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无夷笑着,唇角淌下一串乌黑血迹,“你以为我能熬过他们的刑讯?别傻了。一刻钟已经多了,要不是等你,我何必撑到现在!”
“不会吧?”
程宗扬看着他残缺的肢体,不相信他还有能力服毒。
鱼无夷冷哼一声:“我鱼氏用毒手段岂是你们所能知晓的?”
鱼无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声音微弱下来。“你若愿意便去泊陵告诉家父我的死讯。不愿意便罢了。”
“你不怕你们鱼家的东西被我藏私?”
“阴阳鱼落到你手中只是无用的废物!”
鱼无夷冷笑:“除了黑魔海,无论给谁也不损我们鱼家分毫!”
看他凄惨的样子,程宗扬不禁生出一丝同情。“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有!”
鱼无夷喘口气,“把我抛到水里——让我死得体面一点!别让人看到我的尸体!”
程宗扬伸出手,鱼无夷冷笑:“你想死吗?用脚,把鞋子扔了。”
程宗扬想起他周身是毒,于是解下太刀,连鞘抵在鱼无夷腋下,然后把他托起来小心推进水里。
鱼无夷已经折断的腰椎没入水中,身体渐渐下沉;当海水没到下巴时,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道:“不管你是谁,杀光黑魔海的人!能为我报此大仇!九泉之下我也会大笑复大笑!”
鱼无夷又吐口血,黑血直接溅在水面上;沉没前的刹那,他嘶声道:“小心剑玉姬那妖妇!好好活着!你若把阴阳鱼给了黑魔海的人,九泉之下我也不放过你!”
外面的劲气交击声越来越急,忽然巫嬷嬷一声厉啸,从秦桧指下脱身,旋风般闯入洞窟,嘶声叫道:“上忍快走!”
秦桧衔尾追来,从容道:“前方无路可回头!”
他化指为掌,往巫嬷嬷背后轻轻拍去。巫嬷嬷听到风声,反手击向秦桧的手掌,忽然掌心一硬,按到一截竹筒。
一点火星闪过,接着“轰”的一声炸响,声如雷鸣;一股足以熔化金属的炽热气流猛然涌出,以巫嬷嬷的修为也不禁痛嘶一声,手掌像被烈火烧过般的肌肉卷焦,几乎露出烧黑的白骨。
秦桧也被烟花的威力惊了一下。短暂的一分神,巫嬷嬷已经负痛耸身一跃,纵向黑暗水面。
秦桧飞身欲追却听到一声厉喝,“八格!”
程宗扬抽出最后一柄太刀,劈头砍下,一边向他施个眼色。
两人装模作样的狂呼恶斗,让巫嬷嬷听见是这位东瀛上忍舍命拦住偷袭者,才给了她一线逃生的机会。
计算巫嬷嬷已经逃得差不多,程宗扬示意秦桧拿出一支烟花。他挥刀砍进岩石,火花迸射间,竹筒引线被点燃,筒口飞出一团浓绿火光,刹那间划破黑暗,映亮面前一个足有百余步长的巨大空间。
眼前的洞窟一半浸在水中,远远能看到巫嬷嬷身影从水面飞驰而过。她半边葛衣被烧得乌黑,抓住重伤的右手;乱发飞舞有如恶魔,接着绕过一块巨石,消失不见。
那团绿火撞在对面石壁上,爆成一团灿烂烟花;未熔化的金属碎屑将岩石烧得嗤嗤作响。
程宗扬收起刀。“穷寇勿追。”
秦枪微微一笑。“便依公子吩咐。”
“奸臣兄,你怎么进来的?”
“泉捕头进去时便趁机进来。”
秦桧道:“巫宗在这里下了不少功夫,刚才我四处看了看,里面还有不少东西。”
程宗扬正待细问,身后风声连响,孟非卿等人一涌而入。泉玉姬随之跟进来,影子般站在程宗扬身后。
程宗扬放下心事。“怎么只有你们的人?秋小子和敖老大他们呢?”
“他们在外面。”
臧修道:“敖队长杀红眼了,一个一个补刀呢。”
程宗扬抬头张望道:“紫姑娘呢?”
臧修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好像看见紫姑娘进来。”
孟非卿背着双戟,负手过来:“你没事吧?”
“没事。”
程宗扬摊开手,“巫河马干掉鱼小子,然后跑路了。情况就是这样,现在只剩下她们。”
程宗扬指了指那些女子,十余名姬奴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望着这些剽悍的军士,一个个娇躯颤抖、噤若寒蝉。
“无妨。”
孟非卿对逃走的巫嬷嬷不以为意。“扫清此处足够黑魔海痛上几日。留个活口,给他们一个警告也好。”
程宗扬道:“孟老大,她们都是黑魔海买来的,不会什么武功。反正你们鹏翼社有车马行,往哪儿去都方便,不如交给你处置吧。”
孟非卿目光闪闪地打量了那群女子:“傀儡姬?”
匡仲玉伸出鼻子嗅了嗅,点头道:“全都是。”
孟非卿一挥手:“照老规矩处置。”
臧修伸手搀起一名女子,旁边的军士也过来帮忙,替她们捡起散落衣物,一边扶她们起身。
程宗扬玩笑道:“老臧,听说你是和尚出身,还娶了一妻一妾,这会儿这么殷勤,不会是个花和尚吧?”
臧修苦笑一下,搀着姬奴玉肘的铁掌往前一送,轻轻拍在她胸口,震碎她的心脉。接着那些军士也同时动手,顷刻间将一众女子杀得干干净净。
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顷刻间尸横就地,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呆了半晌才大叫:“孟老大!你们这是做什么!臧修!我干!”
“这些是黑魔海傀儡姬。”
孟非卿道:“黑魔海从各处搜罗女子炮制成姬奴,这些傀儡姬看起来姣艳无比,体内都有大毒,一旦失去黑魔海巫术的控制,随时都可能横死。不仅死前苦不堪言,而且流毒无穷。”
“她们是被黑魔海控制的弱质女子!什么坏事都没做!你们!你们!”
程宗扬气得说不出话。
匡仲玉道:“这些傀儡姬已经迷失本性,只剩下欲;若放过一人便等于害了十几人。”
“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我干!”
孟非卿道:“我只后悔当年没能杀尽黑魔海妖人,让他们作孽至今。”
臧修也道:“岳帅当年也是于心不忍,收容几名傀儡姬留在山村中。结果十余日间,整个村子都被这些毒姬毁掉。岳帅痛定思痛才定下这条规矩。”
那些女子软绵绵倒在地上,像睡着一样,几乎看不出死亡的痛苦。孟非卿拍了拍程宗扬的肩,“兄弟,切不可有妇人之仁。死在我们手中恐怕是她们最好的结局。”
“我知道……”
程宗扬无力地说:“还是有点不舒服。难道你们没有办法救她们吗?”
孟非卿摇了摇头,“黑魔海的巫术岂是那么容易破解?”
程宗扬吐口闷气,“早知道我就不放姓巫的那个老河马走了。”
孟非卿道:“超度了吧。”
程宗扬一手按着额角,转身朝洞窟另一侧走去,不忍心再看那些傀儡姬尸横遍地的惨状。秦桧和泉玉姬左右跟在他身后,留下星月湖等人清理现场。
程宗扬望了望水面,鱼无夷的尸体已经沉入水底。他长叹一口气,结局竟是这样,真不知是喜是悲。
“公子。”
秦桧朝程宗扬使个眼色,低声道:“里面还有东西。”
程宗扬扭过头。秦桧道:“刚才我察看时发现的,在这边。”
秦桧领着程宗扬走了数十丈,绕过一堆乱石。石隙隐有一扇小铁门。
“这是什么地方?”
“似乎是宝库。”
回答的是泉玉姬,她说道:“教里有要紧东西才用这种铁门。”
秦桧让开身体,笑道:“有劳了。”
泉玉姬摸索片刻,机括“答”的跳开;铁门分开一线,里面黑沉沉看不到尽头。
秦桧把用过的竹筒缠上布条做成一枝简易火把,当先进入。洞内是一条狭长甬道,两旁开着仓库般的耳室。
程宗扬一间间走过去,一大半石室都空着,倒是其中一间地上放着两口木箱。
程宗扬拿来火把,只见箱上贴着封条,上面赫然是建康云氏钱庄的花押。
程宗扬立即抽刀劈开箱盖的锁钮,不由得眼前一亮。木箱内满满推着铢钱,在黑暗中散发黄澄澄的光芒;竟然都是金铢!
程宗扬禁不住吹声口哨-’“运气真好!这下发了笔横财!”
秦桧道:“两大箱金铢,黑魔海真是生财有道。看样子起码有三、四万枚。”
“五万枚!”
程宗扬心里有数,这笔巨款又是从建康运来,不用问,肯定是晋宫被运走的五万金铢;黑魔海千里迢迢从建康运来,拿到手还没来得及动用,倒便宜自己。
程宗扬拿起一把金铢,感受钱铢沉甸甸的分量。秦桧笑道:“恭喜公子。公子的临江楼建成有望。”
程宗扬琢磨片刻,丢下金铢拍了拍手。“会之,你给孟老大送过去。有了这笔钱,孟老大的江州之战就轻松多了。”
秦桧为之哑然。这位家主一直以商人自居,说挣钱说得口响,这会儿平白得了一大笔钱却没有半分吝啬,全拿给孟非卿充作军资。
“家主挥金如土,属下自当奉陪。”
秦桧笑着拾起一口木箱出了洞窟。
程宗扬边走边看,一边道:“你装得很像嘛,刚才叫那一声,我还以为你真掉了呢。”
泉玉姬道:“奴婢的身子还没有被老爷用够,不敢轻易去死。”
程宗扬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真乖。”
泉玉姬拉开衣带媚声道:“老爷,让奴婢来伺候好吗?”
自己吸收不少死气,刚才又和那些傀儡姬厮混,早已欲念勃发,想拿她泄泄火。
这贱人与自己心意相通,不用自己开口就乖乖就范。
程宗扬一把搂住她的腰,手掌朝她衣内探,突然间耳边传来一声呻吟。程宗扬风一般旋过身,拔刀在手,本能将泉玉姬挡在身后。
身后一堵光秃秀的石壁,哪有半个影子?这会儿两人已经走到甬道尽头,别说活人,连个能喘气的生物都没见到。
片刻后,耳边又传来那个微弱呻吟声。这次程宗扬听得清楚,声音竟然是从那堵石壁中传来的。
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他硬着头皮用刀尖挑了挑石壁,没有发现丝毫异样。刚才他下意识的举动却让泉玉姬露出复杂眼神。她这种御姬奴和那些被教尊挑选的九御一样,都是可以随手丢弃的牺牲品,何时被主人保护过?
程宗扬试着敲了敲岩石,猜测这里也许有机关,整座石壁都可以移动,背后另有空间。可惜东敲西打半晌也没有找到机括。
程宗扬懊恼地停下手,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大笨瓜!”
程宗扬一阵惊喜。“死丫头!㈱目オ跑哪儿了?”
小紫拿着一柄小扇子,像淑女一样轻轻扇着,笑吟吟道:“打打杀杀的事人家才不做呢。当然是等你们打完了,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你就偷懒吧!过来看看这个!”
程宗扬敲了敲石壁,“后面好像是空的。你不是很聪明吗?找找机关在哪儿?”
“笨死你了。”
小紫拿过珊瑚匕首往壁上一刺,雪亮锋刃轻轻松松直没至柄,接着挖下一犬块岩石。
程宗扬冷笑一声,气哼哼道:“别以为我会夸你聪明!我让你找机关,谁让你挖墙了?这是作弊!”
小紫白了他一眼,把匕首丢给泉玉姬。泉玉姬连削带刺,不多时挖出一个大洞。
程宗扬把火把递进去,伸头看了一眼。石壁后果然是一间石室,室内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充当桌子的黑色玄武岩便空无一物。但那个声音毫无疑问是从石室传来。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个念头:真是见鬼了……
呻吟声再次响起,程宗扬举起火把朝声音来处挥去,只见洞窟角落赫然放着一具棺材!那具棺材直立着竖在墙角,表面黑漆已经脱落,露出黏在上面的絮麻。小紫抱住他的手臂小声道:“好可怕……呜呜……”
程宗扬差点气得笑出来。“就算真是鬼,它也怕你好不好?”
程宗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匕首,真气贯满全身,然后举起匕首刺在棺木接缝处用カ一挑。
沉重棺盖倒落下来,露出一个美艳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