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再说了。”不作夫痛苦地抱着脑袋,这些话让他觉得,自己等人做了太多的蠢事,他们的判断是错误的,然而,其实自己等人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正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等人当时的错误判断是必然的,之后所面临的所有痛苦也都是在逻辑上必然的,所以,才会感到更加彻骨的痛苦和绝望。这就像是命运注定了自己这些人必然遭受这样的不幸一样,那么,反推到其它在病院里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也有这种命运般的必然性呢?
他一直都觉得,最让人绝望的情况不是命运注定了自己怎样,而是没有改变这种注定的选择——从严格的逻辑意义上,从现有的科学理论中,完全可以窥见这种命运的必然性,并不存在时间倒流后出现更好选择的情况。是的,人们希望自己可以改变命运,改变切身有关的事物,然而,为此发展起来的逻辑和科学恰好证明了,这才是最大的妄想——命运是存在的,人的前方看似有无数的选择,但是,他只会在某一时刻做出必然的一种,回过头来,那在过去留下的足印,就是命运本身的体现。
他平时不会深究这些比起科学更靠向哲学的事情,他告诉自己要专注于当下,以及未来自己可以预见的一小段时间,不要把自己置入太过于巨大的宏观中,以至于失去自我存在的意义。然而,桃乐丝的话就像是一个火药引子,让他的思维不由得朝着这个他所不愿意思考的方向前进。
“你知道吗?如果只是单纯的两张牌放在一起,的确还是两张牌。但是,如果在其中加入粘合剂,意义就不一样了。如果用其他方法,将牌面和牌面之间的隔阂消除,就必须将之视为一个有机整体,而不再是普通的分离性的两张牌。”桃乐丝并没有理会不作夫痛苦的呻吟,继续说到:“起到这种粘合剂作用的就是‘病毒’,正常人和幻梦境的隔阂很严重,甚至都没办法让正常人认知到其存在,但末日症候群患者则天然和幻梦境有较高的契合度。”
“所以,越是病重的患者,就越是能够深入观测和解除幻梦境,以至于他们连幻梦境和现实都无法区分了?”不作夫喘着粗气问到。
“是的,况且,幻梦境和现实的纠缠和影响是如此深刻,从宏观角度来说,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一个明显的分界。不作夫,你应该知道,一个事物上升到一个极大的宏观和一个极小的微观后,它的性质和意义都会发生变化,并且,宏观和微观之间,存在理论上无法契合的墙壁。我们平时察觉不到幻梦境,就是因为如此,如同我们同样不能从宇宙宏观角度来看待自身,也不能从粒子微观角度去认知自己,否则就会发生自我哲学的崩溃一样。”桃乐丝如此说到:“人的局限性和愚昧,就是人自发保护自己的本能。”
“利用欺骗和蒙昧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这可不是人类需要的。”不作夫痛苦地说,“我们这些研究者遵循科学道理,一直都试图让自己明白更多的事情,也希望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能够知晓万事万物的本质。我永远都无法接受这样的本能。你是想说,其实幻梦境存在的时候,就一直都在对现实产生影响,而只是我们的生存本能让自己视而不见,对吗?”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说法可以轻松一点的话……”桃乐丝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些怜悯,“现实和幻梦境之间的界限原本就十分暧昧,而以‘病毒’为粘合剂,以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为纽带,以病院进行研究的这种行动做为依托,以人们想要了解‘病毒’的知性和探索为引导,导致了现实和幻梦境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前所未有的程度融为一体——现实就要成为幻梦境,噩梦将要成为现实,原本只在噩梦里,在末日症候群的精神世界里上演的末日剧,将会呈现于现实之中。仅从这个结果来说,你们之前看到的那些怪异,通过种种线索察觉到外界的恶性变化,完全当作现实情况,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我们对‘病毒’存在的认知,以及对它的探索和研究,那些想要探求未知事物,拯救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想法,就是让我们陷入这种绝望和痛苦的根源?”不作夫自言自语地说着,不由得自嘲着狂笑起来,“太可笑了,太可笑了。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从刚一开始就不定义‘病毒’的存在,不去从那些精神病人身上进行总结、分析和治理,不去尝试认知这个未知的事物,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吗?还是即便发生了,我们也不自知?”
“不自知至少可以让自己在日常中快乐地活下去。”桃乐丝并不在意不作夫那狂乱的姿态,因为,同样的事情在其他研究者身上已经发生过多次了,不作夫不是唯一提出疑问,并在对答中崩溃的唯一一个研究人员,哪怕这对于没有这些异常经历的普通人来说,关于“幻梦境”和“病毒”的一切都不过是可笑的幻想,但是,对于切身体验的人而言,这确是“没有证据,却仍旧足以让自己去相信”的事实。
是的,人在本能地保护自己,让自己充满了局限性,让自己变得愚昧,让自己保持对其他人说法的质疑,直到亲身体验到同样的事情,人们称之为成长。成长要承受痛苦,这是人们早就总结出来的经验,即便如此,至少在经受同样的绝望和痛苦之前,人们相对没那么绝望和痛苦。
不作夫在那发狂般的思维活动中,突然意识到,成为双科博士的自己早就已经成长到“足以去追寻和认知这可怕的未知”的程度了,只不过,去追寻和认知的结果不怎么好而已。
“无论幻梦境是什么,我只需要你给出一个肯定的说法,桃乐丝。”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了自认为最终更要的问题:“如果现实会因为我们过去的行动迎来末日,我们还有多少挽救的时间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