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上前一步,鞠了一躬,“他们的营盘东一簇西一簇,灯火厚薄不均,显然是各自为阵,谁也不服气谁。军心不齐,则配合不力。咱们只要住几番进攻,再灭掉他们几个主将,他们自会相互埋怨,再不肯把自己的性命填进去给别人垫脚,所以说,世族军是乌合之众。”
“至于石山,”青年潋滟的眼睛始终不闪不避的和雷宇晨对视,“石山是通往观猎台的必经之道,听说宇文靖太子殿下抓了一匹白马,将军呆在这里可以守株待兔,等他路过石山,立刻顺势夺走白马。石山上寸草不生,无法用火攻,而且可以利用滚石,马匹难以攀登,那么骑兵优势全无,将军只需要抵挡步兵的攻击即可。”
旁边有人插嘴,“可是,兵法上从来都是讲究占据丛林茂密的山头呀。”
青年头微笑,“没错,兵法有这么讲。丛林茂密的山头有利于掩藏粮草仓库。但是,九白之猎只有三天,我们是不存在储存粮草问题的。最重要的是,石山距离皇帝御座很近,我们带着猎物,只需要极短的奔跑距离就可以抵达御前,只要到了御前,比赛就结束了!”
“至于分兵……”青年眯起眼睛,“世族军也是北伐军的一部分,将军是一起带着训练过的,战斗力并不弱。现在我们手里人数只有他们一半,硬打是打不过的。此刻分兵,是给了世族军彻底打败我们的希望!这是他们唯一胜过将军的机会,所以慕容云烈不会理会将军分出去的兵,只会一门心思攻打山头,抢回猎物,那么……分出去的这几支骑兵会干什么呢?”
“将军,”青年盯着雷宇晨斩钉截铁的一字一顿,“他们是去烧羽箭和兵器的,对吧?”
大猎不需要带粮草,却需要带羽箭。为了安全起见,羽箭没有杀伤力,也没有箭头,只是一根根涂了白粉的木棍,刀枪也都是木头做的假兵器,如果被烧掉了,那么就等于卸掉了对方的战斗力。
雷宇晨哈哈大笑,重重一掌拍在青年肩上,“好!小兄弟,你是个材料!跟着我一起打吧,你叫什么名字?我找个机会把你升上来!”
青年微微垂下长而柔软的睫毛,似乎是十分羞涩的小声说,“我啊,我叫天兰。”
******
这一晚,在山下围困的队伍里,除了一早就被打残、连主将都灭了的谢家军,还有慕容云烈的部队,另外江家、宋佳、王家、叶家等掌管的军队也纷纷扎寨前来攻打。
这一帮人都是高门世族出来的嫡子,谁也不服气谁,吵了半天,才好歹以慕容云烈为中心把营地连成了一片。可是军令的传达就十分不顺利了,平时听慕容家老头叨叨就已经够烦了,现在大猎期间大家各自为政,都是平级的将军,还得听你慕容云烈的军令?没门!。
到冲锋的时候就更难办了,让谁家先冲谁都不愿意。第一拨冲上去送死的铁定是炮灰,藏在后头的不是拣落儿么?让老子往上冲?……你们自己怎么不去?
明明六七千人围剿一个石头山,可光为了决定谁第一拨冲阵,就一直吵到了傍晚。终于在晚饭后,决定谁也不当炮灰,一起向上冲!
雷宇晨看着山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山上人少,慕容云烈就算发现兵器有危险也不会回身去救。他们定然先是下死力气灭掉我,再救兵器。”
对慕容云烈而言,一旦灭了主将雷宇晨,那么羽林军抓来的所有猎物都会归世族所有,直接带着几步赶到观猎台前,就算是赢了……这场仗,只要灭掉雷宇晨,一切就了结了!
雷宇晨看着下属们,“所以诸位只有破釜沉舟,和本将军一起坚持到世族军消耗完手里的兵器,然后和外派的骑兵里应外合————这至少需要八个时辰,你们撑得下来么?”
……以五百人对上六千人?撑八个时辰?
“将军未免太小看我们了吧!”一副将哈哈大笑,兴奋的热血在身体里沸腾,满营几乎疯狂的激情————拼了!
这是赌博,可是,战场的巅峰意义,就是赌博!
满山喧嚣,天兰————也就是画兰,对周围兴奋的激昂士兵们视若无睹,只是默默的接过身边士卒递过来的一根去了箭头的长枪。这与其说是长枪,不如说只是一根棍子罢了,他盘膝坐下看着天边的流云,然后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支早已打磨好的尖锐铁镞,安在了长枪的端。
如此,这假枪就是一柄真的长枪了,一柄可以致人于死地的长枪。
南枪北剑,北剑指的是雷宇晨,南枪则指的是他,孟天兰。
孟天兰,这个名字嚼在嘴里,实在陌生。当初立于南楚海疆,宁折不屈的少年将军,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看着山下,看向遥遥的南方。
******
世族军的总攻开始。
这一战雷宇晨虽说胸有成竹,一样也感到艰苦。不过这样的艰苦也是他需要的,马上就要北伐,如果总是让将士们们感到轻轻松松就能胜利,那么大猎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战争总是艰苦卓绝的,大部分的战役都会枯燥而血腥,他需要提前将军士们的状态调整到巅峰。
世族军的统帅虽然不怎么地,然而慕容云烈还算有两下子,最主要的是,世族军的兵是从北伐军中分出去的,战斗力不可谓不强。
雷宇晨极为谨慎,一排堆满石头的大车横过山腰,头尾相接地连成了一排短短的营墙,把上山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车前手臂粗的鹿砦纵横交错,大车朝外的一面上竖起了一排一人高的挡板,就是拼着箭雨跳过壕沟鹿砦、冲到大车前面,也只有徒手爬过挡板才能砍人。
即使这样,他还是被密密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的世族军压得喘不过气来,人数的差距赤裸裸放在那里,不容忽视。每一次指挥,每一次思考和计算都似乎要将骨头熬干。
羽箭掠过耳畔,有被箭端白粉打中的士兵立刻就被当做死人,自己下场。对方人数在减少,可己方人数在减少,而以雷宇晨这边的形势来讲,他明显更加禁不起任何损耗。
雷宇晨明显的感觉到士兵们兴奋中夹杂着煎熬,干脆不要护军,自己一手剑一手盾,站在最前方指挥战斗,从战场的一端不断的跑到另一端,弥补任何他能看到的漏洞。主将必须保持极为镇定冷静的状态,否则手下的将士会立刻被巨大的心理压力搞垮。
八个时辰不眠不休,利用这样简易的防线抵挡住十倍于自己的敌人车轮战进攻,士兵们身体的力量在迅速消耗!
雷宇晨的战线长,他的人少,所以防线很薄,然而即使如此,世族军们这里也感到痛苦不堪。
雷宇晨的战线虽然薄,但是弹性十足,就那么薄薄的一堵人墙,却怎么也突破不了,怎么冲也冲不散,世族军就仿佛在泥沼中行走,脚步下都是粘滞的胶水。
终于这个时候,有人指着石山脚下营地冉冉的青烟惊叫,“糟了,兵器!”
世族们的兵器堆在营地里,外派的五支羽林骑兵一刻都没有耽误,绕到了山脚就立刻立即防火烧羽箭和兵器。
山脚下的世族军人数极少,根本不住羽林骑兵的攻击!如果慕容云烈不派人回去援救,那么世族们的刀枪和羽箭就会被烧光,只能用手里现有的这存货打!
慕容云烈眯起眼睛……怎么办?是回去救兵器,还是继续围攻雷宇晨?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雷宇晨薄薄的战线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崩溃,所有白色猎物都被圈在石山,只要冲破他的防线,世族们就赢了!
如果回去救兵器,雷宇晨就获得大大喘息的机会。可是如果不救兵器,那一旦被雷宇晨坚持到世族手里的羽箭耗光,再和外围的羽林骑兵来个前后夹击,世族就会输的一派涂地!
慕容云烈首次在一场大猎中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无论怎么选择都让人浑身发抖,无从下手,不知道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
火烧兵器仿佛一剂强心针,打的雷宇晨这边精神一震,同时世族军的攻击也更加疯狂。
“不救了!”慕容云烈终于将脚一跺,“雷宇晨的防线已经撑不住了,继续攻,落日前必须攻下来!务必在箭射光前冲破雷宇晨的防线!”
黑压压的兵潮水一样猛扑上来,薄薄的防线就像在潮水冲击下吱吱呀呀的脆弱船板,战况激烈到了连皇帝都特意前来观战的地步。
天边已经抹上了淡淡的夕阳烟霞。
“雷宇晨赢定了。”沉络抱着双臂,笑吟吟慵懒侧头,枕在身畔苏倾容的肩上,漆黑长发顺着青色的软化纹理滑下,夕阳的微微薄红抹在白玉一般的肌肤上,目光流动中忽然就带上了锋锐凛冽的傲慢味道。
“以正合,以奇胜。用雷宇晨攻打南楚的东南海疆,最合适不过。”苏倾容唇角微微挑,笑容如同云光雨破,弯曲手臂任凭美艳的皇帝陛下枕的舒服。
苏倾容伸出了一根指头,指尖微微发红,指甲在透亮的阳光中仿佛贝壳做成的刀刃,在虚无的空气中一划而过,“雷宇晨出东南,臣出西北,东西一线,南楚死无葬身之地。”
晚霞仿佛从天际坠落下的流火,将石山染成了血色。在以一对十的情况下,雷宇晨硬是用薄薄的防线挡住了世族军们几近疯狂的,破釜沉舟的进攻,活活撑了九个时辰。而这个时候,世族军手里的羽箭已经告罄。
而雷宇晨外派的骑兵在捣毁了世族军的所有营地后,毫不浪费时间的杀了个回马枪,出现在了世族军的背后,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将军,没有箭了!”满头尘土的副官揉着满脸的砂石对慕容云烈报告,沮丧无比,“羽箭都已经射光了……”
羽箭射光了,总不能凭徒手去进攻吧?刚才用箭雨都没有攻下来,缺少箭矢的现在就更不可能!向前攻,攻不下来;向后退,雷宇晨的外派骑兵堵在后头!
慕容云烈牙齿咬的格格响,皇帝陛下就在另外一个山头观战,他们却输得如此难看!
现在已经不是抢夺猎物的问题,而是全军覆没的问题!
雷宇晨对于战争的转折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他从扎满了箭矢的挡板后站起身来,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三根羽箭直直对准慕容云烈,“他们的箭用完了,杀!现在!”
羽林军直接推开了防线的挡板,撤下鹿砦,将事先堆在防线外的石头统统推落滚下山!
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似乎要将脚下的山石都炸飞一样,慕容云烈和世族军被滚石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散成一盘黄沙,偏偏雷宇晨那边箭矢充足,滚石刚刚躲完,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迎面的箭雨。
不断有士卒身中羽箭上的白粉,雷宇晨领着前队在前冲锋,将世族军一整个切割成慌乱的泥沼,后方的羽林军趁乱包抄过来,将世族军裹进前后包围圈中尽情碾压。
南楚太子宇文靖领着自己的队伍路过石山的时候,想护着自己的白马闪避,却被侧翼等了许久的一支羽林军骑兵给捎带着直接裹进混战中。
宇文靖稀里糊涂的就被逼近了战场,一时间惨叫声、惊呼声、人落马的轰隆声,交织成一片惊心动魄的回响。
雷宇晨大笑,“太子殿下,你的白马也尽交给外臣吧,承让了!”
宇文靖陷在厮杀泥泞的战场里,四周火把摇曳,人声嘈杂,只觉得哪里都是雷宇晨的羽林军,火光下刀剑的反光,只怕数也数不清!
马声嘶鸣,二百来里宽、百多里纵深的战场上,几派军彼此绞杀成一团。
战局已定。现在纯粹是完成任务一般的在“杀人”,世族军和太子亲卫们不断身中带着白粉的羽箭,人数不断锐减。宇文靖稀里糊涂的被卷入战场,唯一的一匹白马也被抢走,怎么力挽狂澜都无济于事。
******
画兰藏在密密簇簇的羽林军中,默默的注视着脚下的战场。
那个身穿华贵银甲的男人,就是南楚的太子殿下,是他故国的主君。
宇文靖身边的南楚兵在雷宇晨的冲击下溃散成沙,踉踉跄跄,如同无头苍蝇在战场上推挤,画兰冷冷的看着,几乎将下唇撕咬出血。
这些兵……这些兵……曾经都是他在海疆呕心沥血亲手练出来的兵,是南楚精锐中的精锐!是他一声令下,哪怕在刀枪火海上也能毫不犹豫往上冲,结阵突击的兵!
战场上,永远都有各种突然事件发生,遇到敌方的冲击,首先要做的就是当机立断稳住阵型,连一条缝隙都不能给对方留!这些兵,这些兵,怎么会懦弱到一冲就散!
南楚究竟腐败到了什么地步?他的兵,什么时候破败到了这种地步?不过短短几年,这些人竟然受到一冲击就慌乱的如同没了头的苍蝇!
用什么唤醒南楚?
用什么唤醒这些废物?!
画兰慢慢举高了手臂,将手中的长枪慢慢对准了宇文靖的心脏。
华贵的银甲,太子的徽章,画兰看得很清楚。南楚的太子殿下呆在高大的骏马上,手忙脚乱的在战场上回旋。
……宇文靖,没有了你,南楚就还有希望。
没有了你,哪怕楚皇和淮王彼此厮杀,也好过于现在三分天下,不堪一击。
你就死在雷宇晨的战场上吧!如此,连雷宇晨都要被你连累!你是沉络重要的人质,一旦死在雷宇晨战场上,沉络必然要治罪,那么他势必无法前去北伐!
雷宇晨是名将中的名将,北伐没有雷宇晨,就少了三分实力!
所以宇文靖,虽然你是故国的太子,是我旧日的主君,我也要在大猎中间,取你性命!
南楚虽然不再是故国,却是故乡……画兰举起手臂,枪头精确的瞄准了宇文靖。
那手臂如同钢铁一样坚韧,潋滟的黑眸中刀一般阴冷狠绝。宇文靖穿着银甲,宇文靖的距离很远。但这对于南枪孟天兰而言,都不是问题。
少年南楚孟天兰,一柄长枪在手,叱咤风云,未尝败绩。
没有什么能挡得住他投出的枪,银甲不行,血肉更不行。
画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将手中锐利的长枪直冲宇文靖心口掷了出去!
银芒破空!铁头枪的迅疾如电雷奔电掣,直冲宇文靖心脏而去,穿破重重缝隙,穿云裂石的尖锐声蓦然高扬!
在场外观战的沉络立即发现了混乱的战场上这一抹疾速不详的闪光!
与此同时,雷宇晨也发出怒吼,“铁头枪!该死!谁在猎场上用真枪!”
雷宇晨大惊,立刻拔刀迎着铁枪俯冲的方向掷了过去,长身一扑,飞身就要挡在宇文靖身前————
长枪犹如天河倒倾,白浪滔滔飞流直下,雷宇晨拔刀虽然快,却终究还是迟了一秒,铁枪森森的寒气已经在肌肤上逼起了颗颗寒栗,毫无偏斜的扎进银甲,直直扎入心窝!
血舞飞溅,场上的将士们都忘了拼杀,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太子胯下的马受了惊,高高扬起前提,将人摔了下来,面朝下倒入黄土和草地。
大摊大摊的血液流淌开来,沾湿了雷宇晨的靴子,羽林将军眯起眼看向刺目的夕阳,一片带着腥味的血湿。
画兰藏身在无数嗔目结舌的将士们中间,看着翻到在地的宇文靖的尸体。枪头将他身体对穿,扎碎了他的心脏,落地的那一秒,宇文靖就已经死了!
宇文靖,死了……
画兰抱起双臂,垂眸唇边噙着阴冷的微笑。
孤身于北周,谋杀旧主,从此以后,南楚孟天兰,无国无家。
……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北周皇帝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手指抓着把手,身下的红艳长袍比燃烧的火焰还更夺目艳丽。
☆、大獵 六
********************************************************************
上半部分是繁体版,下半部分是简体版,内容一样,大家自选着看啊
繁体版
********************************************************************
沉络俯视着对面山下乱成一团的人海,所有士兵以宇文靖为中心,像潮水一样的散开,空出一个圆形。中间的银甲太子被一杆长枪整个贯穿,血水迅速漫涌了一大滩。
雷宇晨伸手将面朝下栽倒在地、已经气绝的宇文靖翻过来,眼睛在看清人脸的瞬间骤然一眯。
“所有人不许动!”他咬牙切齿的狞笑,将掷出去的刀剑拾起来,直直冲入太子卫队,厉眸扫视一圈後,抓出一个参将打扮的人护在身後,“叫金吾卫来!其他人扔掉兵器,都过来,给我好好保护太子……再出这样的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刚落,大半的羽林卫已经自动自发的涌上来,丢掉所有兵器,空手环在雷宇晨周身,将两人护在肉墙中心。
见情势稳定,雷宇晨才按剑向那参将打扮的人下拜,“太子殿下受惊了,外臣立刻护送您回观猎台。”
目睹这一切的画兰站在石山腰上,黑眸骤然凝结成冰!
……宇文靖!方才他杀的是……
“亏得尔敏多准备了一个替身。”沉络冷笑着交叠双臂,凤眸斜斜瞄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墙,“看来,南楚还是有人才啊。”
宇文靖不住的望着那个被一枪紮透,倒在草地上的替身,浑身阵阵寒颤冷透背脊……若不是闫尚书细心,特意安排了个替身穿他的银甲,骑他的马……只怕此刻那具屍身就是他宇文靖本人的了!
这麽想着,膝盖就有些发软,宇文靖很没出息的紧紧靠着雷宇晨,连一尺的距离都不敢离开。
……身边带了两千南楚精兵,自己的安危却要靠北周的将军保护,宇文靖惊魂未定的同时懊恼的一塌糊涂,只觉得丢脸丢到家了!
苏倾容手指笼在柔软的青碧色衣袖中,唇畔寒冷的笑意如冬雪中的寒莲,他从身侧一位金吾卫的箭囊中抽出五支羽箭,抓过一把弓箭,瞬间五支羽箭流星破月,直直冲向石山山腰而去!
“啊!!”
正要跟着下山的羽林军们整整齐齐的排着队,正走在山腰处五人宽的道路上,顿时就被淩空俯冲而来的羽箭给逼得连连後退。
五支羽箭直直紮在路面上,轰然直透坚硬石土,连地面都跟着微微震动。羽箭入石三分,犹如一幅牢固的栅栏,将这一队羽林军给挡在山腰。
“这一队羽林军不许下山。”苏倾容淡淡的命令,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扬起,做了一个姿势,“召来他们的队正和主簿,带上名册、画像,上山去挨个比对,看看羽林军里头混进了什麽东西!”
苏倾容转头,和皇帝的目光微微相触,沉络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斜身靠在椅侧,“或许朕也该查查,朕的御驾随从里,少了谁?”
……
画兰抹抹满是沙土的脸,吃惊的凝视着前方紮透了石头的羽箭。他藏身乱军之中,指尖按着微微跳动的心口,从压低的睫毛下冷恻恻的看着对面山头上的北周丞相和皇帝。
宇文靖竟是替身!竟是替身!
他酸的几乎要咬碎了牙齿,恨恨瞪视着前方阻挡自己下山的羽箭,手指几乎要拧碎。
******
宇文太子虽然受惊,然而毕竟只是有惊无险,沉络直接宣布九白之猎结束,除了石山上羽林军,所有将军全部带着自己的猎物返回观猎台前,向皇帝汇报成果。
慕容云烈等几家世族将军歪嘴斜眼的,恨不得生啃了雷宇晨!……他们一队队的身上满是白粉,一看上去就是败军残将德行,狼狈不堪的站在观猎台前,着慕容尚河失望的目光和皇帝意味深长的凝视……娘的,脸皮真是丢尽了!
偏偏雷宇晨下了场就变成笑脸将军,生怕人家心里不够痛苦似的,哈哈哈哈拍慕容云烈的肩膀,“慕容将军,承让啦承让啦!!你这次虽然没有保住白驼,可是表现也还不错啦,日後多多磨练必成大器……别难过别难过~~~”
慕容云烈的表情像是吞了苦胆:你他娘的别扯着嗓子嚷嚷,我就没那麽难过!那麽大声干什麽,你是怕皇帝陛下听不到,还是怕旁边阁楼上的女眷听不到!!!!!!
世族军兵卒们则郁闷的挤在一起埋怨……讨厌,明明都是北伐军的兵,凭什麽我们就被分给世族啊!看看人家羽林军多威风,我们又不是不能打,凭什麽就倒楣催的跟了世家呢?!跟着这种统帅上了战场,存活率还是百分之几呢!
先是被雷宇晨欺负玩,再又听着自己的兵卒在背後碎嘴插刀,慕容云烈和世族将军们狼狈不堪,尴尬的垂首乖乖站在观猎台的一侧,羡慕嫉妒恨的看着皇帝陛下嘉奖雷宇晨和其他几位有所斩获的将军。
雷宇晨和九门提督等人步上观猎台,兴冲冲的接过皇帝亲手赐下的御酒。
观猎台四周拱卫的铜铸神兽,烈阳下闪着青铜色和黑铁的冷光。
高台上燃着浸染艳红的石榴花,马声嘶鸣,草色青青直铺天野,兽口喷着火红与白雾交织的风烟。
皇帝于观猎台上封赏众将,嫔妃们也不闲着。
观猎台的一侧不远处设了个低矮的小台,全用樱桃木搭建,是沉络专门建给江采衣,让她看热闹的台子,装饰的很是精致。
樱桃木小台藤萝绕梁香,青杏黄梅朱阁,鲥鱼苦笋玉盘。彼时刚刚落了一层薄薄的小雨,小雨初晴,水风清,流霞明,小台上还有雨水湿润的微微柔湿气息,阑干和铜兽上的雨珠在阳光下闪亮。
江采衣坐在专设的小案後头,手指抓着一柄镶紫晶银鹤嘴壶,安安静静的自斟自饮。
正热闹的时候,大地微微震动起来,似有什麽沉重而庞大的物体缓缓移动,众人立刻转身回望。
远处,一头巨大的白象甩着鼻子,被几根粗壮绳索牵扯着,乖乖向观猎台前走来。
白象身侧是一匹俊烈的枣红骏马,雄健踏风,逆风看去鬃毛烈烈,竟然有种狮子的错觉。
雷宇晨张大嘴,几个将军也都很吃惊。
————竟然有人抓到了白象!
以往的九白之猎,抓白马和白驼的多,却没什麽人去抓白象。一方面,白象不好制服而且笨重,带着难移动,真要去抓白象,其他猎物都甭抓了;另一方面,寻常马匹容易被白象唬住,不肯上前,很难围捕。
江采衣眯起眼,看着枣红骏马上的江烨。
江烨身姿挺拔,而江采茗亦跟在随猎队伍中。她穿着浅粉色的猎装,清灵气质中有丝难得的可爱和娇俏。
江烨一抖缰绳几步冲近观猎台阶下,下马跪地抱拳,“吾皇万岁,臣俘获白象一头,献於吾皇!”
众人纷纷散开给那巨大的白象让道,白象的长牙利矛一般高高弯起,在阳光下有着蓝田玉的色泽,巨大粗糙的前腿缓缓每一踏下,地面就是一阵石子乱蹦。
“白象啊……晋候居然猎来了白象……”
“这玩意可不好抓,今年的白象尤其壮,靠几位护兵搞定白象,晋候还是挺有本事的嘛。”
私下里,窃窃细语不断。不少人惊羡的看着江烨。因为慕容尚河的不信任,江烨并没有分到多少正牌军,这头白像是江烨带着护院和护兵抓获的,的确是有本事。
然而无论如何,抓获白像是极大的荣耀,江烨此举,算是给灰头土脸的世族军们挽回了一面子,顿时,观猎台上的几位世族家主脸色都好看多了。
……这个时候,他们倒纷纷愿意承认江烨是世族的一员了————江烨的斩获就是世族的斩获————我们的白马和白驼虽然被雷宇晨抢了,却还落得一头白象,世族也没有丢脸丢到家不是?
因为白象难於捕猎,所以这个猎物的含金量很高,皇帝是一定会予以封赏的。
沉络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江烨平身,“自古白象难猎,爱卿能捕获巨象,可算是拔了九白之猎的头筹,朕和宸妃面上都有光彩。”
台下一片譁然。
雷宇晨的猎物最多,江烨的猎物最大,那麽谁拔得头筹就得看皇帝怎麽评判了。而陛下一开口就将头筹画给了江烨……哎呀哎呀,这又是看在宸妃娘娘的面子上呢!
江烨实在难以承受皇帝陛下这种见缝插针的挑拨,眼见着慕容尚河在台上的脸色瞬间转阴,他连忙重新跪下,“启禀陛下,捕获巨象并非微臣的本事,而是,而是因为有这匹汗血宝马!”
他拉来身侧红烈烈的汗血宝马,“陛下,这宝马名曰‘赤豪’,乃慕容大人赠与微臣,此马日行千里不缀,巨象当前也敢冲……捕获白象,不是臣的功劳,实则是这匹汗血宝马的功劳!是慕容大人的功劳!”
红马似乎是在喝应江烨的话一样,长声嘶鸣,高高扬起前蹄又稳稳落下,顿时获得一片赞声。
慕容尚河当初将赤豪送给江烨,自然是希望江烨能在大猎上出彩,替世族争争风头。江烨亦十分识趣,不仅捕来了白象,更在皇帝面前将慕容尚河拉出来一同沐浴荣光。
慕容尚河笑吟吟的头深深赞许,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连日来对江烨的不满和猜忌也轻了不少。
沉络颔首,手指漫不经心的轻梳耳畔的青丝,“那麽,江爱卿想要什麽赏赐?”
微挑的漆黑凤眸扫了扫江烨弯折的背脊,慵懒的在他身後规规矩矩跪着的江采茗身上一扫而过。
江采茗顿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只那麽微微一眼,就让她连脖子後的汗毛都激动的竖了起来,娇躯似被烈火爱抚过一般微微发颤。
她大着胆子微微抬起荷瓣一样小巧精致的脸庞,眷恋的眼波偷偷望上御座。
好近,好近啊……
蓝天鲜润的像要滴下水来,初晴雨後,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沈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
黄金御座压在漆黑的长毛丝毯上,胭红的石榴花瓣丰满若丝绒,红艳艳的落了一地,她的瞳眸似要被这一片渲染盈天的红艳灼伤。
皇帝陛下红衣乌发,绝世美貌,几许细腻青丝散落在耳垂下,透出来的肌肤白皙的惊心。形状美好的修长指头交叠着,被阳光镀上薄金,衣摆下贴着漆黑的丝毯,是烈日下最浓烈的一抹艳红,硕丽之花开得飞扬跋扈……始终是她梦里的颜色。
繁华如烟,倾城如画。
江采茗总在梦中追逐这一样的红。她的梦中总是大雾绵延万里,那片艳红的衣角总在雾里穿梭,像是裹着红锦的火焰,而那片红总是一次又一次将她落在身後。红艳衣角上绣着金龙,滚着明艳的丝线,渐渐隐没在茫茫的雾气里,愈行愈远。她茫然拔步追赶,却迷失方向,她一直跑一直跑……
每每惊醒,总是泪流满面。
鼻尖贴着地面,似乎都能恍恍惚惚的闻到清妍的海棠香息。石榴花瓣被风吹的如同流火冉天,周围有琉璃锺,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龙笛鸣,鼍鼓击,皓齿歌,细腰舞,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而那片梦幻中的艳色,就在前方,从来不曾如此接近。
江采衣见状,微微从案几後站了起来,手指紧紧抓着手中的酒壶,深深吸了口气,再屈身坐回去,隐隐咽下喉中带着苦味的涩意。
只听江烨拱手恭敬回道,“臣沐受陛下天恩已极,实在不敢再愧受陛下任何赏赐……此次捕象的法子,其实是臣的小女儿想出来的,臣厚颜斗胆,恳请皇上把这恩典赐给臣的小女儿罢!”
说罢,笑着转身将江采茗挽至御前,“茗儿,莫要害羞,给陛下讲讲你怎麽捉到白象的?”
江采茗落落大方,羞涩看了沉络一眼後,脸上飞上两朵红霞,甜着声音娓娓道来。
江采茗用的其实是潮州地猎户捕象的法子————象鞋。
在一块厚厚的木板上,凿出一个仅能容下象足的深坑,把一个锋利的铁锥,锥尖向上,嵌入坑底,最後,将坑口四周凿成光洁的锅状的斜坡。这样,象鞋就完成了。
将象鞋悄悄地埋入土里用草掩蔽,然後驱赶白象走向陷阱。等白象不慎踩住於象鞋,势必滑入深坑,白象身躯沉重,加上象鞋中锋锐的铁锥洞贯其足而不能自拔,顷刻之间,它就会扑倒在地上。
潮州人将这时的大象称做“着鞋”,即是说大象把象鞋穿好了。将受困的大象围上几天,众人一哄而上捆上索,就算是制服了。
******
江采衣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抖,如果不是她力气小,差就捏弯了手上的盏子……让江采茗讨封赏!?江采茗会要什麽?开口要求进宫?还是要求联姻仁嘉郡王府?
好一招移花接木!
无论江采茗开口要什麽,嫔妃的名分也好,郡王府的婚事也好,对於皇帝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他定然不会在猎场上当众拒绝,抹一个小女孩的面子……江采茗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推掉慕容家的婚事!
一旦沉络允了江采茗的所求,就是慕容尚河也不能开口反驳。
江采茗,多扣一个轻狂的名头,却可以堂而皇之躲在圣旨後头逃掉慕容府的亲事。这责任,就算是顺水推舟转嫁到了皇帝身上……无论慕容尚河怎麽愤怒,这件事都和江烨以及江家无关。
……这父女俩,真当她死的不成?
江采衣嫋嫋站起身,观猎台下,江采茗还在莺声燕语,没人注意到江采衣打开了一旁熏笼的盖子,扔了一包香料进去,又用小银勺拨了拨,让香料烧的快。
江采茗能在心爱的男子面前一展才华,激动的停不下来,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红色汗血宝马不安的刨了刨前蹄,鼻子狠狠喷响,乌黑的眼睛慢慢弥上红色。
“……臣女就埋好象鞋,用野果和甘蔗堆引白象来到陷阱……啊————!”正在侃侃而谈的江采茗突然惊声尖叫,身侧的赤豪也不知怎麽回事,骤然发疯似的腾跃而起,直冲江采衣的小台而去!
汗血宝马快如闪电,蹄如雷霆生铁,一眨眼就踏上了江采衣所在的小台台阶,扬蹄踢碎了她面前的案几,紫檀木制小几被巨大冲力踢上天,碎成狂乱散扬的碎片!
……观猎台上,只有宸妃一个人!
顿时惊叫声一片,无数宫女都瘫在了地上,尖叫声沸反盈天,御前侍卫都在观猎台周围,一时半会儿哪里扑的过去?
江采衣唇瓣露出丝丝冷笑,反手扳过早早放在熏笼畔一缸的香油,狠狠推倒,自己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飞踏上头的马蹄!
骏马被香油滑到,侧身翻倒在地,马蹄继续狂暴踢踏,捣毁瓷器桌椅一地。
江采衣急促呼吸着,抓着身侧的阑干勉强起身,似乎是极为惊恐瞪视着那匹倒地的汗血宝马,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无力的颤抖。
嘉宁面色如土,左右喊人指着汗血宝马,“来人呐!这马怎麽会突然发疯直冲娘娘去!这马!这马根本就不是红色的!……怎麽回事!?”
倒地的汗血宝马身上沾染了香油,原本枣红的马毛竟然褪了色,红色混在油里流下来,露出了雪白的底色。
……这,这竟然是一匹白马!
江采衣用袖子掩住上挑的冷笑唇角,趁乱瞄向观猎台前的江烨……管束坐骑不力、未驯化好就带上猎场、御前纵马行凶差踢伤嫔妃……随便哪条都够江烨吃一壶的。父亲,方才的荣耀,你现在好好接着!
对了,你方才说什麽?这马是慕容尚河送的?那麽纵马伤人的罪名,慕容尚河也顺便担待一份儿罢。有福同享,有罪也要共当对不对?
还有,你该怎麽向慕容尚河解释,好好的赤豪为何会突然变成一匹白马!
江烨浑身冷汗,噤若寒蝉的瘫软在地,大脑一片空白……这马好好的怎麽会突然发疯似的攻击江采衣?
江采衣、江采衣、未来的皇后、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差被刚刚立功的宝马踩死!
观猎台上慕容尚河老脸扭曲,狂怒的青筋在额上蹦跳,死死盯着那匹掉了色的汗血宝马————赤豪是枣红色,这匹马却是白色,这马根本就不是赤豪,江烨这贱人竟然带了一匹野马来猎场,还把白马涂成红色糊弄他!
看看伏在地上发抖哭泣的宸妃,慕容尚河七窍生烟,惊着了宸妃,皇上决然不会善罢甘休,而马是他送给江烨的,论起罪来,慕容家也逃不了干系!
一片混乱还未熄灭,烧焦的油味、刀枪碰撞声、尖叫哭泣声连成一片。有布帛溅上了油和火星被风吹上天,在混乱中落在白象身上,烧着了象尾。
原本静静呆立在一旁、温驯的白象骤然被刺激,甩鼻上天,猛地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嚎叫!
白象尾整个裹在橘红色的火球里,巨象吃痛,越甩尾就越是烧得厉害。白象沉闷地嘶吼,尖锐凄厉如闷雷滚滚砸上心头,泰半人都被这嗥叫声震得难受之极,死命捂住耳朵,它发疯一般挣断手臂粗细的绞麻绳索闷头狂奔开来,庞大巨掌重重踩上小台,一路铜尊倾倒滚散,被踩的四分五裂,木碎铜瘪。
侍卫们竖起的刀枪在厚厚的象皮前毫无作用,白象沿着白马踩踏过的道路一路冲撞上去,直直逼上小台,巨大的阴影顷刻罩上了江采衣!
嘉宁红着眼睛撕心裂肺的尖叫,“娘娘————”
白象巨掌踩碎了小台的地面,樱桃木的小台犹如地震般直接坍塌下去,江采衣紧紧抓着身侧的阑干,地面却一阵狂摇,她脚下一空,眼看就要失足跌落在象掌之下————
“前排撒网!後排弩箭齐射!”
耳畔听到厉声叱喝,江采衣眼前红衣一闪,只听到呼呼风声,剧烈甩动的粗壮象鼻从身侧掠过,她身子骤然一轻,被闪电一样抓上上空!
“陛下————”江采衣的身体贴在沉络怀里,被他抱着拔地而起,腾跃向後。
沉络拦腰抓起江采衣扔进旁侧混乱的侍从中间,顺势抽过两柄长刀飞身踏上狂奔的象头,在疯象要撞碎旁侧的阁楼瞬间当劈下长刀,在短短两尺距离中劈出了破空厉啸!
飒然箭鸣,鲜血喷洒。
白象疯狂摇动着巨大头颅,薄薄刀锋被这动作狂力扭弯,脆弱的像是两片树叶。混乱的侍卫们一涌而上,试图撒开大网绊住白象,然而网子太薄,发疯的白象披着火焰硬是横冲破大网,踩的满地狼藉。
沉络冷冷盯着象头,衣袂如风,双臂叫劲,将两柄长剑狠力深深送入白象头骨,直穿象脑!
“不许过来!”沉络转头对一旁的江采衣厉声喝止,白象轰然撞上阁楼柱子,阁楼猛一阵狠摇才抵消了那股猛烈冲力,连带撞碎了插入头部的长刀!红衣帝王束发的玉簪脱落,墨玉似的柔亮黑发泼上後背,红衣被象血染得一片腥湿。
白象疯狂抽搐,剧痛令它更加癫狂,长长的獠牙将阁楼的地板活活戳出了两个洞,尖锐嗥叫似要撕裂天际,江采衣满面是泪,惊恐的仰面看着那修长的红影飞速几个闪跃,白皙五指刀锋一般伸出红艳衣袖,利刃一般挟着劲力直插而下,深深没入白象头,彻底击碎了它的头骨!
电光火石的瞬间沉络抽手闪开,白象七窍齐齐喷出漫天血雾,轰然一声扑倒在地,阁楼发出吱呀声,无数琉璃瓦砰砰砸下,碎在地上。
******
“皇上……”众臣噤若寒蝉,一片片跪下去不敢吭声,废墟狼藉上一片死亡般的沉寂。
沉络站在巨大的白象屍体一侧,接过周福全递来的白绢擦乾血淋淋的手指,淡淡扫了江烨一眼。
江烨浑身颤抖,和慕容尚河一起青着脸跟着跪在台阶下,先前的荣耀恩典什麽的提都不敢提。见皇帝抬脚走来,他惨白着脸正要开口请罪,立刻被帝王一记窝心脚踹翻在地,浑身抽搐,嘴唇发白,疼的捂着心口直冒冷汗。
“陛、陛下……”这一脚没怎麽留情,江烨嘴角都泛血沫了,江采茗抽泣着伏跪在一滩血腥中,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来扶父亲一下的勇气也没有。
沉络看也不看这父女两人,越过江烨,弯身把地上的江采衣给抱了起来。指尖的血色染红了江采衣的衣服,她颤抖着抓住沉络的手臂,“陛下……”
“你闭嘴。”沉络淡淡打断,抱着她扭头吩咐雷宇晨,“带人把这里收拾好,肇事的白象和马拖下去烧了。江烨和慕容尚河暂且押下,待朕问罪!”
“……遵命!”
江采衣一路心惊胆战的窝在沉络怀里,不住偷看他的神色,目光却只敢在他优美的下颌上偷偷瞄一下。
皇帝身後跟着一溜太监宫女和侍卫,大家却都知道皇帝正处在大怒边缘,个个静悄悄的,大气也不敢出。
气氛沉闷压抑的让人呼吸不畅,江采衣稍微动了动,却发现他的手臂钢铁一般,还警告的紧了紧,她登时就再不敢乱动。
一进皇帐,落下帘子,沉络立刻松手把她扔在柔软的地毯上,转身洗净指缝中殷红的象血血丝,眼底毫无笑意,“吓到了?身上还软麽?”
毯子又软又厚,江采衣被扔上去的时候只有受惊,却并不疼,赶紧手脚并用从地上支起身子,“臣妾没事……”
“没事?”美貌的皇帝陛下缓缓转过身子,长睫下的阴鸷凤眸仿佛刀刃的锋线,将手中的锦帕冷冷摔在地砖上————“那就爬起来给朕跪好!”
下章肉肉~~~
啥?吵架了还h?
我只想说,是滴,不但是h,而且还是甜肉……
****************************************************************
上半部分是繁体版,下半部分是简体版,内容一样,大家自选着看啊
简体版
****************************************************************
沉络俯视着对面山下乱成一团的人海,所有士兵以宇文靖为中心,像潮水一样的散开,空出一个圆形。中间的银甲太子被一杆长枪整个贯穿,血水迅速漫涌了一大滩。
雷宇晨伸手将面朝下栽倒在地、已经气绝的宇文靖翻过来,眼睛在看清人脸的瞬间骤然一眯。
“所有人不许动!”他咬牙切齿的狞笑,将掷出去的刀剑拾起来,直直冲入太子卫队,厉眸扫视一圈后,抓出一个参将打扮的人护在身后,“叫金吾卫来!其他人扔掉兵器,都过来,给我好好保护太子……再出这样的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刚落,大半的羽林卫已经自动自发的涌上来,丢掉所有兵器,空手环在雷宇晨周身,将两人护在肉墙中心。
见情势稳定,雷宇晨才按剑向那参将打扮的人下拜,“太子殿下受惊了,外臣立刻护送您回观猎台。”
目睹这一切的画兰站在石山腰上,黑眸骤然凝结成冰!
……宇文靖!方才他杀的是……
“亏得尔敏多准备了一个替身。”沉络冷笑着交叠双臂,凤眸斜斜瞄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墙,“看来,南楚还是有人才啊。”
宇文靖不住的望着那个被一枪扎透,倒在草地上的替身,浑身阵阵寒颤冷透背脊……若不是闫尚书细心,特意安排了个替身穿他的银甲,骑他的马……只怕此刻那具尸身就是他宇文靖本人的了!
这么想着,膝盖就有些发软,宇文靖很没出息的紧紧靠着雷宇晨,连一尺的距离都不敢离开。
……身边带了两千南楚精兵,自己的安危却要靠北周的将军保护,宇文靖惊魂未定的同时懊恼的一塌糊涂,只觉得丢脸丢到家了!
苏倾容手指笼在柔软的青碧色衣袖中,唇畔寒冷的笑意如冬雪中的寒莲,他从身侧一位金吾卫的箭囊中抽出五支羽箭,抓过一把弓箭,瞬间五支羽箭流星破月,直直冲向石山山腰而去!
“啊!!”
正要跟着下山的羽林军们整整齐齐的排着队,正走在山腰处五人宽的道路上,顿时就被凌空俯冲而来的羽箭给逼得连连后退。
五支羽箭直直扎在路面上,轰然直透坚硬石土,连地面都跟着微微震动。羽箭入石三分,犹如一幅牢固的栅栏,将这一队羽林军给挡在山腰。
“这一队羽林军不许下山。”苏倾容淡淡的命令,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扬起,做了一个姿势,“召来他们的队正和主簿,带上名册、画像,上山去挨个比对,看看羽林军里头混进了什么东西!”
苏倾容转头,和皇帝的目光微微相触,沉络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斜身靠在椅侧,“或许朕也该查查,朕的御驾随从里,少了谁?”
……
画兰抹抹满是沙土的脸,吃惊的凝视着前方扎透了石头的羽箭。他藏身乱军之中,指尖按着微微跳动的心口,从压低的睫毛下冷恻恻的看着对面山头上的北周丞相和皇帝。
宇文靖竟是替身!竟是替身!
他酸的几乎要咬碎了牙齿,恨恨瞪视着前方阻挡自己下山的羽箭,手指几乎要拧碎。
******
宇文太子虽然受惊,然而毕竟只是有惊无险,沉络直接宣布九白之猎结束,除了石山上羽林军,所有将军全部带着自己的猎物返回观猎台前,向皇帝汇报成果。
慕容云烈等几家世族将军歪嘴斜眼的,恨不得生啃了雷宇晨!……他们一队队的身上满是白粉,一看上去就是败军残将德行,狼狈不堪的站在观猎台前,着慕容尚河失望的目光和皇帝意味深长的凝视……娘的,脸皮真是丢尽了!
偏偏雷宇晨下了场就变成笑脸将军,生怕人家心里不够痛苦似的,哈哈哈哈拍慕容云烈的肩膀,“慕容将军,承让啦承让啦!!你这次虽然没有保住白驼,可是表现也还不错啦,日后多多磨练必成大器……别难过别难过~~~”
慕容云烈的表情像是吞了苦胆:你他娘的别扯着嗓子嚷嚷,我就没那么难过!那么大声干什么,你是怕皇帝陛下听不到,还是怕旁边阁楼上的女眷听不到!!!!!!
世族军兵卒们则郁闷的挤在一起埋怨……讨厌,明明都是北伐军的兵,凭什么我们就被分给世族啊!看看人家羽林军多威风,我们又不是不能打,凭什么就倒霉催的跟了世家呢?!跟着这种统帅上了战场,存活率还是百分之几呢!
先是被雷宇晨欺负玩,再又听着自己的兵卒在背后碎嘴插刀,慕容云烈和世族将军们狼狈不堪,尴尬的垂首乖乖站在观猎台的一侧,羡慕嫉妒恨的看着皇帝陛下嘉奖雷宇晨和其他几位有所斩获的将军。
雷宇晨和九门提督等人步上观猎台,兴冲冲的接过皇帝亲手赐下的御酒。
观猎台四周拱卫的铜铸神兽,烈阳下闪着青铜色和黑铁的冷光。
高台上燃着浸染艳红的石榴花,马声嘶鸣,草色青青直铺天野,兽口喷着火红与白雾交织的风烟。
皇帝于观猎台上封赏众将,嫔妃们也不闲着。
观猎台的一侧不远处设了个低矮的小台,全用樱桃木搭建,是沉络专门建给江采衣,让她看热闹的台子,装饰的很是精致。
樱桃木小台藤萝绕梁香,青杏黄梅朱阁,鲥鱼苦笋玉盘。彼时刚刚落了一层薄薄的小雨,小雨初晴,水风清,流霞明,小台上还有雨水湿润的微微柔湿气息,阑干和铜兽上的雨珠在阳光下闪亮。
江采衣坐在专设的小案后头,手指抓着一柄镶紫晶银鹤嘴壶,安安静静的自斟自饮。
正热闹的时候,大地微微震动起来,似有什么沉重而庞大的物体缓缓移动,众人立刻转身回望。
远处,一头巨大的白象甩着鼻子,被几根粗壮绳索牵扯着,乖乖向观猎台前走来。
白象身侧是一匹俊烈的枣红骏马,雄健踏风,逆风看去鬃毛烈烈,竟然有种狮子的错觉。
雷宇晨张大嘴,几个将军也都很吃惊。
————竟然有人抓到了白象!
以往的九白之猎,抓白马和白驼的多,却没什么人去抓白象。一方面,白象不好制服而且笨重,带着难移动,真要去抓白象,其他猎物都甭抓了;另一方面,寻常马匹容易被白象唬住,不肯上前,很难围捕。
江采衣眯起眼,看着枣红骏马上的江烨。
江烨身姿挺拔,而江采茗亦跟在随猎队伍中。她穿着浅粉色的猎装,清灵气质中有丝难得的可爱和娇俏。
江烨一抖缰绳几步冲近观猎台阶下,下马跪地抱拳,“吾皇万岁,臣俘获白象一头,献于吾皇!”
众人纷纷散开给那巨大的白象让道,白象的长牙利矛一般高高弯起,在阳光下有着蓝田玉的色泽,巨大粗糙的前腿缓缓每一踏下,地面就是一阵石子乱蹦。
“白象啊……晋候居然猎来了白象……”
“这玩意可不好抓,今年的白象尤其壮,靠几位护兵搞定白象,晋候还是挺有本事的嘛。”
私下里,窃窃细语不断。不少人惊羡的看着江烨。因为慕容尚河的不信任,江烨并没有分到多少正牌军,这头白象是江烨带着护院和护兵抓获的,的确是有本事。
然而无论如何,抓获白象是极大的荣耀,江烨此举,算是给灰头土脸的世族军们挽回了一面子,顿时,观猎台上的几位世族家主脸色都好看多了。
……这个时候,他们倒纷纷愿意承认江烨是世族的一员了————江烨的斩获就是世族的斩获————我们的白马和白驼虽然被雷宇晨抢了,却还落得一头白象,世族也没有丢脸丢到家不是?
因为白象难于捕猎,所以这个猎物的含金量很高,皇帝是一定会予以封赏的。
沉络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江烨平身,“自古白象难猎,爱卿能捕获巨象,可算是拔了九白之猎的头筹,朕和宸妃面上都有光彩。”
台下一片哗然。
雷宇晨的猎物最多,江烨的猎物最大,那么谁拔得头筹就得看皇帝怎么评判了。而陛下一开口就将头筹划给了江烨……哎呀哎呀,这又是看在宸妃娘娘的面子上呢!
江烨实在难以承受皇帝陛下这种见缝插针的挑拨,眼见着慕容尚河在台上的脸色瞬间转阴,他连忙重新跪下,“启禀陛下,捕获巨象并非微臣的本事,而是,而是因为有这匹汗血宝马!”
他拉来身侧红烈烈的汗血宝马,“陛下,这宝马名曰‘赤豪’,乃慕容大人赠与微臣,此马日行千里不缀,巨象当前也敢冲……捕获白象,不是臣的功劳,实则是这匹汗血宝马的功劳!是慕容大人的功劳!”
红马似乎是在喝应江烨的话一样,长声嘶鸣,高高扬起前蹄又稳稳落下,顿时获得一片赞声。
慕容尚河当初将赤豪送给江烨,自然是希望江烨能在大猎上出彩,替世族争争风头。江烨亦十分识趣,不仅捕来了白象,更在皇帝面前将慕容尚河拉出来一同沐浴荣光。
慕容尚河笑吟吟的头深深赞许,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连日来对江烨的不满和猜忌也轻了不少。
沉络颔首,手指漫不经心的轻梳耳畔的青丝,“那么,江爱卿想要什么赏赐?”
微挑的漆黑凤眸扫了扫江烨弯折的背脊,慵懒的在他身后规规矩矩跪着的江采茗身上一扫而过。
江采茗顿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只那么微微一眼,就让她连脖子后的汗毛都激动的竖了起来,娇躯似被烈火爱抚过一般微微发颤。
她大着胆子微微抬起荷瓣一样小巧精致的脸庞,眷恋的眼波偷偷望上御座。
好近,好近啊……
蓝天鲜润的像要滴下水来,初晴雨后,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沈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
黄金御座压在漆黑的长毛丝毯上,胭红的石榴花瓣丰满若丝绒,红艳艳的落了一地,她的瞳眸似要被这一片渲染盈天的红艳灼伤。
皇帝陛下红衣乌发,绝世美貌,几许细腻青丝散落在耳垂下,透出来的肌肤白皙的惊心。形状美好的修长指头交叠着,被阳光镀上薄金,衣摆下贴着漆黑的丝毯,是烈日下最浓烈的一抹艳红,硕丽之花开得飞扬跋扈……始终是她梦里的颜色。
繁华如烟,倾城如画。
江采茗总在梦中追逐这一样的红。她的梦中总是大雾绵延万里,那片艳红的衣角总在雾里穿梭,像是裹着红锦的火焰,而那片红总是一次又一次将她落在身后。红艳衣角上绣着金龙,滚着明艳的丝线,渐渐隐没在茫茫的雾气里,愈行愈远。她茫然拔步追赶,却迷失方向,她一直跑一直跑……
每每惊醒,总是泪流满面。
鼻尖贴着地面,似乎都能恍恍惚惚的闻到清妍的海棠香息。石榴花瓣被风吹的如同流火冉天,周围有琉璃锺,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龙笛鸣,鼍鼓击,皓齿歌,细腰舞,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而那片梦幻中的艳色,就在前方,从来不曾如此接近。
江采衣见状,微微从案几后站了起来,手指紧紧抓着手中的酒壶,深深吸了口气,再屈身坐回去,隐隐咽下喉中带着苦味的涩意。
只听江烨拱手恭敬回道,“臣沐受陛下天恩已极,实在不敢再愧受陛下任何赏赐……此次捕象的法子,其实是臣的小女儿想出来的,臣厚颜斗胆,恳请皇上把这恩典赐给臣的小女儿罢!”
说罢,笑着转身将江采茗挽至御前,“茗儿,莫要害羞,给陛下讲讲你怎么捉到白象的?”
江采茗落落大方,羞涩看了沉络一眼后,脸上飞上两朵红霞,甜着声音娓娓道来。
江采茗用的其实是潮州地猎户捕象的法子————象鞋。
在一块厚厚的木板上,凿出一个仅能容下象足的深坑,把一个锋利的铁锥,锥尖向上,嵌入坑底,最后,将坑口四周凿成光洁的锅状的斜坡。这样,象鞋就完成了。
将象鞋悄悄地埋入土里用草掩蔽,然后驱赶白象走向陷阱。等白象不慎踩住于象鞋,势必滑入深坑,白象身躯沉重,加上象鞋中锋锐的铁锥洞贯其足而不能自拔,顷刻之间,它就会扑倒在地上。
潮州人将这时的大象称做“着鞋”,即是说大象把象鞋穿好了。将受困的大象围上几天,众人一哄而上捆上索,就算是制服了。
******
江采衣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抖,如果不是她力气小,差就捏弯了手上的盏子……让江采茗讨封赏!?江采茗会要什么?开口要求进宫?还是要求联姻仁嘉郡王府?
好一招移花接木!
无论江采茗开口要什么,嫔妃的名分也好,郡王府的婚事也好,对于皇帝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他定然不会在猎场上当众拒绝,抹一个小女孩的面子……江采茗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推掉慕容家的婚事!
一旦沉络允了江采茗的所求,就是慕容尚河也不能开口反驳。
江采茗,多扣一个轻狂的名头,却可以堂而皇之躲在圣旨后头逃掉慕容府的亲事。这责任,就算是顺水推舟转嫁到了皇帝身上……无论慕容尚河怎么愤怒,这件事都和江烨以及江家无关。
……这父女俩,真当她死的不成?
江采衣袅袅站起身,观猎台下,江采茗还在莺声燕语,没人注意到江采衣打开了一旁熏笼的盖子,扔了一包香料进去,又用小银勺拨了拨,让香料烧的快。
江采茗能在心爱的男子面前一展才华,激动的停不下来,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红色汗血宝马不安的刨了刨前蹄,鼻子狠狠喷响,乌黑的眼睛慢慢弥上红色。
“……臣女就埋好象鞋,用野果和甘蔗堆引白象来到陷阱……啊————!”正在侃侃而谈的江采茗突然惊声尖叫,身侧的赤豪也不知怎么回事,骤然发疯似的腾跃而起,直冲江采衣的小台而去!
汗血宝马快如闪电,蹄如雷霆生铁,一眨眼就踏上了江采衣所在的小台台阶,扬蹄踢碎了她面前的案几,紫檀木制小几被巨大冲力踢上天,碎成狂乱散扬的碎片!
……观猎台上,只有宸妃一个人!
顿时惊叫声一片,无数宫女都瘫在了地上,尖叫声沸反盈天,御前侍卫都在观猎台周围,一时半会儿哪里扑的过去?
江采衣唇瓣露出丝丝冷笑,反手扳过早早放在熏笼畔一缸的香油,狠狠推倒,自己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飞踏上头的马蹄!
骏马被香油滑到,侧身翻倒在地,马蹄继续狂暴踢踏,捣毁瓷器桌椅一地。
江采衣急促呼吸着,抓着身侧的阑干勉强起身,似乎是极为惊恐瞪视着那匹倒地的汗血宝马,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无力的颤抖。
嘉宁面色如土,左右喊人指着汗血宝马,“来人呐!这马怎么会突然发疯直冲娘娘去!这马!这马根本就不是红色的!……怎么回事!?”
倒地的汗血宝马身上沾染了香油,原本枣红的马毛竟然褪了色,红色混在油里流下来,露出了雪白的底色。
……这,这竟然是一匹白马!
江采衣用袖子掩住上挑的冷笑唇角,趁乱瞄向观猎台前的江烨……管束坐骑不力、未驯化好就带上猎场、御前纵马行凶差踢伤嫔妃……随便哪条都够江烨吃一壶的。父亲,方才的荣耀,你现在好好接着!
对了,你方才说什么?这马是慕容尚河送的?那么纵马伤人的罪名,慕容尚河也顺便担待一份儿罢。有福同享,有罪也要共当对不对?
还有,你该怎么向慕容尚河解释,好好的赤豪为何会突然变成一匹白马!
江烨浑身冷汗,噤若寒蝉的瘫软在地,大脑一片空白……这马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疯似的攻击江采衣?
江采衣、江采衣、未来的皇后、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差被刚刚立功的宝马踩死!
观猎台上慕容尚河老脸扭曲,狂怒的青筋在额上蹦跳,死死盯着那匹掉了色的汗血宝马————赤豪是枣红色,这匹马却是白色,这马根本就不是赤豪,江烨这贱人竟然带了一匹野马来猎场,还把白马涂成红色糊弄他!
看看伏在地上发抖哭泣的宸妃,慕容尚河七窍生烟,惊着了宸妃,皇上决然不会善罢甘休,而马是他送给江烨的,论起罪来,慕容家也逃不了干系!
一片混乱还未熄灭,烧焦的油味、刀枪碰撞声、尖叫哭泣声连成一片。有布帛溅上了油和火星被风吹上天,在混乱中落在白象身上,烧着了象尾。
原本静静呆立在一旁、温驯的白象骤然被刺激,甩鼻上天,猛地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嚎叫!
白象尾整个裹在橘红色的火球里,巨象吃痛,越甩尾就越是烧得厉害。白象沉闷地嘶吼,尖锐凄厉如闷雷滚滚砸上心头,泰半人都被这嗥叫声震得难受之极,死命捂住耳朵,它发疯一般挣断手臂粗细的绞麻绳索闷头狂奔开来,庞大巨掌重重踩上小台,一路铜尊倾倒滚散,被踩的四分五裂,木碎铜瘪。
侍卫们竖起的刀枪在厚厚的象皮前毫无作用,白象沿着白马踩踏过的道路一路冲撞上去,直直逼上小台,巨大的阴影顷刻罩上了江采衣!
嘉宁红着眼睛撕心裂肺的尖叫,“娘娘————”
白象巨掌踩碎了小台的地面,樱桃木的小台犹如地震般直接坍塌下去,江采衣紧紧抓着身侧的阑干,地面却一阵狂摇,她脚下一空,眼看就要失足跌落在象掌之下————
“前排撒网!后排弩箭齐射!”
耳畔听到厉声叱喝,江采衣眼前红衣一闪,只听到呼呼风声,剧烈甩动的粗壮象鼻从身侧掠过,她身子骤然一轻,被闪电一样抓上上空!
“陛下————”江采衣的身体贴在沉络怀里,被他抱着拔地而起,腾跃向后。
沉络拦腰抓起江采衣扔进旁侧混乱的侍从中间,顺势抽过两柄长刀飞身踏上狂奔的象头,在疯象要撞碎旁侧的阁楼瞬间当劈下长刀,在短短两尺距离中劈出了破空厉啸!
飒然箭鸣,鲜血喷洒。
白象疯狂摇动着巨大头颅,薄薄刀锋被这动作狂力扭弯,脆弱的像是两片树叶。混乱的侍卫们一涌而上,试图撒开大网绊住白象,然而网子太薄,发疯的白象披着火焰硬是横冲破大网,踩的满地狼藉。
沉络冷冷盯着象头,衣袂如风,双臂叫劲,将两柄长剑狠力深深送入白象头骨,直穿象脑!
“不许过来!”沉络转头对一旁的江采衣厉声喝止,白象轰然撞上阁楼柱子,阁楼猛一阵狠摇才抵消了那股猛烈冲力,连带撞碎了插入头部的长刀!红衣帝王束发的玉簪脱落,墨玉似的柔亮黑发泼上后背,红衣被象血染得一片腥湿。
白象疯狂抽搐,剧痛令它更加癫狂,长长的獠牙将阁楼的地板活活戳出了两个洞,尖锐嗥叫似要撕裂天际,江采衣满面是泪,惊恐的仰面看着那修长的红影飞速几个闪跃,白皙五指刀锋一般伸出红艳衣袖,利刃一般挟着劲力直插而下,深深没入白象头,彻底击碎了它的头骨!
电光火石的瞬间沉络抽手闪开,白象七窍齐齐喷出漫天血雾,轰然一声扑倒在地,阁楼发出吱呀声,无数琉璃瓦砰砰砸下,碎在地上。
******
“皇上……”众臣噤若寒蝉,一片片跪下去不敢吭声,废墟狼藉上一片死亡般的沉寂。
沉络站在巨大的白象尸体一侧,接过周福全递来的白绢擦干血淋淋的手指,淡淡扫了江烨一眼。
江烨浑身颤抖,和慕容尚河一起青着脸跟着跪在台阶下,先前的荣耀恩典什么的提都不敢提。见皇帝抬脚走来,他惨白着脸正要开口请罪,立刻被帝王一记窝心脚踹翻在地,浑身抽搐,嘴唇发白,疼的捂着心口直冒冷汗。
“陛、陛下……”这一脚没怎么留情,江烨嘴角都泛血沫了,江采茗抽泣着伏跪在一滩血腥中,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来扶父亲一下的勇气也没有。
沉络看也不看这父女两人,越过江烨,弯身把地上的江采衣给抱了起来。指尖的血色染红了江采衣的衣服,她颤抖着抓住沉络的手臂,“陛下……”
“你闭嘴。”沉络淡淡打断,抱着她扭头吩咐雷宇晨,“带人把这里收拾好,肇事的白象和马拖下去烧了。江烨和慕容尚河暂且押下,待朕问罪!”
“……遵命!”
江采衣一路心惊胆战的窝在沉络怀里,不住偷看他的神色,目光却只敢在他优美的下颌上偷偷瞄一下。
皇帝身后跟着一溜太监宫女和侍卫,大家却都知道皇帝正处在大怒边缘,个个静悄悄的,大气也不敢出。
气氛沉闷压抑的让人呼吸不畅,江采衣稍微动了动,却发现他的手臂钢铁一般,还警告的紧了紧,她登时就再不敢乱动。
一进皇帐,落下帘子,沉络立刻松手把她扔在柔软的地毯上,转身洗净指缝中殷红的象血血丝,眼底毫无笑意,“吓到了?身上还软么?”
毯子又软又厚,江采衣被扔上去的时候只有受惊,却并不疼,赶紧手脚并用从地上支起身子,“臣妾没事……”
“没事?”美貌的皇帝陛下缓缓转过身子,长睫下的阴鸷凤眸仿佛刀刃的锋线,将手中的锦帕冷冷摔在地砖上————“那就爬起来给朕跪好!”
下章肉肉~~~
啥?吵架了还h?
我只想说,是滴,不但是h,而且还是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