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对我说:“医生决定再加快速度。”
我回到安娜身边:她的双手湿漉漉的,紧紧把握着我的手;额头布满汗珠,头发黏在上面。她小口小口地呼吸着,这样应该能减轻疼痛!
“无济于事……一都没用……我很痛……非常痛……我肯定坚持不到今天晚上……”
助产士回来了。我走了出去,让她自在地给安娜作检查。安娜不停地发抖。当助产士在室外找到我时,她微笑地对我说:
“比我想象的要快。我想,两小时内就能大功告成。”
十二二十分了。我光顾着安娜的反应,没注意时间的流逝。我很惊讶,时间过得这么快。但我觉得还不够快。
我在安娜身边坐下,跟她瞎扯,向她描述着窗外的屋和树梢。我轻轻地扭过头,看着半开的窗口。但她没有听。她很痛,现在痛个不停,她几乎听不见我说话。
她担心起来:
“她为什么还不来?”
“要我打电话吗?”
“是的,要打电话给她。”
人们告诉我,助医已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在楼梯上,我遇到了几个来访者,抱着鲜花和礼物。也许,有人刚刚经历了我正在经历的时刻。
助产士正在给安娜按摩肚子。安娜翘起的大腿流着几道血。我不敢看她。
“情况很好……我又给她打了一针……她的痛苦会减轻的……”
助产士走了。安娜轻轻地哭起来。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我也想哭,差忍不住。
“我肯定不能坚持到底……我再也不能……”
我的无能和痛苦使我自己惊慌起来,我与刚刚产生的恐慌斗争。我看了看表:
“一半了……助医马上就到……来,和我一起呼吸……”
她紧攥着我的手指,每宫缩一下,她的指甲就掐我的掌心一下。
“我渴……”
我递给她一杯水,扶着她喝了几口。又是一阵宫缩,她呻吟起来。我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助产士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长发妇女:
“您等的人来了……不是吗?……先生,您能不能出去一会?我们要给您太太作检查……”
我再次走了出去。我听见安娜在轻轻地喊叫。检查在持续。我想象着最糟的烦恼,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助产士打开门,脸上总那么笑盈盈的:
“很快了……我们去叫医生……在您的太太进入产房之前,您可以去拥抱拥抱她……”
安娜似乎平静下来了: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当我走过去吻她的额头时,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说:
“好了……再努力一把,一切都将结束……你很勇敢……她们叫医生去了。医生很快就会去那里。”
一个护士回来了。我吻了吻安娜的唇,心想,这也许是最后一个吻了。安娜看着我,脸上露着微笑,朝我挥挥手。我离开了她。
助产士发现我很惊慌,便安慰我说:
“别着急。一切都将正常。婴儿不大,三公斤左右。已露出来了,很快就会生。别走得太远。”
我无事可干。这种无用使我很难忍受。我决定走一走,于是大步走下楼梯,朝门口走去。
我去早上我们吃过早餐的那家咖啡馆。顾客们在赌马,他们端着酒杯,站在电视机前,等待比赛报道。老板认出了我,见我独自一人,也许猜到了我焦躁不安的原因。他朝我笑笑,向我指着远离吧台的一个座位。我试图想象着离这里几百米的地方发生的事。安娜一定在受苦,没有胃口地嚼着我都忘了是自己给她买的三明治。想到这,我不禁伤心起来。电视中,记者在报道橄榄球比赛,他的话左右着观众的评论和酒杯、酒瓶、咖啡杯的撞击声。我望着挂在日历上方的钟。日历是去年的。三一刻了。我付了钱,走出门外,回医院去。我注意不要走得太快。我离开安娜还没有一小时。我换了好几条人行道,以延长回去的时间。我甚至在太阳底下的一张长凳上坐了一会儿,观察着行人。他们习惯在星期天下午散步,中午在家里吃了一顿好饭,脸还红红的。他们是到森林里去。天气很好。我独自一人……如果他们知道……
在医院门口,我遇到早上见过的一个产科护士,她见到我低下头去:我立即担心起来,是不是出了事,她不敢告诉我。我想问问她,可她走远了。我没有坚持。
我一出电梯,就看见了助产士,她怀里抱着一个眼睛紧闭、包着白布的婴儿。她叫住我:
“恭喜你,先生,您得了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我看着他……我默默地看着他……他身上很干净,脸又红又光滑,脑门上长着细毛。我很想摸一摸他,但又不敢。助产士把他抱走了,说:
“过一会儿,您可能更长时间地看他。”
“我太太怎么样?……”
“很好,一切都很顺利。呆会儿,您也可以看见她。”
我急忙跑到一楼的电话间去给我母亲打电话:
“您有孙子了……他很漂亮……一切都好……是的,很好……我很高兴……拥抱您……”
我又飞快地跑回楼上,要见医生,想谢谢他。医生已经走了,有急诊。他的女助手告诉我:“他向您表示祝贺。孩子很漂亮,一切都很顺利……”
那么说,觉得他漂亮的不是我一个人……助产士从婴儿室回来了,她把孩子交给了那里的保育员:
“他三公斤半……今天晚上儿科医生将给他作检查,之后您就可以去看他了……”
“我太太安娜,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刚刚看过她……她醒了……33号房间,右边。”
我跑去敲了敲门,进去了。
安娜躺在床上,脸还有白。她朝我微笑着。我吻了吻她的唇,又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说:
“我给你生了个漂亮的孩子……你看见他了吗?……助产士刚才告诉我,他七斤……”
我不停地吻她的手,看着她:
“你呢?感觉怎么样?”
“不错,很好,出乎意料地好。一不累。他们让我睡着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孩子一洗干净我就醒来了……他很可爱,我相信……”
“他现在在哪?”
“在婴儿室。在这里,出于卫生方面的考虑,他们不让婴儿跟母亲呆在一起。他们担心来客、噪音、聊天……总之……这种方式……”
我觉得安娜比我要冷静得多,放松得多:我再次欣赏她身上的这股力量。
“必须打电话给你父母,我父母,我的兄弟们,帕斯卡尔、教母和瓦索……我答应过他们。”
我们先后打了电话。她说得比我详细。她可以说得一不错。尤其是孩子的重量,她觉得特别重要,必须告诉别人。我知道,长期以来,她就怕生出一个体弱或早熟的婴儿。
她不断结识别的朋友,她认为绝对有必要通知他们。
我离开了她一会儿:我需要走一走,一个人呆一会儿。
在外面,我只看见我周围的人,跟上午一样。我慢慢地走着。激动、等待使我头昏脑胀。我又累又高兴,已经西斜的太阳暖暖地照在我身上。我向报贩打听花店的地址,他告诉了我。我买了一大盆花,差拿不动。
我精疲力竭地来到安娜的房门口,把这棵植物放在床头柜上。那红色的花朵看起来像叶子一般。
帕斯卡尔来了。她对安娜提了一大堆关于她的教子的问题……还有分娩……
助产士进来,告诉我们一些关于婴儿的最新情况。在我的要求下,她又说了些分娩的情景:
“您太太当时宫缩得厉害……很难让她放松,无法安慰她……直到医生来临她才平静下来……还有……夫人,您记得清您分娩时的情景吗?……因为,不要对这种事留下可怕的记忆,这很重要。”
安娜露出了微笑,回答说:
“啊……当时发生什么事,我已记不太清楚了……重要的是孩子生下来了……而且平平安安……我曾听到有人说:‘准备保温箱……’当时我很害怕……后来,我就睡着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是的……准备保温室,这是常规……问题是我们说得太大声,让您听见了。至于您失去记忆……这很简单……在最后一刻,医生希望您睡一会儿……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很好,很好……我准备起来……”
“啊,太好了!在这几天里,您还会有痛……如果很痛的话就告诉我……现在,尽量睡一会,好好休息。这些事我们明天再谈……今晚,您吃这些药片就行了……再见,夫人……”
我送她出去。
“再见,先生。”
“再见,夫人……谢谢。”
安娜的手腕上戴着两只塑料纸做的手镯,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孩子的性别、号码。她向我伸过一只手来,我双手把它握住。
“你给我生了一个漂亮的孩子……谢谢……”
天黑了。帕斯卡尔走了。安娜突然感到累了。她睡着了。我离开了她。
回到家里,我打电话给一个朋友,邀请他吃晚饭。我和他几乎是默默地在街上走了大半夜。我已经开始回忆了。
当我精疲力竭地躺下来时,天已经亮了。昨天,我儿子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