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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屯田兵拼死抵抗,瓦剌人还是一步步逼近了旭阳关。

皇帝还被他们扣在手里,军人们冲锋总有顾虑。

然而,遥远北周帝都发话,苏丞相已经改立新帝,这位少年丞相着手将那当初那一群溃军败将收拾起来,交由丞相私兵重新训练,不久就会奔赴旭阳关,前来增援。

消息传来,士气大震。瓦剌领袖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攻击更加疯狂,连续屠杀乾净数个边外城镇,韩烨每次回来,都会顺手救回不少逃难的百姓。

而这一回,他带回来的,竟然是一位娇滴滴的年轻女孩。

女孩黑眸低垂,泪盈於睫,身上一袭初雪般寒凉的白,身姿如柳,浑身散发着与世无争的纯净气息。

柳叶眉,樱桃唇,漆黑长发散乱飘荡下来,映着发间一朵乾净的玉簪花,莹莹难书韶华,在那阴凉树影下错落成一身淡影。

“这是沐阳城太守的千金。”韩烨清俊疲惫的抹了一把脸,对翠秀解释道。

沐阳城前几日刚刚被瓦剌人攻破,太守宋明义守城而死,他的女儿则在战火中失散流落,缩在焦黑的城砖角落,被前去驱敌的韩烨所救。当时宋小姐正倒在一地血屍当中,颤巍巍的站起身呼救,衣衫虽然染了血迹,却依旧能看出华美质地,柔美的小脸满是污浊却难掩高华气韵。

宋家小姐宋依颜将双手挽在腰侧,盈盈对着翠秀行礼,她神色清淡而寡白,不卑不亢,有一种安定而淡薄的气质,仿佛无论多少战火和悲剧,她都只是一个旁观者,万般尘埃,染不上她一丝裙角。

不仅仅是翠秀,就连满院子的伤兵们都被她这清冷气质折服,何况宋明义殉城而死,让大家都对宋小姐多了一分尊敬。

除了韩家的两位老人,翠秀硬是在乌七八糟的院子里收拾出来一个独立的空间,安置宋小姐。

******

食物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瓦剌人将能抢的东西都抢了,他们还焚烧了镇子里的粮仓,外面草原已经没有可以放牧用的草,镇子里的猪马牛羊无一不是皮包骨头。

羊栏里面一只怀孕的母羊挺着大肚子,肋骨一根根曝露出来,艰难的拖动着步子。

翠秀看着另外一只公羊偏头,将地上肠子一般的草根从泥里揪出来,那往常温驯的眼神里竟然有了一种嗜血恶毒的光。

就仿佛这头羊已经饿得快要吃人。

不多久,怀孕母羊呻吟起来,下身渗一滩带着膻味的鲜血。

那公羊嗅到了血的味道,牙齿厮磨了两下,看着母羊的目光中带了一丝饥饿的绿。

翠秀只觉得寒凉袭上背後,远处几只瘦骨嶙峋的羊也围了过来,无数黑漆漆的乌鸦也早早等在树上,压了沉甸甸的一树。

小羊一出母体,几只羊就疯了一般冲上去,粗粝的牙齿几下子将刚刚落地、还在抽搐的小羊分食的一乾二净,血肉飞溅,纯白的羊嘴上染着红血,满院都是牙齿撕裂血肉和骨碎的声音。

枯树上落了雪,黑压压的乌鸦扑下来,疯狂抢食小羊屍体的肉渣,喙上染着鲜血,飞扑着来回撕打,羽毛如同黑色的雪落下,一旦哪只死去,立刻会被同伴分食。

翠秀浑身发抖,跌坐在地上,耳边听着母羊凄厉的惨叫和羊群血腥味血肉撕裂声响,扶着羊栏大口大口呕吐出来!

食物……粮仓被瓦剌人烧了,再这麽下去,大夥儿怎麽撑得下去,怎麽还撑得下去?

*****

翠秀端着粗粳米粥伺候了公婆,然後盛了最稠的一碗留给韩烨,再将剩下的所有从锅边刮起,攒足了一碗端去给宋依颜。

宋依颜的房间里放着一只瓷碗,里面养着一朵小小的莲,在水中散着剔透玲珑的香。

翠秀在宋依颜面前总是免不了自惭形秽,小姐一双赛过霜雪般柔嫩的手伸出来,带着笔墨的香味,远远不是她这种小家民妇可比。

最难得的,是她身上那股子与世无争的淡雅气质。

宋依颜看着她放下那碗黑乎乎的粗粥,还未入口,已经掩了口鼻小声呕了出来。

“小姐!小姐!”翠秀连忙扶过去,宋依颜盈盈的身体弱不禁风,翠秀伸手摸去,竟然已经单薄到了见骨的程度,连忙关心,“小姐,这几日你怎麽瘦了这麽多?”

她看了看桌上的粥,“这粥……小姐可是咽不下去?”

宋依颜眉头微微一颦,淡淡了头。

翠秀尴尬的涨红了脸,“可是小姐……这粥,这粥是我家剩下的最後一米,没有更精致的吃食了……”

顿了片刻,宋依颜淡淡敛眉,身上有幽幽梅香,翠秀这才想起听韩烨说过,宋小姐平素所用,都是最高雅的东西,连喝口茶都是用梅花上的雪泡了,方才入口,这种粗粥她如何喝得下去?

“宋太守殉国,宋家的家人都死绝,连一个仆从都没剩下。无论如何,请娘子护住他这唯一留下的骨血,定要照顾好宋小姐。”翠秀想起韩烨离去前,抓着她的手用心嘱咐。

她咬咬牙,将那碗粗粥拿回,对着宋依颜行礼,“小姐等等,民妇这就去张罗些细致的饭菜。”

******

庭院里遍是伤患,翠秀让几个大娘将那碗粥给伤患们分了,裹着一张破烂油毡就出了门。

接近战场的地方,有一片节碧水连天的大湖,此时天寒地冻,她腹中空空,饿的浑身发抖。

有战士的血腥气顺着战场绵延过来,湖边有松树林,翠秀脚下的鞋子破了个口,雪水顺着脚心透出寒意,她嘴唇青紫。

这是大概是旭阳最後一处能找到一好吃食的地方。

她攀上那冰柱一样的树干,脚踩在粗糙的松树皮上,树干被雪水冻成了冰,将她的足底皮肤撕拉开细细血口。

翠秀将冻得发红的手伸入松树上一个不显眼的洞口,伸进去,掏出半把榛果和松子,洞里被激怒的松鼠愤怒的将她的手指咬的血迹斑斑,但她还是将它的窝全部掏光,收进了自己的腰袋里。

若不是这只松鼠浑身没几两肉,她大概也会把它打晕一同带走。

接连爬了几棵树,腰间的袋子渐满,她抓了最後一把,正打算下树,却被一只松鼠狠狠攻击了眼睛!

它疯了一般撞上她的眉骨,翠秀即便及时闭上了眼皮,也被抓出几道深深血口,她一手抱不住树枝,滑脚跌落数米高的大松树!

湖边树下的雪被砸出大坑,她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人从嘴中掏出碾碎,雪气中淬着冰,卷着雪花钻入口中,带走她身体最後一热量。

湖水湿透了她的头发,一阵阵剥骨锥刺的冷。

翠秀看着头被松树遮住的蓝天,泪水冻成了冰滴。

她会死麽?

好疼,疼的骨头都要碎了,疼的仿佛浑身被人拆散了。

不但疼,而且冷。

这一场鹅毛大雪,风裹着呼啦啦飞吹,她身上的油毡裹着湿冷,紧紧贴在身上,几乎要被这片银白掩埋。

她还……没有再看夫婿一眼,还没来得及为他留下个孩子,公婆还在家里炕上等她,他们的风寒咳嗽都没有治好……宋依颜也还在等她张罗吃的。

湖面悠悠,这湖温暖,不曾结冰,如同镜面一般,倒映着寒冷的冰川雪色,剥落云烟。

她只觉得所有温度渐渐融入冰雪间,意识渐渐迷蒙,恍然间记起满目喜庆的红,新婚那日,她的夫君将她的手从花轿上接下,拥入内室,然後大凤红烛烧到了天明,床上的锦绣红缎上,牡丹开的蜿蜒曲折。

那一晚锦绣成灰,烧出了她心中最柔软的温暖,月华冷冷,她看着枕侧的韩烨,只知道自己要一辈子对他好。

小窗明月,她和心爱的男子,才刚刚度过一番春秋,就要命丧於此麽?

“韩烨……”翠秀绝望轻唤,嘴中却突然传来一阵温暖。

入目一头蓬松顺滑的银发,有人胳膊支在上空低头凝视她。

******

湖水平滑如镜,她的眸底倒映出一番蓬松的银光。

天空仿佛被那一银光敲碎般,一双温暖的亲切的琉璃色眸子从上方俯视过来,带着一关切、一好奇。

远处山之巅,红红的夕阳照着松树上的雪,宛如太阳温柔的眼睫毛。

翠秀艰难的睁大眼睛,看到了她此生所见,最为神奇的生物。

它一头银色的长长发丝,拖曳在腰下,直直没入水中,碧水下潋灩蜿蜒的银丝水草一般悠悠荡荡,有几根顺着它的耳畔坠下来,掉落在她的脸上,柔软而清凉。

它半个身子浸在湖里,只伸上来了一个半身,它的手里拿着菱角一样的东西,将它敲碎挤出汁液,倒入她的嘴里。

刹那间一种昏黄的温暖悄悄袭上翠秀的心头,整个人舒然轻飘,仿佛浸沐在热水里。一霎那间,舒服的几乎不知自己身处何乡,眼前人又是谁,翠秀的心像在黑暗里彷徨无计的飞蛾,终於找到一灯光。

“好了吗?”它开口问,高兴的弯起了眼睛,仿佛夜尽天明的琉璃火,那般纯净那般清澈。

翠秀被吓了一跳,镇定了好久,才在那样一双明净的眼神下镇定下来。

“谢谢……”她嘶哑张口,动了动身体,发现伤口疼痛似乎好了大半,便坐起身来。

定睛看去,湖水清澈,它的身体一览无余。

它难辨男女,胸口平坦,秀美的脸蛋,雪白的肌肤,而腰部以下浸在湖水中,却是一尾流光溢彩的鱼尾,尾鳍仿佛薄纱一样左右摇摆。

“你、你……你是鱼神麽?”翠秀结结巴巴的问。

它弯起大大的眼睛摇头,尾巴拍起巨大水花。“你的脚受伤了,伸给我。”

它一手拿着一捆水草,将翠秀带着血皮的脚底拽过来,脱下她的鞋,绑上一圈一圈的水草。

伤口接触到柔软海草,渗血的伤口立即止血。

它的手很温柔,很仔细,翠秀看着它,那一身肌肤素犹积雪,再加上融化银丝般的长发,就如同一个小小的神祗。

它的面容看起来好小,像个七八岁的孩子,翠秀从它手中挣脱出来,挣扎着跪地磕头,“多谢鱼神相救,民妇定当做牛做马报答鱼神。”

小鱼神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张开嘴一笑,露出一排糯米一样洁白娇俏的牙齿,“姑娘,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叫苏倾容,姑娘你听过麽?”

翠秀张了张嘴,印象中似乎听谁说过帝都那位摄政的苏丞相名字中有个“容”字,但究竟是不是这个人,并不是她这麽一个山野民妇能知道的。

小鱼神眼睛闪闪发亮,拉着她的衣摆抬头,“你见过这个人吗?他长得很美很美的,叫苏倾容,苏──倾──容──”

“帝都的苏丞相似乎名字里有个容字,但民妇从未见过他。”

小鱼神又摇了摇尾巴,眼睛里似乎有什麽东西闪动,“唔……”它失望的低了低头,然後振奋的重新笑开,一手伸出,指向不远处的一处草滩,“姑娘,刨开那层雪,下面有许多蘑菇。”

然後它一个弯身,高高跃起水面,在半空画了一个彩虹般零落的水珠,然後重重深入水面,再也不见踪影。

“大仙、大仙……”翠秀焦急的站在水边,就见到那抹银光渐渐低沉,余留那一丝长长银光,在漆黑的深渊底沉没。

*******

“你说,这是你掏光了松鼠窝得来的?”寒雪透过纸糊的窗棂飘进来,翠秀一面为宋依颜糊窗户,听到她飘渺不食人间烟火的声音从背後传来。

“是、是,小姐快尝尝……”翠秀连忙笑道,哪知宋依颜的脸色骤然沉下,冷冰冰的看着她。

宋依颜将她好容易熬出的草菇榛子粥一把推开,热乎乎的气息让翠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而宋依颜却毫无碰触之意,“那些小生命何等可怜,你掏光了它们的窝,它们冬天吃什麽?岂不是要饿死?”

“可是、可是……我都已经掏来了……”翠秀羞得满脸通红,急忙辩解。她想不明白宋依颜的逻辑,难道人命不比那些松鼠重要?

“端下去,我不吃!”

“小姐……”

宋依颜猛地站起身,却气息嘤嘤的跌坐回床上,一只手捂着唇口轻轻咳嗽,姿态仿佛空谷幽兰,“拿走!我就是饿死,也不吃这等缺德手段收来的食物!我一想到那些可爱的小生灵们连吃的都没有,只能饿死在大雪里就心痛,怎麽可能咽得下去?”

“可是小姐,糙米粥你不喝,榛子粥你也不喝,就没有别的吃食了……”翠秀难堪的绞紧粗红的手指,强忍住眼眶的泪,那榛子上沾着她一滴一滴的血,得来如此艰难,她差连命都交代过去,才勉强得了这麽一碗……

这样的世道,要从哪里再去搜罗食物?

可是宋依颜并不回应她,只是缩脚上床,将被子蒙盖在头,并不再理她。

翠秀只得捧着榛子粥低头回到厨房,自己也舍不得喝,边留在灶台边等着韩烨回来留给他。

*****

“不好,宋小姐饿晕过去了!”

韩烨今日又带着伤病残将从城头回来,一院子里挤满了哀叫声,翠秀和几个大娘为他们搭起档雪的油毡子,韩烨连饭都顾不上吃,指挥镇子里唯一懂医术的老秀才为伤病们诊治。

就在这时,宋依颜的屋子里传来惊叫。

为她送梳洗热水的大娘盆子摔了一地,慌慌忙忙奔出来大喊。

翠秀心口一提,连忙松开手里的活计,就看到韩烨清俊的脸上青黑一片,几个宋明义太守以前的手下也纷纷关心的围向宋依颜的房间。

“爹爹……爹爹……”宋依颜蜷在单薄的冬被里,昏迷中还在叫宋太守的名字,她柔美的红唇弱弱翕动,韩烨坐在床边,登时面上染上一层薄怒。

“翠秀!宋小姐的爹爹是沐阳宋太守!他殉城而死,是我北周的英雄!我不是吩咐你照顾好宋小姐麽?你怎麽竟然将她饿到昏过去!”

韩烨冷冷的看着妻子,黑眸阴森,翠秀生生打了一个冷战。

“夫君,家里的米我都煮了粥,可小姐她吃不习惯……”

“小姐是太守大人的掌上明珠,自然是吃不习惯,你怎麽不将东西弄的精细些?”韩烨冷嗤,起身拨开翠秀向厨房走。

“夫君……夫君……”翠秀一路喊,一路跟着他大步流星的来到厨房。

韩烨掀开笼屉,看到了那一碗芳香扑鼻的草菇榛子粥,淡淡看了翠秀一眼。

她委屈的喉咙发干,连忙解释到,“夫君,这粥我原本就是为小姐熬的,可她不喝……”

“是麽?”韩烨淡淡一笑,并不相信。

热了粥,韩烨直接端去了宋依颜的房间,几个人从背後扶着宋依颜,食物的香气传来,宋依颜嘤咛一声,微微张开眼,入目的是韩烨包含关切的黑眸。

他修长的手指端着一方破烂瓷勺,却细心吹凉细粥,送去她唇边。

“谢谢韩大哥。”宋依颜美眸含泪,靠在大娘怀里,将那瓷勺抿入口中,苍白脸色终於略略红润。

窗外雪意湛湛,此刻无限静谧。

“韩大哥,”韩烨喂完了粥正待起身,宋依颜一双雪白柔荑轻轻拉住他的袖口,一双凄婉的美眸清澈如同秋水,“韩大哥,依颜昏倒这件事,相信翠秀姐姐不是故意的。许是……许是姐姐她要照顾的人太多,绝对没有苛待我的意思,请韩大哥千万不要责怪翠秀姐姐。”

韩烨笑着头,“宋小姐好好歇息。”

大娘在背後笑道,“宋太守殉城而去,没想到千金竟是这样一位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姑娘。”

宋依颜羞红了小脸,对着韩烨的背影谢了又谢。

******

雪轻轻下在青石台阶上,裂纹里面冻了一层滑溜的冰。

韩烨将空空如也的粥碗重重放在灶台上,黑眸幽冷如冰看着低垂脑袋坐在炉边烧火的妻子,“这就是你说的小姐吃不习惯?可她分明吃的乾乾净净!”

“夫君……”

“不必解释!”韩烨淡淡摆手,打断翠秀,“那小姐是宋太守唯一的遗孤血脉,你疏於照顾也就罢了,怎麽竟还要污蔑她娇生惯养?”

翠秀向来嘴笨,手指绞着破烂的衣角,祈求的看着韩烨。

韩烨失望的摇摇头,“罢了,把碗洗了,再去服侍爹娘歇息罢,日後,别在这样苛待宋小姐。”

说罢他转身出门,厨房的木扉砰地一声猛然摔上,他的愤怒,她听得明白。

她粗糙的手捧起那乾乾净净的粥碗,浸入冬日寒冷的水。

这水怎麽那样凉,锅沿又黑又冰,门外的大雪凑过木扉缝隙吹起她裙角的补丁。

这冬日怎麽这样冷。

她的手指在碗沿磨搓,那冰冷从指尖攀沿而上,将她的心头染成一片雪白。

冷,真的好冷。

她仿佛孤身一人,站在劈头盖脸的苍茫野雪地里,头一次感到夫君那温暖的臂膀,那样遥不可及。

☆、孤月 H

救兵已到。

日子好过了许多,不仅在战事方面,食物方面也是,人人脸上的表情都松快了许多,连翠秀面上也带了笑容。

考虑到宋小姐身体孱弱,韩烨特地在很紧张的人手中拨了一个小姑娘小丫专门照顾她。

宋依颜本就是个性子极为温柔的,也不和小丫摆主子架子,小丫才没几日就对她死心塌地的,总算让韩烨放了心。

“各位,好消息!”一位老兵大马金刀的坐在韩家院落的板凳上,啃着干馍馍眉飞色舞,“丞相的私兵真是勇不可挡,骠骑飞将军已经绕到瓦剌人背後,放水淹了他们的盐,这下子瓦剌人打仗可没劲头啦!”

院落里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和掌声,韩烨笑着压压手掌,示意大家安静後,公布了一项更加令人惊喜的消息,“今上已经决定御驾亲征,不久之後就会和丞相大人亲自摆驾旭阳,兄弟们,好好干,加官进爵的时候指日可待!我们把瓦剌人一举赶出旭阳!”

“把瓦剌人赶出去!”

“当今天子不过六岁,就有如此气魄,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万岁!”

士气大震,人人疲惫而伤痕累累的面上,终於泛出兴奋红光。

只见宋依颜被小丫扶着,柔柔踏出房间,对着院子里的士兵们盈盈一摆,“大家辛苦了,依颜的父仇终於能有报了。”

她泪盈於睫,看得满院子官兵一阵酸楚,小丫扶着她抹泪,“小姐,宋太守尽忠而死,我们大夥儿一会为他报仇的!”

“为宋太守报仇!”

“为小姐报仇!”

依颜柔软的小手交握在胸前,仿佛水中一朵洁白的莲,那般柔弱无依。但她表情坚定,高华圣洁,“若不是依颜身为女子,一定要亲手手刃贼人,为爹爹报仇!”

一位老兵走上前去对着宋依颜双膝跪下,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宋小姐放心,我原本就是太守门下的将士!太守生前礼贤下士,对我们这些下等兵们解衣推食,他老人家以身殉国,我们定当为他杀光瓦剌人,为大人报这血海深仇!”

“谢谢……”宋依颜粉白的两片唇瓣微微颤抖,双手扶起颤巍巍的老兵,低柔幽雅的声音开始低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於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院子里那些衣衫褴褛,蓬头赤足,脸色黝黑得像铁一样的汉子,肩并着肩挺起了胸膛,唱起了他们从入伍起就被教导、人人耳熟能详的北周军歌。

“王於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於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悠扬铿锵的曲调盘旋而上,人人胸口急跳如鼓,声声震动着旭阳千里离离的草原,直上天际。

*********

“小姐,大家对小姐真好,你看,小姐房里堆了这麽多好东西,都是百姓们送来的!”

小丫笑吟吟的拖出一口大木箱,将百姓们送来的白米面粉、还有许多肉食堆放进去,宋依颜却连看都不看,只一手拨弄着瓷碗中那一朵娇柔的粉色莲花。

“你们对我好,都只是因为我是爹爹的女儿,”宋依颜喃喃自语,凄楚的盈着泪水,“如果我不是爹爹的女儿,又有几个人会对我真心好?”

“小姐……”

“这世上,终究会不会有一个人真正怜我爱我,将我妥帖放在心上?不是因为爹爹,而仅仅是因为我这个人?” 一颗晶莹泪珠,掉落水莲面,溅起一丝浅浅纹路。

“小姐……”

“这芙蓉面,这容颜,总会有一天凋零,又有谁会怜惜它?任我依靠,给我温暖呢?”宋依颜凄凉微笑,眸子明净,倒映着水中那秀美姿容,将脸颊贴在冰凉的瓷盆上。

韩烨踏进宋依颜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她这样弯着身子,一根雪白的指头缓缓拨动着莲花下的水,清幽温雅,连月色都温柔了几分。

翠秀跟在韩烨身後,讨好的捧着一大碗香喷喷的乌**汤。

宋依颜看到翠秀,怯怯的缩了一下,又怯怯的看了韩烨一眼。

“丞相给旭阳带来了大量食粮,这乌**每个守备分到三只,送给宋小姐补补身体吧。”韩烨温柔的看着她。

宋依颜红了小脸,连忙爬起身双手接过翠秀手里的**汤,看了看,柔声面对韩烨,“韩大哥,这**汤……还是留给韩大哥的爹娘吧,依颜不需要。”

“快别说傻话,你身体这麽弱,如果不好好进补,我们如何对得起故去的太守大人?何况,这也是兄弟们的心意,这里没什麽好东西,还希望宋小姐不要嫌弃。”

韩烨柔声劝道,示意翠秀将汤碗放在她桌上。

翠秀心底微微抽搐,她的相公,何曾用过这样一种轻声细语的姿态对她讲话?又何曾,如此面带温婉微笑,心疼过她虚弱的身体?

宋依颜小手攥着裙角,含羞带怯的看了看韩烨,这才勉强接受,又补了一句,“韩大哥日後别再费心依颜的身子了,……若是……若是说依颜有什麽特别想要的……只有诗书,依颜最喜欢读书了,还望韩大哥能多为依颜寻几本书来……” 她柔婉微笑,举起水袖,掩住颊畔的粉色红霞。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在她的笑面上错落成银色的亮,宋依颜梳了弯月髻,发上没有簪任何金银朱钗,唯独着一只梅花,几朵错落在发丝间,罗襦婉转,美人恍惚迷离。

韩烨微微怔住,翠秀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二人这才退下。

翠秀的手拧紧下摆的粗布衣裙,跟在夫君身後,看着他修长的腿来回迈动,完全不曾回顾自己,整个人仿佛一个木头。

人和人,的确不能比。

宋依颜小姐,仿佛明月下,最轻灵的那一抹空谷幽兰;

而她呢?不过是围着锅台打转的一个村妇;

小姐在对月吟诗的时候,她在烧火劈柴;

小姐身上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而她因为常年堆肥,衣裙上不免带着土腥味;

小姐哪怕穿着粗布青衣,依旧美得不染凡尘,而她早就在战火中熏黑了肌肤,乾裂红肿的手,再也不见少女时青葱滑嫩的模样;

小姐不染凡尘,所想所爱,不过是一本故事集,而她,则每日为着一粒米一颗馒头掰手算计;

小姐出口成章,而她所懂得的最有气质的一句话,也不过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麽一句而已,满大街人人会背。

“夫君……”翠秀跟着韩烨,忍不住伸手抓住韩烨背後的衣裳,将脸靠在他温暖的背後,忍住眼眶里面心酸的一秒泪滴。

夫君……我比不上宋小姐,永远都比不上啊……

“怎麽了?”韩烨回头,将她的手臂从腰间拉开,眉宇间带着淡淡疲惫。

“夫君……”她不知道心底怎麽那麽委屈,自卑和酸楚交织着,想要重新依靠回去,却又被推开。

“翠秀,军里还有许多事,你怎麽这个时候哭?不懂事!去照顾爹娘,我先走了。”他不耐烦的推开她的手,转身大步走开,不顾妻子在身後小跑步的追赶。

“夫君……夫君……”翠秀扶着破败门框喘气,看着韩烨的背影,慢慢滑坐在门槛上,虚弱无力。

夫君,你可知道,我每日为宋小姐细心烹煮吃食,自己却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夫君,你摸摸我的手,它们已经如同白骨一般,在风中乾裂成没有肉骨的棍棒?

夫君,我每日看着血淋屍首,我替大夥儿包紮伤口,将牺牲的弟兄们埋葬,我唱不出宋小姐那样的歌,但我心头的痛苦一不比她更少。

夫君……宋小姐一汪眼泪就得到你温柔以对,可是为何,我落泪的时候,你却如此不耐烦?

青梅竹马,十几年淡淡时光,小时候,你曾牵着我的手说,哥哥以後会一辈子爱护你。

“夫君……”咽下喉间的硬块,翠秀坐在门槛上,闭起了微红的眼眶。

夫君,你可知,你是翠秀最重要的家人,翠秀也有脆弱的时候,只要一个拥抱,一声鼓励就够,让我知道,你的心里没有别人。

想起幼时,她梳着双环髻,淘气爬上青砖小院儿的桃花树,越过低矮墙头看下去,还是个男孩的韩烨挥舞着竹子做的剑,带着虎头帽。清明雨纷纷,他在狭窄的巷子里大笑着奔跑,让她挪不开目光。

长大後,每个春天他都会在山後为她摘满满一捧山花烂漫,璀璨夺目,她只觉得自己是镇子里最幸福的姑娘。

翠秀,哥哥会永远爱护你。

他说过的。

那个时候,雨落在身上怎麽那麽甜。

许多许多,现在看来,好像恍若梦中,不过几个春秋,竟然已经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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