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所有人都笑眯眯的看着她如同一只初初孵化的小雀儿,活泼着来回扑闪稚嫩翅膀。
那时候她才刚刚十五岁,纯洁娇嫩、幸福的令上天都嫉妒。
娘亲将她搂在温暖的怀里,柔软芳香,指着梢头一只俏丽的黄色鸟儿对她笑:“莺儿看,看,那只小鸟就是莺儿你的小名。”
小黄莺拍拍翅膀,黑豆一样的眼睛盯着她,她也笑了,声音清脆好听。
父亲温暖的大手抚摸过来,将她和娘亲一起抱进怀里,那麽暖,那麽暖,春雪都消融了,“莺儿的笑声,就像黄莺一样好听。”
父亲浑厚的嗓音微微昂扬,他粗糙的胡茬磨得她咯咯直笑,
娘亲来自关外的达翰族,和爹爹鹣鲽情深。
爹爹说过,娘亲是草原上的百灵鸟,一把歌喉惹得无数小夥子竞折腰,爹爹当年在做生意的途中对娘一见锺情,在玛雅山下连唱了三天三夜情歌,才打动娘亲的心。
每次说到这话的时候,娘亲就捂着嘴笑倒在床上────“娘哪里是被歌声打动的?实在是你爹爹唱的太难听了,娘亲为了解救耳朵才勉强嫁给你爹爹的!”
祖父祖母、曾祖他们一头白发,坐在藤椅里面欣慰的看着她,祖母低头为她织打来年春天的毛衣,祖父在树下练字,看看明媚的春光抚须含笑。
“不久後就是中秋节了,也不知道依颜在京城过得怎麽样?”祖父惦念的呢喃。
莺儿听到了立刻脑袋一歪,手掌连连挽着爹爹的手臂撒娇似得摇晃,嗓音清脆,蹦蹦哒哒,“小姑姑!小姑姑!爹亲,莺儿要去京城看小姑姑!”
依稀记得见到小姑姑宋依颜还是十一二年前,那时她还是个口水滴答的胖娃娃,秀美和善的美丽小姑姑从旭阳回来探亲,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女,素衣黑发,眉目如画。
小姑姑又淘气又好玩,带着她钻狗洞爬城墙,一也不像太守千金该有的样子。
小姑姑会揪她的头发捏她的鼻子,嘲笑她是个又胖又重的大娃娃,但是小姑姑更会偷偷去买街边捏成兔子形状的麦芽糖,和她一起躲起来嘎吱嘎吱的吃光。
她很喜欢很喜欢小姑姑的。
爹亲大笑,大手将女儿的头发揉的毛乱蓬松,惹来一串抗议,“好好好!等过了到了中秋节,爹爹就带着娘亲和你去京城,探望小姑姑!”
曾祖父也含笑头,“是啊,依颜的娘走得早,自从旭阳被瓦剌攻打,宋明义殉国而死,我们这心里天天都在提心吊胆,就怕依颜那孩子有什麽意外。”说罢泪湿了眼眶,自从那一战之後,这个活泼可爱的外孙女就让他日日夜夜操心。
“唉,依颜她娘命苦啊,这孩子也苦。”祖父祖母也红了眼眶,连连叹气。
“祖父莫要伤心了,”爹亲赶忙去安慰老泪纵横的曾祖父,“依颜表妹不是每年都有写信回来麽?听说她嫁了京城的都司,那叫韩烨的年轻人很有作为,定会好好对待表妹的。”
“可是,这麽多年过去,只见她的信,却没有见过她的人啊……”
爹亲一面摸着莺儿的头,一面含笑头拱手,“请祖父放心,等到了今年中秋,我就带着莺儿和她娘去探望依颜,了却祖父、父亲母亲的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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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中秋,凄风冷雨,比任何一个中秋都还要吓人。
黑和白,天堂和地狱之间暂态颠覆!
爹亲的书信送去韩烨府邸,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复,爹亲越来越不安担心,生怕宋依颜在京城出了什麽事情,赶忙收拾包裹,打算快马去一趟京城探望。
就在爹亲出行前一晚,厉风呼啸,风如刮骨钢刀,撕开空气呼啸和涡流。
平静安睡的莺儿突然听到的家人在烈火中的凄厉惨叫,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就看到娘亲惊慌失措的冲入她的闺房,颤抖着将她抓起来塞入井边的水缸!
透过水缸的缝隙看去,狂烈的火焰烧干了庭院的树木花草。
莺儿吓得不知所措,却见娘亲藏好了她就慌忙冲出院子,一阵淫邪笑声传来,娘亲纤弱的身体被几个高高举着火把的山贼堵住。
他们狰狞咧嘴大笑,猥琐的目光在娘亲纤秀的身段上扫视着,火光照亮一口口粗黄的牙齿和肥腻的脸。
“你们……你们要干什麽?”娘亲的声音颤抖,“救命……救命啊!”
一个头领模样的山贼嘿嘿大笑,高壮魁梧的身体寸寸逼近娘亲,“别喊了,这里所有人,包括你家的几个老头子老婆子,还有你的汉子,都已经被我们砍了!”
娘亲的脸色苍白如鬼,浑身抖得如同秋风落叶,她绝望的大大张开黑眸,“我的夫君……也被你们……”
山贼头领哈哈大笑,一把拽下娘亲薄薄的寝衣,猥琐的淫笑着,“你的汉子死了,死了!”
他肥腻的嘴唇在娘亲脸上胡乱亲着,而莺儿缩在水缸中,几乎要不顾一切跳出来!直到下一句话,震住了她!
娘亲凄厉大叫────“你们会下地狱!不得好死!我们家在京城有亲戚,我们家的孙小姐是京城的都司夫人!她会替我们报仇的!”
山贼头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脱下裤子露出腥臭的下体,一面在娘亲身上胡乱亲着,一面撕开娘亲的裙子,“别想了!就是你们家的孙小姐让我们来干掉你们的,哈哈哈哈哈!”
“她给了俺们整整一百两黄金,买你们全家的命!认命吧!”
什麽……什麽!
莺儿的手指几乎抓裂了水缸的内壁,留下五道带着鲜血的痕迹。
为什麽?竟然是小姑姑要杀她?要杀她们全家?
为什麽,小姑姑……
莺儿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看着娘亲凄厉哀鸣,正要冲出去,就听到娘亲尖利的呼啸────
“天理不会亡!我家不会全灭,会有人给我夫君报仇,给我全家老小报仇!”
莺儿生生顿住,剧烈的痛楚让她不可抑制的发抖,她双目如血,跪在水缸中,双拳握的鲜血淋漓!
娘亲这是在喊给她听!一个绝望的母亲最後的呼唤,让她藏好!藏好!
娘亲用一整晚的哀吟,为她换来了活下去的生机。
她望着,望着,定定望着,将血海深仇记在心中,一刻都不忘!
爹亲腰侧被人刺入,却还有一口气,他跌跌撞撞从院子门口爬进来,浑身如同被剥了皮,一个红透的血人。
他看到被贼人压在身下的娘亲,发出悲愤凄厉呼啸,跪在地上一步步爬来,拖出鲜红血迹,想要救出被贼人糟蹋的爱妻!
莺儿咽下泪,吞下血,定定跪着,看着,看着。
几个山贼将爹爹的身体踢倒,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右手!
爹爹不放弃,又向娘亲伸去左手,又被砍掉!
爹爹支着光秃的手腕,毫不放弃。他朝着心爱的妻子爬去,他的左腿被砍断了,右腿被砍断了,娘亲大声嘶吼,绝望凄厉的逆风呼喊。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爹爹的血仿佛燃烧的火莲,那麽一大滩,铺开在妖火烈烈的庭院,他的最後一个姿势,竟然是伸着胳膊,想要用光秃秃的断腕抚摸娘亲的脸颊。
山贼大声狂笑,不断挺动下体糟蹋着娘亲。
而娘亲,那草原上最鲜亮的百灵鸟,为了女儿,为了替莺儿拖延时间,不敢咬舌求死,只厉声哭喊着,忍受无数贼人的糟蹋,她在颤抖,在哭泣,火光似乎要将天都烧透!
那一夜那麽长,那麽黑,那麽猩红!
这一夜刻在血里火里,终其一生没有一刻得以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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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山贼散去的时候,有闻讯赶来的衙役,他们被眼前惨烈血腥的景象震住了,有人甚至捂着嘴不断呕吐。
莺儿掀开头水缸的盖子,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煞鬼,惨白的脸,狰狞的红目。
“姑娘,你家……”有个衙役刚刚出声,就被她扭头的恨戾目光瞪得咽了回去。
一身红影,幼嫩的姑娘抛却了身後浓烟滚滚的庭院。那里曾经草木深深,那里曾经是她的家。
现在,只剩被糟蹋过的枯骨,和死不瞑目的鬼魂在上空凄厉盘旋。
莺儿再也不流泪,只身去了城里的钱庄,取出家里所有的钱。徒步,一步步走向京城。
小姑姑。
小姑姑。
是你,是你,是你。
她仿佛一个疯子,又似乎死去的亡魂,红衣如血,每走一步,浑身骨骼都在哀鸣。
终於来到京城的时候,她无处可去,身上的钱也不够。
所幸她生的美丽,又有遗传自娘亲的异域风情和浓丽眉眼,被一家妓院的老鸨看中,领回去打算培养成未来的花魁。
她只有十六岁,怎麽也不肯接客,老鸨大怒,将她拖走暴打了一顿,仍在街上。
然後,她碰到了他。
那个有着温润眼神,年轻俊朗的男子,走下宝马盈盈的车,满目吃惊。
“姑娘?”他唤她,连忙抱起她奄奄一息的身躯。
“姑娘,在下闫子航,姑娘可是有什麽苦处?”他的手递来热水,略略吃惊的看着她睁开眼眸,艳红似血。
“我没有苦。”她的声音比砂纸打磨过更加嘶哑,她冷冷等着头的天空,“我只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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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子航将莺儿送入了宫,本希望她做个宫女,丰衣足食过一辈子,但她如何甘心?
她跟着嬷嬷学习各种魅惑技巧,各种奇技淫巧,什麽她都学!
终於,她等到了。
等到了皇帝陛下钦赐的,接近江烨的机会。
在那一晚,她跟着江烨来到晋候府,红色灯烛下,她看到了久违的宋依颜。
────那不是小姑姑!
那不是小姑姑!
江烨的夫人,这个宋依颜,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和楚楚可怜的模样,可她不是小姑姑!
这个女人叫着宋依颜的名字,着宋依颜的家世,可她不是真正的宋依颜!
莺儿面上平静,笑着盈盈下摆,心底却惊涛骇浪,几乎被汹涌的潮水打昏!
明白了。
她终於明白了。
这个女人,莺儿在见过一面,是小姑姑的贴身丫鬟────柔莹!
柔莹曾跟着小姑姑来过途州家里,莺儿虽然小,却印象清晰。
柔莹精通琴棋书画,从小就和小姑姑一起长大,小姑姑待她亲密无间,就像姐妹一样,还经常赖她代写课业。
因此,柔莹和小姑姑有着一模一样的笔迹。
十年通信,途州家里谁也没有发现异样。
柔莹……不是宋依颜!
这女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小姑姑!
无数的恨无数的怨气仿佛从地底涌出的地狱莲火,莺儿面对着冒牌的宋依颜,勉强着自己笑意如花,如同针一般狠狠刺紮着宋依颜苍白的脸!
小姑姑……真正的宋依颜,一定已经跟着宋明义姑父殉城了。
而这个丫鬟不仅冒名替,甚至为了安享尊荣、霸占小姑姑的身份,残杀了她的全家!
莺儿的指甲掐出了血,她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她的每一寸呼吸,每一口吐气都仿佛在冰雪山巅,五脏六腑都被钢刀铁爪撕拉。
莺儿垂下睫毛,挡住眸中几乎喷薄而出的恨意!
好,你,你等着。
你等着。
柔莹。
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情象纸张张薄,
十年不忘云华恨,鞭屍三百伍申胥!
☆、陷阱 上
梧桐树上潇潇晨风,昨夜露重,青石板上踏着一蓑烟雨流过似的湿漉。
采衣动了动睫毛,就感到身边的人有轻微的动作。
此时刚刚五更,朝霞仿佛轻纱淡淡染红了黑蓝的天空,大殿里高烛照红妆,东风嫋嫋泛崇光,香雾空蒙,日光还只是浅浅一弧。
猛然间睁开眼睛,江采衣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留宿皇帝寝宫────太和殿的第一日。
昨晚她狼狈不堪的被皇上从街上抱回宫,在龙床上又百般缠绵了一番,昏昏沉沉就牵着他的衣袖睡着了,累的连打量帝寝一眼都做不到。
入目自然是金碧辉煌明光耀目,帝寝中的豪奢富丽自然不必提,层层明黄帷帐密密叠叠,七彩流离镂花镶宝的金碗银盘,白玉屏风上浮空刻着的龙凤纤毫毕现,仿若活生生的一样。
只是华贵精美的东西都摆在龙榻远处,顺着远远的殿门口渐渐延伸,越过一层三层白玉台,越靠近龙榻,越见清雅。
巨大床褥足够躺下七八个人还有余,床头低低垂下一只!龙青玉密纹浮雕,在帷幕中隐隐透出庄严肃穆的冷冽感。
这是采衣进宫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她微微转过头去,却差擦到帝王的唇瓣。
身边人传来隐隐体温,长长浓密的睫毛盖住白玉一般的肌肤,投下伶仃妖艳的阴影,蜿蜒漆黑青丝上压着一截雪白的手腕和薄薄的寝衣袖口,薄而软的锦缎衬着乌发的润泽,在香衾温润玉枕上闪烁着幽雅光泽,倾世妖娆。
目光流连到他的身畔,沉络睡在外侧,指尖触及之处就是金丝楠木剑架,他的佩剑随手挂在上面,一痕钢铁杀伐狠厉的寒凉冷气。
“……醒了?”美貌帝王微微睁开眼,采衣惊得缩了一缩肩膀。
沉络微微笑笑,“醒了就让一让,朕还有三刻就该上朝了。”
……让一让?陛下明明是睡在外侧的啊。
江采衣不明所以,晨间的目光还有些迷茫昏沉,就看到沉络伸过手来,将她的手腕和脑袋微微一抬,将一头披散的柔顺长发寸寸抽了出来。
“……”采衣大窘,不知如何是好,竟然不知道自己牢牢枕了他的长发一夜!
她依旧连忙起身,准备伺候帝王更衣,哪知身子却微微一顿,被他翻身压了回去。
“采衣。”他的声音幽昧低沉,他那样叫着她的名字,在心底纠结缠绵,“今日上朝,叶兆仑定会翻身得势,而朕也会任他得势。”沉络淡淡勾着唇,在她耳畔低语。
江采衣一惊!还没撑起身就被一手按了回去。
沉络低着头,料峭晨光里,他一袭青丝垂下来又随心的挽上去,在後脑用象牙梳固定出迷离的水墨清光,牙梳素净,仅一颗水珠子似得小坠滴落一线,丝缕间隐隐寒意料峭。
“所以……”她微微颤抖了一下,随机立刻恢复冷静,“皇上的意思是,叶容华也会跟着翻身?”
“朕何时这麽说过?”他微微嗤笑,指尖在她有些淩乱的头揉了揉,“……爱妃莫非是在吃醋?”
那爱妃两个字虽然也带着戏谑,却温暖而柔软。
热度就一染上了脸。
“若是叶兆仑翻身,叶子衿就能跟着得宠,那岂不是要让人以为朕的後宫连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都能操纵?”
沉络微笑,吻了吻她的侧脸,看着怀里的姑娘脸色烧的好像阳春三月初初绽放的桃花。
“那皇上的意思是……?”他的红唇温热,带着温温的海棠香味,吻得她微微颤酥,说话都有些艰难。
并未回答,他就由她身上起身,击掌几下,早就候在殿外的周福全连忙带人进来服侍梳洗。
似乎没有看到龙榻上一团香艳淩乱的痕迹,周福全低头带着身後无数低着脑袋的宫人们将帝王的帝冠、龙袍和衣摆仔细整理。
“拿着。”采衣还在回味沉络的话,就见眼前寒光一闪,双手连忙伸出去接住一个冰冷沉重的东西。
看清那东西,她倒抽一口气,猛然仰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手里捧着的……是帝王平时挂在腰间的剑,他方才亲手解下扔来给她。
────这是天子剑!
天子剑甚至比圣旨还管用几分,必要时,持剑人有权先斩後奏!这种东西绝对不适合赏赐後妃!
沉络挥挥手示意周福全他们退下,双臂微微交叠在胸前,斜斜靠在床头的棱木上。
身畔细脚檀木架上一朵芙蕖,开的尚且盈盈。
“朕会让叶兆仑得意几日。虽然只有几日,但保不齐叶子衿不会打复宠的主意,”美丽的帝王微微挑起一边傲慢艳丽的眉角,下巴朝她手上的剑扬了扬,“采衣,你觉得叶子衿若是有心,第一个会拿谁开刀?”
……那还用说?自然是先要把她这个第一宠妃斗下去再说!
江采衣只觉得手上的长剑具有一种寒冷而巨大的力量,她握紧了,定定抬头。
他的剑,带着一种朦胧的海棠香气,和隐隐的铁血寒凉,却又有着帝王强大的保护,她轻轻将它抱住,像忘却了的忧愁和惊惧。
他这样保护着她。
“天子剑,你该用就用。”北周的年轻天子放下手臂,俯下身,“哪怕是滥用,也好过不用,懂麽?”
沉络的衣服随着这一弯腰的动作,领口松松低落下来,几乎要让人看到胸前去,玉白妖娆的锁骨恍若蝴蝶,若隐若现,真是无意中便已是风情万种。
“呃……陛下……”那般香艳的景象让她不由的撇开眼,只觉得手心湿重颤抖。
入宫之前,她也曾听说过世间的传言,当今天子,冠世美人,慧绝天下。
初初相遇他那时,她只觉得恐慌和遥远,并不曾留意过他的魅惑。
今日,怎麽了。
怎麽了。
同床共枕也不是一日两日,怎麽今天,这个早上,他只是靠过来,她就几乎不敢抬头?
呼吸有一刹那的失序,哪里想到他一个眼眸流转的烟波就催红了脸颊。
采衣只觉得心头一团乱麻,缩了缩身子,迅速低下睫毛,惹来一丝浅浅的笑。
“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想要什麽?”匀净秀丽的指节一一在她唇上缭绕勾画,仿佛是还嫌她慌乱的不够似的,一字一句刻意放缓放柔,似有小虫子在心头轻咬啃噬。
采衣讷讷的,咬了咬唇瓣,又不敢避开他的手,“都,都好……”
她顿了顿,迅速向殿外看了一眼,“皇上,还有两刻……”就该上朝了。
哪知道他依旧不紧不慢,不依不饶,“不久後就是大猎,朕寻个空带你去猎场提前转转好麽?”
“好,好,”她使劲头,只希望他不要再这样似笑非笑的逗弄她,怎样都好,“皇上,该、该上朝……”
“唔,”他淡淡一笑,更低的俯下身体,唇瓣几乎碰到她白腻的鼻尖,“急什麽,朕还没问完。”
似有琼酥酒面风吹醒,一缕斜红临晚镜。
她不安的在他的抚触下越来越烫热,羞涩的好生清晰,“陛下还有什麽问题……”
快快问完吧,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冒烟了。
沉络缓缓的抬起她的下巴,微颦轻笑极尽妖娆,浅注轻匀长淡净,绝而风流入骨,如初初睡醒的春海棠。
“……朕最想问,你方才,究竟吃醋了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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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前,太阳强烈,水波温柔,一层层白云覆盖着琉璃瓦,锺鸣鼎震。
大殿朱门洞开,百官手持牙笏,正冠袍服鱼贯而入。
闫子航还没有踏入大殿,却见身後的叶兆仑绕开他,上前一步,竟然越在他身前踏入金銮殿!
叶兆仑手捧牙笏,一本厚厚的黄皮摺子握在手中,洋洋得意扫了闫子航一眼。
闫子航微微一笑,垂头,任叶兆仑先一步踏入大殿。
目睹这一幕的其他官员们无不惊讶的张嘴睁大了眼,一脸难以抑制的震惊……这叶兆仑发什麽狂?身为四品侍郎,礼制居然越过尚书去!
小小的一个动作,看在眼里的百官们心底无不打了个。
小人得势便倡狂,这个叶兆仑手里究竟握了什麽不得了东西,让他如此趾高气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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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一步等在金銮殿里的,自然是北周身份最高的两位官员,丞相苏倾容和太傅慕容尚河,一左一右立在丹陛两侧。
看到叶兆仑的举动,苏倾容微微一笑,眼波如同春水,扫了眼僵硬的慕容尚河,鲜红的唇瓣带上一丝明显的嘲谑。
慕容尚河微微一叹,恨不得着苏倾容的目光,狠狠扇叶兆仑两个耳光────无论手上的东西多麽有价值,叶兆仑这小子举止也未免太过轻狂!
若是闫子航当场发作,在金銮殿外闹将起来,只怕叶兆仑会下不来台,惹得皇上憎恶!
慕容尚河不无担忧的看向殿门口,却发现,闫子航今日的修养异乎寻常的好,不但不训斥叶兆仑这明显的越级行为,甚至连一丝不悦都没有,反倒面上带笑,施施然领着身後的吏部官员进入大殿。
……仿佛吏部的所有官员都已经预知了什麽似的,纷纷给叶兆仑让路,毕恭毕敬。
……这可不是吏部平时对待这个无权无势的侍郎的态度!
某种不对劲的感觉充斥全身,可是慕容尚河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目光流转至叶兆仑身上,慕容尚河皱眉看着他一脸春风得意的站在垂头的吏部官员们中间,似乎有种错觉,好像……好像闫子航他们策划了一个阴谋,而只有叶兆仑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傻傻的要往陷阱里跳!
叶兆仑今日要上的摺子,是一封弹劾摺子,涉及的人数不少,罪名不可谓不小。为了谨慎起见,昨晚叶兆仑特地来了一趟慕容府,将摺子交给慕容尚河,很是商谈了一番。所以慕容尚河是知道摺子的内容的。
彼时并没有觉得那摺子有多不对劲,可是这会儿,慕容尚河却觉得有种微微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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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里阳光投射出一片模糊的光影印象,夏日晨间的阳光透过洞开的大门庭,红龙盘柱,黄金龙椅上洒落一路细碎光斑。
一番议事之後,百官正打算退朝,就看到久久不吭声的叶兆仑满面红光,傲然出列,高举奏本和牙笏,朗声高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臣有本要奏!”
来了!
某种兴奋的粒子沿着背脊细细窜上,闫子航保持着温柔的垂头动作,手指却微微一紧,抬眼看去,苏倾容似乎什麽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的站在丹陛旁,一身碧色仿佛大雨初晴後的明净。
沉络微微扬起眉,唇畔浮起几不可见的笑意,一旁的周福全连忙小跑步下丹陛,接过叶兆仑的摺子呈上帝王手中。
轻轻揭开,沉络边看,边听到叶兆仑兴奋激昂的声音────“陛下,臣吏部侍郎叶兆仑弹劾────傅纶、张明山、韩靖等三十余人,有重大贪黩之罪!遍置私人产业,收受贿络,卖官鬻爵,擅结银两,贪赃枉法、倒卖官粮、私贩盐铁、圈占良田,欺男霸女,逼得良民倾家荡产!”
叶兆仑一款一款陈述罪名,一共几十条大罪,随便一条,将这些官员拉出去砍十次八次脑袋都有剩!
叶兆仑掷地有声一句一句,大殿上又不少被到名的官员们隐隐脸色已然煞白,两股战战!
叶兆仑上的摺子白纸黑字,写的更是激越淋漓。
沉络捏着摺子,微微抬起浓密的睫毛,在朝堂上缓缓扫视了一圈,性感艳丽的红唇微微掀了起来,说了低低的几个字,“居然贪成这样……好、得、很。”
无数官员头皮发麻,竟然已经有人失态跪了下去!
皇上这个表情,这个语调,就说明生大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