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很长,这是不作夫的感觉,但同伴却觉得没这回事。“没多远,很快就到了。”然而他已经说这话三次了。通道里没有任何装饰,全都是裸露的钢筋混凝土,一盏盏灯以相同的间距重复,有时会让人觉得自己明明一直向前走,却突然间就回到了起点,自己仿佛就是在一个头尾相连的回圈里移动。对时间的感觉和对空间的感觉都在变得迟钝,这里并不安静,脚步声一直都在回响,更显得这条通道十分空洞,而正是这种充满了重复性,空荡的,让人的直觉变得迟钝的设计,正在让不作夫的脑袋也变得浑浊迟钝,原本还算敏捷的思维,如同老牛拖重车一样举步维艰。他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思考,更记不起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空气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沉重,如同连自己的灵魂都在被这股沉重压制。
这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一种刻意的设计,不作夫已经明白过来,然而,现在要离开,也只能原路返回,同样要走过这么一段长长的,让人愈发迟钝压抑的距离。他偶尔回头望去,只觉得身后的灯光正在被一片幽暗吞没,而那片遥远的幽暗正朝着自己两人追来。
这或许是一种错觉,但是,在那笔直的,遥远的身后,在那灯光也只能黯然消逝的远方,真的让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追上来。
狭窄的直线,刻意重复性的设计,削弱参照物的印象,这些手段掩盖了这条地下通道的真正长度,不作夫觉得自己的脑袋变得迟钝,但他仍旧知道了,其实同伴的说法并没有错误:自己等人走得并不远,而仅仅是自己产生了走了很久很远的错觉。换做是其他人,早就无法承受这条地下通道带来的压力,转身向来路逃走了。然而,不作夫不能逃。
从目前所见来说,系色中枢所在区域的防御并没有桃乐丝那边的防御那么明显,也没有那么多的花样,但是,给人的精神压迫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不作夫努力从那沉甸甸的压力中挣扎出来,问到。
“也许,我们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同伴回答到:“其他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能一次就抵达系色中枢面前,但是,每一个人都有好几次机会来这里,来得最多的人已经尝试了五六次。”
“但你们还是全员都见到了系色中枢?”虽然是疑问句式,但不作夫的口气却很肯定。
“是的,我们全部人都见过系色中枢了。这是安德医生专门为系色中枢制造的防御体系,也是系色中枢给我们的考验。”同伴说这么说到。
——考验?
不作夫暗自在心中撇撇嘴,他觉得,如果不是系色中枢对他们的影响太深,他们早就抱怨了。这里的情况,绝对不仅仅是防御或考验这么简单。这是一种作用在精神层面的手段,往人类的科学上靠,也属于心理学催眠暗示的范畴。这里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正是让这些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重要一环。
尽管不作夫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也觉得很难抵抗。只要自己还想要继续向前走,这种对精神的压迫和暗示就不会消除,而只会随着行进越来越强烈。很多人都设想过“完全掌控自身的肉体和精神”,但如果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那么,这个人早就不是人了。人类不可能完全控制自身的肉体和精神的,这是由其物质基础所决定,要改变就必须从自身存在性的物质基础构架着手进行底层的改变,而物质基础构架的改变必然会带来精神层面的变化,最终仍旧会导致无论物质基础还是精神上层建筑,都不再是“人类”。
说到底,这条地下通道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保护系色中枢,还是更侧重于限制系色中枢,还不能完全肯定。安德医生很可能是打算限制更多人和系色中枢接触的,也许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因为安德医生想要独吞系色中枢,但是,不作夫在见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反而觉得,安德医生这么做,有一大半是出于好心:他可能已经预见了,系色中枢绝非是那么安全的东西。同时,在这个孤岛病院里,系色中枢到底安全与否,和其深入接触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再没有比时常和系色中枢打交道的安德医生本人更清楚的人了。
在见到系色中枢前的这一段考验越是严厉,越是隐晦,越是倾向于精神层面,不作夫就越是觉得,系色中枢本身就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另一方面,不作夫自己也明白,就算自己这么对其他人说,也绝对不会得到他们的认可和支持。
在现有的恶劣状况下,系色中枢的重要性已经全面超越了它的诡异性。
正这么想着,同伴的一声“到了”,便将不作夫从恍惚和深思中拉出来。不作夫抹了抹额头,明明这个地下通道里的温度不高,可仍旧让他出了一身汗。
不作夫顺着同伴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扇朱红色的小门孤零零地伫立在地下通道的尽头。仿佛说,这扇红门之后就是终点。
两人一起加快了脚步,同伴率先小跑过去,手掌碰了一下红门,红门上顿时幻象从丛生,那看起来刚硬的材质,也变得如同水波一样,涟漪阵阵,不似实体。
不作夫来到同伴的身后时,红门便徐徐开启了。然而,同伴只是站在门口,对身穿病人服的不作夫说:“很抱歉,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如果没有系色中枢的许可,就不能让任何人走进这扇门中。
不作夫理解地点点头,在对方进一步示意前,就自己推开了红门。这时,不作夫向身后看了一眼,却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同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那条仿佛无止尽向前延伸的笔直的地下通道。显然,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