假?”“姜子牙夜劫兵营,又在绝龙岭上设下埋伏,竟已通天神火柱活活烧死了闻太师!”申公豹扼腕长叹,复又冷笑道,“闻太师虽为国捐躯,但他摆下的十绝阵亦令西周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如今朝歌又派三山关总兵邓九公讨伐叛贼,且看姜子牙能撑到几时?”
姜惑遥想闻仲慈爱目光、儒雅风范,心中沉痛,一时怔在当场,无心理睬申公豹。申公豹又道:“姜施主莫忘了你我结盟对付姜子牙之事,待贫道邀齐三山五岳的道友后,便会与那老儿再斗上一场,届时务请相助。”言罢骑虎而去。姜惑连忙救治闻笑笑,一指掐在她人中上,闻笑笑悠悠醒转:“我爷爷真的死了吗?”
姜惑只得头,闻笑笑呆了半晌,放声大哭,恨声道:“姜子牙,我决不会放过你。”姜惑目射神光:“你放心,他也是我的仇人,我定会助你报仇!”闻笑笑严重血泪长流,再无言语,浑如痴呆。
姜惑恐闻笑笑心伤难禁,抱她入怀,细心安慰。闻笑笑却推开他:“姜大哥,你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我要好好想一想。”姜惑只得静立一旁,看着她哭得凄楚难忍,直至泪干。
良久,闻笑笑面露坚忍之色,跪在地上朝东方叩首九拜,对姜惑道:“姜大哥,请你去买些香烛纸钱来可好,我要祭奠我爷爷。”
姜惑遥望四周,附近并无城镇,不愿离开闻笑笑,犹豫道:“天色渐晚,我们一齐去吧。”闻笑笑道:“不妨,我在这里等你。”
姜惑不忍违逆,料想凭自己脚程最多两个时辰后可赶回来,这里人迹罕至,虽有虎狼出没,以闻笑笑的武功亦不会有危险,遂道:“你不要太伤心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必会杀了姜子牙,以慰闻太师在天之灵。”姜惑转身欲离,闻笑笑忽一把拉住他:“姜大哥,再抱我一下。”
姜惑依言抱住闻笑笑,只觉她埋首在自己胸前,环在腰上的手臂越来越紧,直欲用尽全身的力量,心头大痛。暗想闻太师归天,她必是把自己当作最亲近的亲人,决不能负了她。
闻笑笑缓缓松开手,凄然一笑:“姜大哥,你去吧。”姜惑隐觉闻笑笑神情异样,只道她伤心闻仲之死,并未多想,拍拍她肩膀,转身离去。
好不容易找到个小镇,姜惑买齐香烛纸钱,再回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却见眼前空空,闻笑笑已不知去向。
姜惑大惊,四处找寻而不见,忽见前方一棵大树被刮去树皮,露出白色的树干,上面隐有字迹。姜惑暗叫不妙,走近望去,那树干上刻着八个大字:“姜大哥,不要忘了我!”正是闻笑笑的笔迹。虽是寥寥数语,笔画间却是千转百折,想必闻笑笑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方才舍姜惑而去。
姜惑急得朝空中大叫:“笑笑,你在哪里?”
除了山谷的回音,全无闻笑笑的应答。他运起全身功力,在山谷中四处飞奔寻找,却是徒劳无功。他虽夜能视物,奈何闻笑笑存心躲开他,连脚印也不留一个,根本不知她往何方向去。
不觉天色已现微明,姜惑蓦然心中一动,他知道以闻笑笑的性格,必是潜入西周战营刺杀姜子牙,只因不愿连累自己,所以才借买香烛纸钱的理由支开自己,狠心离去。自己必须在她冒险行刺之前找到她,不然一入战营,无论能否成功刺杀姜子牙,都再难生还。
见过计议已定,一路往东疾行,遇到路人打探双方战事,得知西周连战皆捷,大商人马已退至汜水关中,守将韩荣不敢出战,只是紧守关隘,又飞报朝歌求援。而姜子牙二十万大军正在汜水关前十里处扎营。
他昼夜赶路,五日后已感到汜水关前,却根本不见西周战营。这才知道绝龙岭一战后太师闻仲虽战死,西周亦是损兵折将,姜子牙爱兵如子,不愿与朝歌太师硬拼,已退回西岐后方修整。
姜惑暗骂自己,心急如焚之下根本顾不上多打听消息,竟白白耽误了几天工夫,若是不及相救闻笑笑,岂不是万死莫赎。当即又掉头往西赶去,经过汜水关口时,不由想到三年前与武成王黄飞虎夺关投西岐,又与哪吒赌气大战一场,往事历历在目,而此刻武成王是周朝大将,闻仲客死异乡,同行的浅与寄风相隔天涯,闻笑笑生死不明,不禁唏嘘。
第七日清晨,姜惑终于赶至西周大营。寻机在营外擒下一名落单的巡哨,奈何却只是寻常士卒,根本打探不到闻笑笑的消息,也不知她是否已然入营行刺。他虽心急如焚,但白日里军营守备森严,无隙可乘,唯有耐着性子静待黑夜,方可入营查探。
当下姜惑找个山谷僻静处,用树藤把那士卒牢牢捆在树上,又剥下他的衣甲穿在身上,干粮水壶等物自然亦不客气收下。他这几日担心闻笑笑的安慰,体内魔性大发,若不是想着有可能用人质交换闻笑笑,定然不会留活口。姜惑坐在大营旁半里处的一座小山峰上,只见山下盘营连环,井然有序,兵强马壮,调配得当,倒也佩服姜子牙用兵有度。料得晚上必有一番恶斗,饮些清水吃些干粮后,便盘坐于地,横剑于膝,静息调起。到了二更时分,姜惑一跃而起,只觉神清气爽,斗志旺盛之下体力更胜从前,悄悄下山潜近西周战营。
却见营门口火光通明,数队守卫来回巡视,几无破绽。料知姜子牙用兵有道,自己虽只擒下一名普通士卒,也已打草惊蛇。
不过这丝毫难不住姜惑,暗暗拔出独息剑,又摸出隐珠贴在“桂魄”之玉上,轻轻一弹剑身,立刻隐去身形,潜入战营之中。
姜惑知道一旦运功便会现出身形,放缓脚步犹如闲庭信步,在众士卒中穿梭游走,竟无人发觉,直朝大营正中高挂红灯的中军帅帐而去。
来到中军帅帐后,侧耳细听,里面只有一人的呼吸声,却不知是否是姜子牙。恰好一名大将入帐禀报军情,姜惑更不迟疑,蹑手蹑脚随他入帐。帐中灯火通明,一名老者正坐于帐中帅案前,但见他皓首白发,恐怕足有八十岁的年纪,面相清淡,纶巾素袍,玉带木屐。
姜惑看其形貌,知道必是西周丞相姜子牙无疑。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初见姜子牙时的情景,本以为定是二话不说提剑取其性命,谁知当真目睹其形神风貌,内心深处却清楚地知道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亦怨不得姜子牙。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理智。一咬牙,心想既然一时找不到闻笑笑,不如先制住姜子牙,若是闻笑笑遇擒便迫他放人,若是闻笑笑已死,便杀之偿命。
事实上,自从除了幻谔之镜,接受师傅且诺交托的破界使命以来,姜惑的心目中一直都把姜子牙当成自己平生的头号大敌。起初,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他的消息。然而,在或真或假的传言中,他只听过姜子牙用兵如神、爱民如子、事君清正,却从未听闻过他有何不赦之罪行,即使申公豹誓与之为敌,却也不过是妒其贤能,争一时之意气。这一切让姜惑十分困惑,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堂而皇之杀姜子牙的理由。
他虽是怀有破界使命的魔灵,但从小秉承父母的教诲,依然保持着本性的善良淳朴,当日在圣剑居中朗声指责圣剑士任凭己意定人生死,自己又何尝愿意效仿?于是,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打探关于姜子牙的消息,只恐扰乱自己杀他的决心。而在听到父亲祁蒙的一番话后,他犹豫着是否去完成破界使命,甚至潜意识中,竟隐隐期盼着逃避那“钓翁遇少年”的宿命,至少,如今破界法物仅得其五,他还没有把握击败姜子牙。
当姜惑被闻笑笑一语醒,定下了接管洚州兵马、养精蓄锐再与商周争霸中原的决心,他就像一个用一生时间准备一场决斗的剑士,在作好一切准备之前,他并不想过早地暴露实力,与敌人决一死战,宁可用漫长的等待来激发所有的斗志。然而,世事难测,为了闻笑笑的安危,他又不得不潜入周军营中,提前面对命中宿敌——姜子牙。
姜子牙听那大将入帐请报,微笑颔首发令,颇有儒帅之风。但他双目却在游移间蓦然在隐形的姜惑身前一定,神光湛然。姜惑心中一跳,只道已被他发现,正欲拔剑,姜子牙却已转开视线。
姜惑暗舒一口气,与姜子牙视线对望的瞬间,那道目光忽令他有一种所思所想皆被对方看透、无所遁形的可怕感觉。知道这一刻,他才终于确信了师父且诺的话,姜子牙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对手,自己纵有独息剑在手,竟也没有一举制服他的自信。
幸好敌明我暗,他可以不择手段地除掉姜子牙!
帐外又传来一个沉浑的声音:“杨戬有事禀报丞相。”
姜子牙道:“进来吧。”但见一位高大健硕的武将入帐,面相凶恶,额上竟生三目,随身还带着一直短足直背、大口阔鼻的狗。
杨戬见礼已毕,恭身禀道:“那名女刺客心志坚强,坚决不吐露身份,是否斩之以壮军威?”姜惑闻言一惊,自己终于还是晚了一步,闻笑笑刺杀不成已然被擒。幸好她未被当场格杀,只是不知是否受伤?他关心闻笑笑的安危,心思不免略乱,那条大狗忽然转过头来,双目喷光,狂吠起来。杨戬闻声望来,额上神目罩住姜惑的方向。
姜惑强镇心神,按剑不发。杨戬扫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低头喝止住那条大狗。原来这杨戬乃是异人族奇士,武艺高强,额上神目可窥千里,乃是西周一员勇将。大狗名为哮天犬,乃是杨戬的法宝之一,极通人性,嗅觉最灵。幸好姜惑怀中隐珠本市雷神之“行雷珠”的碎片,千古至宝,隐形无踪,杨戬与哮天犬虽有感应,却无法窥见他的真身。
姜子牙一挑白眉,伸手掏出三枚金钱抛在桌上,凝目良久,嘴角上一线仿佛洞彻天机的笑容转瞬即逝,又对杨戬道:“那名女刺客前夜潜入军营,擒七名士卒而不伤,仅是对老夫痛下杀手,必是与老夫有何误会,若不问清真相,岂能妄杀之?”杨戬冷然道:“但听她如此说下去,恐怕会扰乱军心,实不可恕。”
“杨将军杀心太重了。”姜子牙道,“治军之道,重在德服,岂惧闲言?你可知我当年为何会先投朝歌?”杨戬垂手肃立:“末将不知。”
姜子牙沉沉一叹:“老夫奉师命下山,本为济世,不分商周。若是那纣王肯用老夫治国之策,安民定邦,又何须搅起两国刀兵,徒增杀孽?谁没有父母亲人,谁又忍看自家孩儿丈夫在战场上与人搏杀?老夫又何忍让帐下士卒流血厮杀?若是那女刺客杀老夫一人便能换得日后万民苍生的安宁,老夫亦心甘情愿……”
姜惑闻言一震,但见姜子牙神色肃穆,凌然大义,心头忽然就不安起来。他从小听母亲苏妲己讲过许多舍身济世的道理,却从未放在心上,直到此刻心系闻笑笑的安危,方才感同深受。一如祁蒙所说,岂能仅仅为了个人的一己私利而置万民于倒悬?一时心中天人交战,踌躇难决。
杨戬恭然施礼:“末将受教了。这便好生看着那女刺客,待丞相亲自审过。”姜子牙笑道:“如此最好。你再去替我准备一卷红绫、一杆银枪、一把尖刃、一柱高塔,我自有用处。”杨戬微微一愣,垂手退下。
杨戬离开后,姜子牙继续伏案批书。姜惑望着昏黄烛光下映照着那满头白发,竟莫名涌上一份尊敬之情。暗忖既当此人是平生劲敌,便应该光明正大地公平胜之,暗中偷袭实非英雄所谓,纵能杀之亦难心安。一念至此,复又暗骂自己犹豫不决,闻笑笑对自己情深义重,两次舍命相救,如今身处危境,如何能弃之不顾。何况即使不顾那破界使命,念及闻仲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无论如何也要替他报仇雪恨,就算今日不杀这老儿,亦先要让他吃些苦头,救出闻笑笑……一时各种想法此起彼伏,不绝涌上,但觉握剑的右手中全是冷汗。
姜惑知道时机稍纵即逝,胸中方生杀机,却见姜子牙忽然起身离案,手持案前长命烛灯,绕帐缓行,口中念念有词。姜惑有心瞧他搞什么古怪,握剑之手略松了松,姜子牙忽以指拈起数滴烛油,往空中一弹。姜惑蓦然觉得双膝稍稍一沉,一股微弱几不可察的力量由脚下发出,仿佛要把自己拉入地底深处……
姜惑暗吃一惊,瞧此情形倒似是姜子牙在施术作法,莫非自己无意间已暴露行迹?他不及细想,足下用力一蹬,欲要先出杀手。然而这一蹬却如同踏在泥沼沙地中,浑不着力,身体反而更往下坠去。
随着姜惑脚下用力,登时现出身形。姜子牙回首望定他,神情镇定自若:“你既能不知不觉潜入老夫帐中,应有非常之能,可愿弃暗投明?”
姜惑心中一横,朗然大笑道:“自古成王败寇,汝又怎知何为暗,何为明?”右手一挥,独息剑蓦生龙吟之声,带起一道耀目的剑气红光,直朝姜子牙胸口刺去。姜子牙未料到姜惑如此武勇,舌战春雷,口中疾喝:“咄!”掌中明烛一晃,烛油泼出,刹那间化为一道明晃晃的水浪,封在身前。独息剑虽刺入浪幕,但那剑锋上吞吐的三昧真火遇见烛油竟不燃烧,反而沿剑身倒卷而回,终被压制于剑柄五寸之处,无力前进。
说时迟,那时快,独息剑已堪堪刺在姜子牙胸口,他腰间玉带疾速弹起,正拦在剑尖之上。“啵”的一声,玉带粉碎,独息剑亦仅划裂姜子牙的衣衫,却无法伤他分毫。姜惑正欲变招再攻,忽听身后一声巨响,整个大帐幕布已被掀起,帐外四角分立四人,齐向自己杀来。
原来竞自由精于爻卦之术,听哮天犬示警时在案上丢下三枚金钱,已算出有此刻来袭,他见姜惑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帅帐,知其必有过人之能,不敢轻敌,一面不动声色秉烛绕帐施出土系法术中的“凝地”之术,锁住姜惑双腿,又暗示杨戬布下埋伏,意欲生擒姜惑。
那“一卷红绫、一杆银枪、一把尖刃、一柱高塔”之句便是分指西周阵营中的四员大将。除这四人之外,另有一员背生双翅、手舞铜棍的勇将雷震子,此刻却不在军营之中。姜惑脚步挪移不开,只能以独息剑力挡四将。刚刚挡开前方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忽听左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惊讶道:“来者莫非是姜少侠?”左路一杆银枪刺至半途,却又缩了回去,姜惑回头望去,竟是武成王黄飞虎。右首那员小将亦叫了一声:“怎么是你?”随着语声,那一卷红绫本已缠在独息剑上,又垂了下来。
姜惑哈哈大笑:“你这小子见我还不快叫大哥?”四将中两人袖手,姜惑压力大减,独息剑回身反刺,挡开后面一人的袭击。
原来右边那员小将正是当日在西岐城外受浅一激,结果被那只花脚蚊子咬得落荒而逃的哪吒。那时言明若是输了,日后见到姜惑与浅要以兄姐相称,此刻哪吒瞧清眼前此刻竟是姜惑,白嫩的脸上陡生羞色,犹豫一下,终于还是低低叫了一声:“姜大哥。”虽然音如蚊蚋,好歹未失信于人。一股大力又从后撞来,姜惑拧身回剑,挡住对方一击,随机冷喝一声,催动内息,独息剑上按捺良久的狂猛剑气激射而出。
身后那人是一员四十余岁的大将,眉目间正气凛然,右手持长剑,左手托着一座两尺余高的小塔,色呈淡黄,似金似木,眼见剑气射来,左手一转,那座小塔蓦然变大,在空中疾速旋动,将独息剑赤红剑气罩在其中。此塔也不知用何原料所制,剑上火毒不能伤其分毫,只从塔内部发出一连串怪异的声响,如金石相击,忽从塔冒出数股青烟,那座塔重又复原为两尺大小,而独息剑那无坚不摧的剑气已在刹那间被化为无形。黄飞虎急对杨戬道:“杨将军请停手吧。”哪吒亦对那托塔大将道:“父亲且慢,这位就是我提过的姜……大哥。”
托塔大将冷笑道:“嘿嘿,是你大哥又如何?我可没这样的儿子。”原来此人正是陈塘关总兵、哪吒的生身父亲李靖。但当年哪吒大闹天庭,父子反目,迫得哪吒割肉还父、剔骨还母,自尽而亡。后经观音大士相救,方令哪吒以莲花化身人形,再由太乙真人派燃灯道长给李靖传下金塔,以克哪吒的混天红绫、乾坤金圈与金锋火尖枪,总算勉强重修父子之情。不过旧隙难了,李靖心里仍是不满这个顽劣孩儿,所以口中对姜惑亦不客气。
姜惑听李靖话中辱及父母,勃然大怒,也不顾自己身处重围,复又一剑朝李靖劈去。姜子牙肃声道:“原来你便是姜惑,果然是个泯不畏死的汉子。”拈指轻弹,姜惑脚下沙地深陷,身形不稳,劈向李靖的独息剑击在空处。姜惑身陷重围,魔性不减,冷然道:“既然听过小爷的名字,可否不用阴谋诡计,与我单打独斗一场?”
姜子牙冷然道:“明明是姜少侠暗夜入营刺杀老夫,为何又说老夫用阴谋诡计?”姜惑语塞,复昂首道:“也罢,既然落于你手中,也不存生望,且看看要我性命还需要多少人来送死吧。”
姜子牙沉吟不语,黄飞虎上前两步拜在姜子牙面前:“姜少侠对末将有救命之恩,恳请丞相放他一马。”
姜子牙连忙托起黄飞虎:“你我同为大周朝臣,何用行如此大礼。”
哪吒亦咬牙道:“姜大……此人与末将亦有一面之缘,还请丞相高抬贵手。”他那日与姜惑一战不分胜负,亦佩服他光明磊落的行事与高明武功,故此替他求情,只是再也不好意思叫一声“姜大哥”。
姜子牙叹道:“想不到姜少侠如此有人缘,大周两员重奖都为你开脱,老夫若是不允,起飞太不近人情了。”
姜惑却大声道:“一命换一命,你放了闻姑娘,我任你处罚。”
“闻姑娘?”姜子牙一怔,脸色微变,“姜少侠说的可是那名女刺客么?她姓闻,与朝歌太师闻仲可有关系?”
姜惑直言道:“不错,她叫闻笑笑,乃是闻太师的嫡亲孙女。”
黄飞虎惊道:“那刺客竟是笑笑!”原来他并未见到闻笑笑的面,还只道是普通刺客,而闻笑笑被擒后只字不讲,无人知道她的身份。
黄飞虎又慌忙对姜子牙道:“丞相,末将看着闻家孙女长大,视如己出,还请……”姜子牙抬手止住黄飞虎,仰首望向星空,良久不语。
姜惑暗忖姜子牙与闻仲阵前对敌结怨极深,恐怕不肯放闻笑笑,心中忐忑,正欲开口。姜子牙忽道:“诸将稍等片刻,姜少侠请随老夫来,老夫带你去见一个人。”言罢竟自顾往大营东边走去,众将面面相觑,不知姜子牙打何主意,只好在原地静候。
姜惑双腿一松,已脱开“凝地”之术的牵制。还剑于鞘,对黄飞虎与哪吒头以示谢意,不顾杨戬与李靖充满敌意的目光,随姜子牙而去。
两人一先一后从军营中穿过,姜惑不即不离跟随着姜子牙,始终保持着八尺的最佳攻击距离。但瞧姜子牙明明见过独息剑的威力,依然对自己全无防备,也暗自佩服他的从容定力,他性格光明磊落,明明失手中伏,姜子牙却放他脱困,此刻再也生不起杀机。何况闻笑笑命悬敌手,纵有机会能制姜子牙于死地,他也不敢贸然出剑。
姜子牙一路走出大营,行了半里路,径直来到林边一座小木屋前。微一摆手:“姜少侠请进,屋中之人自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姜惑满腹疑惑:“屋中人是谁?姜丞相打算如何处置我与闻姑娘?”姜子牙正容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你若还有机会,尽可再度刺杀老夫,但下一次便不会轻易放过你了。至于闻姑娘,老夫素敬闻太师忠义,决不会为难她。言尽于此,姜少侠好自为之。”言罢转身飘然而去。
姜惑听姜子牙言语中大有玄机,本还想暗中跟踪他返回军营,瞧他是否真会守诺放走闻笑笑,终耐不住好奇,到了小木屋边,轻轻推门。
虚掩的房门应手而开,小屋中空无摆设,唯有屋中一席蒲团。蒲团上静坐着一位道装女子,身材娉婷,秀发披肩。她轻轻抬起头来,美丽而端庄的容颜上,那一对灵动的眼睛定定望着姜惑,眼神中似有一分重逢的喜悦,亦似有一分浓浓的哀伤,正是青妍。
姜惑惊喜交加:“怎么会是你?崇林子呢?”
青妍面无表情,淡淡道:“我也没有想到,果然会是你。”乍见青妍,姜惑情绪不定,根本没有分辨出她的言外之意。青妍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轻声道:“随我来吧。”起身出屋,又往东行去。
看着青妍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姜惑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亦无法吐露半句,只能跟着她后面亦步亦趋。鼻中闻到空中飘来的淡淡发香,如坠入一场迷梦中。
姜子牙回到中军,四将依然在帅帐前等候。
黄飞虎正欲开口,姜子牙淡然道:“当年老夫奉师父元始天尊之命下山济世时,曾被一武功高强的侠士所救,他不要老夫相谢,只请老夫能放过闻家姑娘。那时我一意投入朝歌,根本未想过会与闻太师为敌,原不放在心上。谁知道,当年恩情竟会应在今日。”
黄飞虎大喜:“丞相仁厚之心天下皆知,末将多谢了。却不知姜少侠……”姜子牙沉思良久,慨然一叹道:“他亦会有他的去处,黄将军日后还是忘了此人吧。”
黄飞虎细辨姜子牙语意,心头暗惊,不敢再问。
哪吒却不管不顾地问道:“莫非丞相还是要杀他么?”
姜子牙微闭双目,用一种低沉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语声喃喃道:“老夫虽杀不了魔灵,总有人杀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