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哈哈大笑。“你怎么搞的?叫你控制好水柱,你往脸上喷干么?”
“我想洗脸不行吗?”她恼羞成怒。
“去把脸擦干……”叶明隽拿好水管,冲掉摊台的泡沫。
他将台子刷得亮晶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可以当镜子用了。”郭菲在摊台上龇牙咧嘴做鬼脸。
“很清楚喔。”摊台映出叶明隽微笑的脸。
“谢啦!”郭菲买甘蔗汁请他喝。
两人坐在干净的摊子上喝甘蔗汁。郭菲还顺便买走卖花摊剩下的野姜花,放摊台上,淡雅花香在炎热午后,散发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暖风徐徐,花香弥漫,甜甜甘蔗汁清凉润肺,日光暖暖烘着皮肤,这一切好舒服。
他们并肩坐着,看着来往的人们,享受这惬意的时光。他们没有聊天,可是呢,郭菲有不自在,她依然对他有感觉,她压抑着想往他肩膀靠去的冲动。
叶明隽也是,他好喜欢这样跟她坐在一起,舒服,没有拘束。他想到结婚前,他也这样随兴,爱去哪就去,爱做啥就做,可渐渐地,郭晴耳提面命的老是告诉他注意这、注意那。郭晴受过专业医学教育,到哪儿都先注意卫不卫生,这是好习惯,但有时也带来很多限制。好比像这样坐在菜市场摊子上,喝菜市场的甘蔗汁,对郭晴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惬意地休息一阵。
叶明隽先开口,他说:“你知道吗?野姜花洗干净后用面粉炸很好吃。”
“真的吗?”
“你没吃过?”
“没有。味道很好吗?”
“嗯,你想吃吗?我晚上下班时,可以炸一些带去给你吃。”
郭菲低头,想了想。“不用了。”她不要了,拒绝他的好意,不想再沦陷。
叶明隽表情僵住,一阵落寞。这没什么,可是,为什么心里很难受?只因为想对她好但被她拒绝?
叶明隽装作若无其事的。“既然阿兰姊要回来了,那么以后呢?你会继续在这里卖菜吗?”
她耸耸肩。“暂时这样吧,我懒得再找工作,我懒散惯了……这里只要卖卖菜,虽然摆摊跟收摊时比较耗体力,但大半时候还挺清闲的,不需要花脑子。”
“你不懒,也许……你是还没找到让你热爱的工作。”
“像你为烹饪疯狂吗?那是什么感觉?”
“很感动。”
“很感动?”郭菲无法想像,她没遇过让她感动的工作。
叶明隽说:“当我做出心中完美的菜色,我甚至会感动到舍不得吃它,可以一直欣赏成品,闻着它的香气,还自恋到欣赏很久很久,甚至会拍照纪录,写成心得纪录。所以平时偶尔发表专栏,那些全是我工作时累积的心得报告。我书房里有一整落书柜全放着我这几年做菜的纪录,到现在还不断累积中……”
“那样真的是很自恋。”郭菲笑道。
他又说:“有时我甚至站在自助餐的用餐区后面,偷看客人们吃我的菜时的表情,听着碗筷声音,有时我还过分到会挑选跟当日菜色很合的音乐,放给客人用餐时听。”
“我知道,有一次我去‘朴真’吃晚餐,那天放了外国女歌手的歌,歌声沙哑,感觉很脆弱,又好像在呢喃,甚至还有几首是用法语唱的,我觉得好好听……有一首最棒,我记得有一段旋律是……”郭菲哼给他听。
“我知道,你说的应该是Carla Bruni唱的You Belong to Me,我放过她的专辑 Comme Si de Rien N'etait,在秋天的时候。这张专辑的歌都是关于爱,时光的流逝,追悼亡人和青春岁月,很适合在秋天听。”
“我记得那天‘朴真’的菜很特别,你竟然弄了杏仁豆腐,在自助餐店欸!可是真的好好吃。”
他惊讶她竟然还记得他做过哪些菜。他说:“秋天容易伤肺,白色食物可以补肺,所以我会比较常做白色的食物。”
“那些菜被你做出来,还能听你放的歌让人吃进肚子里,你形容得好像那些菜都有灵魂了。”
“我希望不只是吃我做的菜的人们,包括被我料理的食材,都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郭菲头。“能经过你双手的食物真幸福,还能听到你放的那么好听的歌。”
“那张专辑很棒……我可以借你听看看。”
她淡淡地说:“不用了……我……音响坏了,最近很少听音乐。”
她再一次拒绝,佩服起自己的定力,她似乎进步了,好像可以成功抵抗他的魅力,假装自己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可以对迷人的他无动于衷。
叶明隽忍着心酸的感觉,今天的郭菲,好冷淡。他能感觉到,她似乎不再是那个在部落格上写着爱上他的女孩了。
这样很好。
这很好。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相恋,但是……惆怅感萦绕胸口,使他忧郁,失落感又是那么重,压在心上。
他忽然有种感觉,他可能以后都很难见到她了。她似乎想与他保持距离,他表面微笑着,心里却很苦。
他跟郭菲说:“如果你一辈子都卖菜,会不会感到很满足很高兴?如果会,你要好好守着菜摊的工作。”
她瞪大眼睛。“我怎么可能一辈子卖菜?我只是……我不想去找工作啦!我很挫折,我没专长,能力也不怎么样,当上班族又做得很差劲,我只会让人失望而已。”
他突然严厉道:“你不可以这样,贬损自己只会削弱你的心志。你要永不放弃地去积极寻找适合你的工作。就算换上一百个工作还是不要放弃,不要说那些贬低自己的话。”
他严肃的口吻,使他有某种威严,使得郭菲屏息,不敢吭声。
他说:“我相信有‘天职’这种东西,‘烹饪’给大众吃,就是我的天职。你一定也有某种天职,等待被开发,等待你去做……‘天职’的意思不是指做来让人家高兴的,而是这个工作你做起来很高兴、很有成就感。甚至会觉得这就是你生存的意义!你知道吗?神不会让一个人诞生,却让他没有任何用处。每种生物的存在,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嫌弃你,你都要去找出你存在的意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
“是吗?”郭菲咀嚼他的话。“那草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嗯,以厨师的角度来说嘛,小草可以让很多小动物吃,填饱它们的肚子。”
“哦?”郭菲笑了,调皮道:“所以,以你们厨师的角度来看,每一种生物或植物的存在,都是另一种动物的食物喽?那么人是谁的食物啊?”
“俄国大师戈齐福曾说过,人是月亮的食物。当人死掉,月亮就来吃他。”他笑笑地说。
“月亮?月亮欸!”她笑着。“这是我听过最浪漫的神话了,不知道让月亮吃是什么感觉,一定很冰。”
“为什么很冰?”
“月亮看起来就是很冰嘛。”
他呵呵笑,喜欢跟她抬杠。他们谈天说地,很愉快。
郭菲想着他说关于天职的话,她很震撼,没人跟她讲过这种话。她有开窍感,如迷路羔羊遇着牧羊人引路,迷惘地饿了很久,终于看见另一处青郁草地。
他的话,很有智慧。
她看着他,和他说话,她其实,好想好想吻他……
为了他这些美丽的想法,动人言语。这是个多么高贵的灵魂,同时,她又悲伤地想,这是永不可能属于她的男人。这么看着他,跟他聊天,她感觉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