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笑语相迎,进门一看,有向南的三间大厅,窗帘高挂。屏门上,挂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两边金漆柱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写着: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正中间,设一张退光香案,案上放一个古铜兽炉。有六张交椅,周围挂着四季吊屏。
那妇人把大家以礼邀入厅房,一一相见礼拜,请各坐看茶。
那屏风后,忽有一个丫髻,托着黄金盘、白玉盏,香茶喷暖气,异果散幽香。那丫鬟,绰彩袖,春笋纤长;擎玉盏,传茶上奉。
茶毕,妇人又吩咐办斋。
唐三藏启手道:“菩萨,高姓?贵地是何地名?”
妇人道:“这儿已经算是西牛贺洲之地;小妇人娘家姓贾名成真,夫家姓莫名须有;幼年不幸,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夫妻们命里无子,生了三个女孩儿,前年大不幸,又丧了丈夫,小妇居孀,今岁服满;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娘女们承领;欲嫁他人,又难舍家业;正好长老来临;我意欲招个上门女婿,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唐三藏闻言,装聋作哑,瞑目宁心,寂然不答。
那妇人又道:“舍下有水田三百余顷,旱田六百余顷,山场果木九百余顷;黄水牛有一千余只,而且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下有八九年用不完的米谷,十来年穿不一遍的绫罗绸缎;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金银财宝,你师徒们若肯回心转意,招赘在寒家,自自在在,享用荣华,却不强如往西劳碌?”
那唐三藏还是默默无言。
那妇人继续道:“我今年有四十岁整;大女儿名叫真真,今年二十岁;次女名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小女名怜怜,今年十六岁,俱不曾许配人家,虽然妇人我比较不美,所幸小女俱有几分颜色,女工针指,无所不会,小时也曾教她们读些儒书,也都晓得些吟诗作对;料想也配得过列位长老,若肯放开怀抱,长发留头,与舍下做个上门女婿,穿绫着锦,胜强那西去遭罪!”
唐三藏坐在上面,好似被雷惊住的孩子,被雨淋到的蛤蟆,默然不动。
那猪八戒闻得这般富贵,这般美色,他却心痒难挠,坐在那椅子上,像被针戳屁股一样,左扭右扭的,忍耐不住,走上前,扯了师父一把,道:“师父!这娘子这样问你,你怎么佯佯不睬?怎么也做个回话啊。”
唐僧喝退了猪八戒道:“你这个孽畜!我们是个出家人,岂能因富贵动心,美、色留意!”
那妇人笑道:“可怜!可怜!出家人有何好处?”
唐三藏道:“女菩萨,你在家人,却有何好处?”
那妇人道:“长老请坐,等我把在家人好处说与你听: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秋有新收香糯酒,冬来暖阁醉颜酡。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羞件件多;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
唐三藏道:“女菩萨,你在家人享荣华,受富贵,有可穿,有可吃,儿女团圆,果然是好,但不知我出家的人,也有好处:出家立志本非常,推翻从前恩爱堂。外物不生闲口舌,身中自有好阴阳。功完行满朝金阙,见性明心返故乡。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那妇人闻言大怒道:“你这和尚好无礼!我是个真心实意,要招女婿,你倒骂我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唐三藏见她发怒,只得说道:“悟空,你留在这里吗?”
孙悟空道:“俺老孙从小儿就不晓得干那般事,教八戒在这里罢。”
猪八戒道:“哥啊,你不要总是说我,也说说沙僧啊!”
沙僧道:“弟子蒙菩萨劝化,受了戒行,等候师父,自蒙师父收了我,又承教诲,跟着师父还不上两月,更不曾进得半分功果,怎敢图此富贵!宁死也要往西天去,决不干此欺心之事。”
唐僧又转眼看向刘晨。
刘晨对那妇人笑道:“哈哈!我不是佛门中人,乃是修道长生之人,可娶妻妾,我神通广大,家业比你的大多了,你们要是愿意,可以舍弃了家业,跟着我,包管你们将来不会坠落臭皮囊!”
那妇人道:“你这厮说大话,还不是和尚,肯定不是好人,不招你,不招你!”
刘晨笑呵呵地道:“我可没说大话,看你也有几分姿色,还是和你女儿一块儿从了我吧!”说着,刘晨上前勾了一下那妇人的下巴。
那妇人啐了一声,叫声无赖,急抽身转进屏风,扑的把门关上。把众人撇在外面,茶饭全无,再没人出。
猪八戒心中焦燥,埋怨道:“师伯你怎么这么调戏那妇人,人家生气了,也没了斋饭!”
刘晨笑道:“哈哈!就该调戏调戏她这想调戏我们的人,孙悟空你说我做得对吧!”
孙悟空火眼金睛,知道是怎么回事,笑着道:“对对对!正该如此!”
说完,房间里又冷了下来,猪八戒眼珠一转,道:“你们坐着,俺老猪去喂喂马!”
孙悟空更机灵,道:“哈哈!俺老孙跟他去,看他怎么喂马!”
刘晨道:“悟空,你去看看就好,不用惊动他。”
孙悟空走出厅房,摇身一变,变作个红蜻蜓,飞出前门,赶上猪八戒。
那呆子拉着马,有草处也不让马吃草,只是往前赶马,到后门口,看见那妇人。
那妇人道:“小长老哪里去?”
这呆子丢了缰绳,上前唱个喏,道:“娘!我来喂马的。”
那妇人道:“你叫我什么?”
猪八戒笑道:“娘!刚才他们都在前厅上挤兑我,我又害怕娘嫌我嘴长耳大,所以不敢说,其实我想做上门女婿。”
那妇人道:“我也不嫌,招一个倒也罢了,但恐女儿有些儿嫌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