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做其他病人。其实是很难如我这般,明确认知到自己正被施以一种浓烈而有针对性的手段,“尽量不让精神病人知道自己正在接受精神观察和治疗”是阮黎医生的治疗方案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不过,实际情况中,不可能完美达到这种程度,在提问和观察环节。大喊“我没有病”而显得极为焦躁的病人,也遭遇过很多。不过,总体而言,阮黎医生所设计的治疗行为,都会尽量让病人不被“自己精神有毛病”这种想法限制住。
而我,并非是心理专家,哪怕,可以在知道自己是一名精神病人的状态下,针对性去学习心理学知识,也有太多的外在和内在因素,让我无法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心理学专家。而我面前的这位阮黎医生,则毫无疑问,是天生有才华,后天也非常努力,将自己所有的事业精力,都放在了这个行当中,且有极为丰富的临床经验,独当一面的专家。
妄图掩饰自己,只会让自己的破绽更大,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在阮黎医生面前掩饰自己。即便我主观不认为,自己涉入厕所怪谈所遭遇的一切,都并非精神幻象——这对于我个人来说,是可以想象,但根本就不会主动承认的,毕竟,这并不仅仅关于厕所怪谈这个事件,一旦否定它,其后果将会连锁到更大的层面上,例如:我过去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虚幻。这个结论只要下意识想一想,都让我觉得充满了可怕的破坏力,我宁愿不去这么想。
是的,哪怕我遭遇的,都是切实存在的事情,阮黎医生只是普通人,所以对“神秘”毫无经验,我也仍旧需要阮黎医生的帮助,因为我是一个精神病人,精神层面上的问题,可不会区分“神秘”和“日常”。
最终,我选择了将从厕所怪谈开始,之后经历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阮黎医生,就算是面对咲夜和八景的时候,也没有说得如此详细。我在阮黎医生这里是有“前科”的,关于“末日幻境”的情况,以及我与过去的末日幻境中的冒险,乃至于“病院现实”中所遭遇的一切,都以“过去的日记”的方式,记录在文档中,而这份文档,在阮黎医生这里有拷贝,此时此刻,她正当着我的面,将这份档案拷贝调出来,参照这份“黑历史”,去了解我如今正在讲述的“幻象故事”。
以我为中心,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在阮黎医生眼中,正是我有严重精神疾病的证明。她研究我所述说的故事,并不是因为她相信这个故事,而是因为,她相信自己可以从这个故事的设定、结构、脉络和发展中,评估出我在“发病”时的精神变化。再辅以过去的病史资料和最新的精神诊断信息,就可以评估出我当前的精神状态,以此确定我需要哪一种治疗,是否可以重新放回社会上——我在阮黎医生的眼中,一直是“拥有攻击性的重度精神病患者”,哪怕,她并没有将这些资料泄露出去,让我获得了正常生活和学习的机会。
前者,是她对身为主治医生的责任,后者,则是她对自己身为养母的爱心——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花了大概三个小时,大致述说了厕所怪谈的新故事,然后被阮黎医生追问了她想听的细节,包括我当时某一刻最细微的心理变化——由我口中说出来的,自然是十分主观的,而我那时,也的确一直有思考——这些事情,阮黎医生十分清楚,她需要的就是这个。阮黎医生在我述说的过程中,极为强调条理性和故事性,也就是说,我从述说开始,就不存在“补充说明”的机会,她要的是,我能够把刚刚结束的事情,在讲述的同时,就整理为一个“平铺直叙,但又在结构上拥有高低潮波形的小说”。尽管,在欧洲那个城市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大致说明了一下,但这一次面对面的交流,要求无疑更高,我一直都觉得,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时常要停顿下来,整理自己想说的内容。幸好,阮黎医生并不介意我这么做,反而十分鼓励我这么说。
阮黎医生认为,这种“说书”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种十分具有针对性的精神治疗过程。能够将一个故事组织起来,说得有条理,有故事性,可以证明一个人的思维能力在功能上是正常的,在性能上是合格的,而在说故事的同时,组织条理和故事性,也能轻易让聆听者更清晰地从内容分析出述说者的心理状态——哪里是负面的?哪里是正面的?负面和正面的转化又如何?因为,一个临场创作的,拥有感性的说书人,而所述说的故事又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所以,是不可能彻底站在彻底理智的第三者角度,将自身的意识和情感变化完全掩盖起来的,而在疏离故事的过程中,也是一种重新审视自己,摆脱故事发生当时那些看似正面或负面的情绪思维的干扰,以一种“更加本真的状态”去了解自己,纠正自己。
这种治疗方式,被阮黎医生称为“自我纠正法”。它不仅仅对说书人自身,也对故事本身,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对故事来说,在条理性和故事性之前,就有一个关键的先决条件,那就是“临时创作”,这个故事,不能是早已经准备好,经过雕琢的,而应该是即时成形的,而对于实施这个治疗法的医生来说,最重要的一个素质,就是分清楚,病人在说的故事,到底是“临时创作”,还是“早有准备”,亦或者“早有准备,却装作是临时创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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