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遥一时窘迫,竟不知如何接话:“留过洋的学生的嘴真是厉害,得理不饶人嘛!”说着打了几个“哈哈”。
“呦,你对我的情况了解得很详细呀,连我留学的事都知道?”女学生表情有惊讶。
“女同学,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吧!”罗遥以攻为守,觉得不能再和她兜圈子了,“湖南有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向我们学校推荐你,写了介绍信,我们看了你的材料,觉得各方面都适合入校条件,由于推荐者是社会名流,校方不敢怠慢,郎校长让我昨天就从学校基地赶到长沙,就是为了今早能和你面谈,刚进招生处没亮明身份,也是为了实地考察前面那几个报名者,并不是有意针对你,故请务必谅解。”
他的低姿态,立即获得了女同学的好感,讲话的口气也随之改变:“副教务长刚才的话,有学者风度,身为校方领导能向我这个学生作自我批评,使我很自然联想到在英国伦敦留学时校方的一些做派,我这人不隐瞒看法,你刚才的态度让我欣赏!”女同学的眉宇间溢出了笑容,脸上现出的两个小酒窝让罗遥看得发呆。
她充满洋味又显底气的话让罗遥喜出望外,女同学对他看法不错,这就为他取得她的信任提供了感情基础,他不敢再欣赏她的美色,故作惊讶地问:
“女同学留学英国伦敦,不知学的什么专业?”他脸上掩饰不住地露出了对眼前的女学生的敬佩。
她好像是满不在意地回答:“选修西方文学。”
罗遥问的话一下就证明他没多少文化:“那你的知识一定很丰富啰!”
“谈不上丰富,只是学了一皮毛的东西罢了。”她又是淡淡一笑,笑中不无傲气,随之坐了下来。
见她坐下了,有长谈的样子,罗遥心中更喜,不觉暗喜:“好!套住了。”可嘴上说的却是另外的话:“你谦虚,太谦虚了,学识渊博,又如此谦虚,更是可贵。”
她的话也有了几分热情:“副教务长太过奖了,学生受不起。”
他一楞:“你刚才说什么?说是我们的学生?”他真是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毛病。
她好似真诚地说:“副教务长礼贤下士,虚怀若谷的态度让我感动,也心动。说真话,我对中国的警察印象并不好,本不愿到招生处来的,但经不住父亲好友的亲自推荐,也只好来走马观花,没想到首次见到校方领导,就这样尊重人才,求贤若渴,就可以想见学校的办校宗旨和校风、校纪了,这才让我有想报名了。”
罗遥见她终于松了口,心里悬起来的一块石头才算坠入了腹腔:“只是你加入贵校有屈才啊!”他是实话实说。
她答得也不虚情假意:“只要是抗日救国,何谓屈才!”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姑娘刚才看的什么书?好像不是中文书吧?”
她轻描淡写地说:“英文书,留学英国不看英文书,那是留的什么学?”
他竟鼓起掌来,他的巴掌刚响,室内的考官们也跟着鼓掌:“真是不简单!太不简单,我这个人也爱讲实话,就连我们号称最有学问的郎校长也看不明白英文书,姑娘进了学校定能出类拔萃。”
女同学话题突转:“我现在就报名,就填表?”
“当然,就现在。”罗遥见目的快达到,喜不自禁。
考官们递上几张招生表,女同学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拿笔就写,不一会儿就把表填完,交给考官,他们不敢先过目,把招生表忙递给罗遥,罗遥看过之后,不觉犯愁地问:
“女同学叫温什么?这个字真少见,念什么?”
女同学难以察觉地闪了丝讥笑;“温芃,后面那个字和朋友的朋同音。”
“温芃……温芃……”他接着念了几遍,赞道:“留洋的人,连名字取得都彰显文化品味,还洋味十足。”
她不觉失笑:“我的名字是父母在我留学英国前就取的,哪有什么洋味,就是取此名的人少些罢了。”
罗遥纠正得倒快:“一听就知道是有学问的人取的吧?”
考官们随声附和:“那是,那是。”
他又认真地看了一次招生表:“女同学的亲属好几个是富商,你能投笔从戎,实是难得呀!”
“国难当头,狼烟四起,经商也难,我之所以不接父辈的班,也是为了要赴国难!”
“小姐觉悟高!觉悟高!你是又有觉悟又有知识,必是警校的一枝花!”
温芃突然变得有压抑:“副教务长,我有一担心……”
“有难处尽管直说。”
“我从小养尊处优,长大后也一直生活在佣人的服侍之中,我怕到了警校一时不能适应学校严格的军训、军纪,身体吃不消,拖了学校的后腿。”
“温同学大可不必担心,警校虽严,也是严得合情合理,我也可以提醒教务组对你的军训要求宽松一些,灵活一些。”
“多谢教务长想得周到。”温芃故意把“副”字取掉。
罗遥心可不粗,他马上意识到她对他的称呼有变,心里更是兴奋,这劲头刚上来,就被慌忙跑进来的另一考官的报告给压熄了火。
“罗教务长,郎校长坐车已到了招生处大院!”
罗遥一惊:“他来得倒快!”
温芃装得不知究竟:“郎校长来了好呀,我正好可以见一见他。”
罗遥强作笑颜:“那是,那是,迟见不如早见嘛。”
众人说话间,郎玉昆脸有嗔色地大步走进来,一见罗遥故作惊态:“罗副教务长不是生病连夜进城看病么,怎么到招生处来了?”
罗遥一脸的尴尬:“昨夜经医生治疗,病情已减轻许多,今早特地来招生处看看,有无合格生源。”
“你病了都不忘工作,令人起敬。”郎玉昆话中不无挖苦。他转过身来,看着温芃,面带笑容地说;“不用问,你就是湖南大学教授推荐的女学员温芃吧?”
“想必您就是郎校长。”温芃一脸带笑,话语亲切。
“刚进来时,听你们谈笑风生,想必罗副教务长的捷足先登必有所获。”郎玉昆旁敲侧击,话中带刺。
罗遥自知理亏,只好说:“我已经替校长面试过了,大学教授所言不虚,温芃同学确实是人才难得,不,简直就是千里挑一!”
“小温同学,能得到罗副教务长如此高的评价,是你的荣幸啊!”郎玉昆的话半真半假,让罗遥听得很不顺耳,但他又不好表现任何不满。
“罗教务长待人亲和,以诚信树威,让我感佩!”温芃热情地说。罗遥为之一振,头又高高地扬了起来。
“这么说面试政审填表都已经过了?”郎玉昆这才放了罗遥一马,开始问正题。
“都合格!非常合格!”有个考官说。
“既然罗副教务长该问的问了,该审的都审了,那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问一句,温同学是否随我们一同入校!”
“我本来只是到招生处看看,什么都没有准备呀!再说,也没有征得在南京的父母同意,是不是有些仓促?”
罗遥生怕到手的金孔雀跑了,马上说:“你南京父母方面,由我们校方通知,至于你入校的一切生活、学习、物资准备,全由学校解决,今天温同学就随我们一同进校。”
“温同学可否就这样定了?”郎玉昆问。他自进了招生处第一眼见了温芃,就立即喜欢上了这个伶俐亮丽的女学生。他坚信眼见为实,他这才相信湖南大学的教授和湖南站处长的热情推荐不是虚词,他明知罗遥抢先一步会见温芃是为了在阎奔面前表功,但他决不会怀疑罗遥会对她各方面的情况严审,既然具有特工素质的罗遥问过审过均感满意,他也就该放心了。更何况还有社会名流和军统湖南站推荐哩,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的是,在挑选的学员中防止赤化分子,甚至是共党混入,是他和罗遥共同的责任,在这一上,他是信任罗遥的,尽管他俩之间存在诸多矛盾。
“那我就按两位的意见办,今天就随二位入校。”温芃答得干脆。
罗遥抢先握住温芃的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温同学,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行列!蒋委员长说过,我们这个队伍是把锋利的宝剑,我希望你是这柄剑上一颗闪亮的宝石!”
“我将不负罗教务长抬爱,我这个人不管干什么事,都要争第一,不愿得第二名!”温芃说得傲气十足。
郎玉昆小眼一转,说:“温同学年纪轻却有志气,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说起宝剑,我倒想起了唐朝诗人李峤写剑的诗,写得非常壮美。”
“很想请郎校长念来听听!”温芃笑得含蓄。
郎玉昆顺口念来:“我有昆吾剑,求趋夫子庭。”他有意停下来,稍顷才说:“温同学可否接下句。”
温芃闪了一笑:“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
罗遥惊愕得张开了嘴巴,怔怔地望着胸有成竹的温芃。
郎玉昆连连头:“锷上芙蓉动,匣中霜雪明。”
温芃接得更快:“倚天持报国,画地取雄名!”
室内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郎玉昆又转了话题:“听说你是学西方文学的?”
温芃只是头,没回话。
“那你一定了解《贝奥武夫》啰!”郎玉昆问得深奥莫测。
“不敢说了解,只是读过,他是英国文学史上早期的英雄史诗,内容反映的是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其实是以传说的形式反映了英国人的远祖在北欧时期的生活。”
罗遥佩服得伸出了大拇指,众教官也都是敬佩的神色。
郎玉昆心里着实是莫名地跳了一下,他本是借机摸一下她的学识如何,没料到她能从容对答,于是便进一步试探:
“你能否谈谈对乔叟的看法?”
温芃从小提包里拿出英文书:“我今天算是遇到知音了,您瞧,他写的《坎特伯雷的故事》我是从不离手的。”
郎玉昆惊讶的神志让罗遥反而得意,他在心里说:“我审过了你还审,那就让你丢丑!”
温芃不等郎玉昆开口:“我这是读第九遍了,伟大的诗歌之父,我灵感的浇灌者,心灵的引路人,我再次向您致敬。”略停,她朗诵道:
“当四月带来它那甘美的骤雨,让三月的干旱湿到根里。让浆汁滋润每片草叶的茎脉,凭其催生的力量使花开出来……”
温芃还没念完,招生处里已是掌声一片,她的知识渊博让罗遥十分得意,他为自己先面试温芃而感到骄傲。
郎玉昆暗自吃惊,他没料到温芃竟能对答如流,看来她在英国确是学西方文学的不假,她的聪慧和机灵让他十分欣赏,当然他也为让罗遥占了先而懊恼,他现在就开始琢磨,如何向阎奔汇报,才能把罗遥时间抢先的事实给遮盖过去……
罗遥叫温芃上他的专车,而郎玉昆却把温芃拉向自己的轿车,她不知该上哪部车了,一时左右为难。
郎玉昆灵机一动:“那咱们三人就同坐一辆车,如何?”
罗遥其实并不满意郎玉昆的建议,但当看到温芃满口应承以后,他才随他二人进了郎玉昆的轿车。
在车上,郎玉昆从心里发出了赞叹:
“温同学的记忆力惊人,知识丰富且扎实,今后一定是前途无量!”
温芃的语调有些压抑:“承蒙二位领导错爱,我定会发奋努力,我还是怕自己适应不了严格的警校纪律,中途被退了回来……那多丢人。”
不等郎玉昆开口,罗遥抢先说:“咱们这所学校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
郎玉昆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他自知失言,忙纠正道:“我是请温同学放心,学校一般是不会半路退学生的。”
“刚才罗教务长的话吓了我一跳,进了这所学校就没有人生自由,一直干到死?那我才不会干到底哩。”
郎玉昆讪讪地说:“温同学太敏感,过虑了,过虑了。”
罗遥连忙帮腔:“就是过虑了……”
轿车进了学校基地以后,郎玉昆马上在校长室召开了教官组会议,宣布了让高才生温芃插班学习的决定,并向大家详细地介绍了温芃的家庭背景,留学情况,个人的天赋,希望教官组对她重培养,以缩短因入校时间太晚而与其他同学在业务训练上拉下的距离,他还特别强调,对温芃的军训要适量而止,不可苛求,更不能因体能不能达标而受罚。
平时最服从指挥的秦时伦马上表态:“坚决按校长的指示办,温同学只要有真才实学,我们尽全力也要把她培养成优秀的特工!”
一向桀骜不驯的向美莹撇撇嘴,大不以然地说:“这个姓温的既然这么优秀,怎么会屈就咱们这个小庙,这不有些反常吗?”
罗遥向来对向美莹的傲气不满,见她出来唱反腔,立即反驳:“人家开始还不想来呢,亏得我东劝西说,她才同意入校的,你以为招这样的高才生就那么容易?”
尽管郎玉昆不满罗遥借机自吹炫耀,但他还是站在罗遥一边,批评向美莹:
“向教授,出言要谨慎,咱们这所学校是委座亲自下令举办的,这样的庙全国有几个?还小么?你这样看既把学校看低了,也把自己看扁了。”
向美莹还不服气,话语依然很不中听:“共产党最会装模作样,我是怕这座学校里有共产党混进来。”
郎玉昆大声打断她的话:“向教官,我再提醒你一遍,出言一定要谨慎,温同学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和国内的任何政治势力都没接触过,是一张白纸,再说,她家富有,广交社会名流,这样的人共产党是心存戒备的,更别说,我和罗副教务长还对她各方面的情况做了调查,有些情况甚至直接面审,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共产党?”
“我完全同意校长的意见!我看向教官倒像是见来者优秀会超过自己,心里有些吃醋吧?更何况来人还是漂亮的娇小姐。”罗遥酸溜溜地说,并不正眼看她。
向美莹一听就来气:“姓罗的,你把话说清楚,我姓向的不是任人随便侮辱的!”
“好了!别争了!”郎玉昆沉下脸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威严,“招来了优秀生,本来是高兴的事,可你们反倒吵起来了。”
一直沉默的韩信哲这时开腔:“校长批的是,这样不好!不好……”
向美莹知道校长一直器重她,欣赏她的干练,泼辣,以及快人快语,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冲动让校长有下不了台,于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
“校长,如何安排此人的衣食住行?是不是要特殊对待?”
罗遥有不耐烦地说:“温同学的衣食住行我已向教务处有关人员交代了,就不麻烦向大教官操心了。”语中分明带刺。
郎玉昆马上接话:“有些需要对她特殊照顾,例如军训,但有些不能特殊,如吃住,吃大食堂,睡大通铺,这都要和其他女学员一样,她是有钱人家的娇小姐,但在我们这所特工学校里总不能娇得太出格吧?再说,这也不利于她今后成为党国的特工精英。”
郎玉昆的这一番话让向美莹肚子残留的气彻底消失,她确实佩服校长又打又拉的高明手段,打你是怕下级违背他的指示做出出格的事;拉你,是给下级面子,让你好下台阶。
郎玉昆此时叫人通知早在校长室不远的房间里候着的温芃进来和教官们见面,众教官一见面前亭亭玉立的温芃,无不脸露惊讶,就连极少说别的女人漂亮的向美莹也在心中惊叹:“这简直就是个仙女嘛!”
温芃弯腰向各位教官施礼,声音甜美动人:“今后还望各位教官严管严训,我半路入校,肯定落下许多课,各位教官加紧给我补上,我不愿落在别的学员后面,拖大家后腿。”
这几句大方得体的话很得人心,连未见面时就对她已有成见的向美莹也对她换了看法:“这个留学英国的洋学生并不傲气,还懂礼貌,说话实在,也不癫狂。”这些心里的好感让向教官的成见飞走了不少。
秦时伦又是最先表态:“温同学谦虚,居高学历而不骄,这是最贵重的品质。”
韩信哲也说:“今后咱们共同努力,我保证把你拉下的相扑搏杀课补上。”
郎玉昆意味深长地说:“向教官不想对温同学说几句?”
向美莹也觉得有话要说;“小温同学,没见面时,我对你有看法,娇小姐,洋学生当什么兵嘛!可我见了你本人后,我对你的看法不坏,你话虽不多,但诚恳中听。不过,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由于你入校太迟,拉下的课程太多,必须要更多的吃苦才能跟上大家的进程,你要有思想准备。”
温芃头含笑地说:“人们不是常讲,开弓没有回头箭么?我既然入了校,就是普通的学员,娇气必须克服,傲气一定改掉,否则就是给学校各位领导和教官添麻烦,我从小就不是个让人烦心的人,我这人不爱说大话,但干实事的劲头是足的,各位可以拭目以待。”
她的话让罗遥激动不已,呐呐地说:“好样的!温芃好样的!”
郎玉昆是愈看温芃愈顺眼,他似乎已看到党国未来的特工精英已经出现,并冉冉升起……
这个温芃就是冷月,入校一切顺利,今后严酷的战斗正等待着她,她信心百倍地投入了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