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到,主导我一切行为的因素都将在下一个时间点崩溃。崩溃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变成巨大混沌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我连发出哀嚎都无法做到。
我的思维还在膨胀,我那超出形体的资讯还在不断向外发散,构成自我的资讯还在不断融入新的资讯,变成新的从未见过的东西。我的“人形”正在失去细节和轮廓,如同由无数的蠕虫构成,不,是我自身正在分解成无数的蠕虫,在自我崩溃的同时,也在以一个新的形态蠕动。
无论是“变态”还是“变形”都已经无法描述我所能感受到的自身的变化。即便如此,我仍旧不想放弃,我的意志中奇迹般的竟然存在着“放弃”和“坚持”的想法,甚至于,在这样的意志下,我还在尝试去适应这种变化,明明一切都没有了指望,我却还在指望着什么——
“江!”我鼓起最后尚未崩溃的认知,呼喊着这个名字。
下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内部有什么东西暴露出来,亦或者说,冲破出来。我对自身的观测已经不成人形,我的思维混乱模糊,几乎难以构成一段逻辑,可是,我仍旧以一种奇妙的视角,观测到了不成人形的“自我”内部被撕裂,有一个同样无可名状之物沉浮现只鳞片爪,一颗巨大眼球就在这个无可名状之物中睁开,宛如流下了猩红的血泪。这些血从内部填满“我”这个已然不成人形的轮廓,贯穿每一个最细微的结构,施加难以想象的力量,重新将我本来的形体塑造出来。
但是,仅仅是形体而已,我内部的一切都已经完全被这些猩红色的东西替换掉了。我突然认知到,我所能感受和确定的“自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徒有虚标的空壳,就如同上方的锉刀人形一样。
正在这个意识态深处发生的战斗,已经不再是我和锉刀的战斗,而是另个无可名状之物的冲突。更可怕的是,这种冲突并非是它们自身想要做的,而仅仅是它们存在的时候,就必然相互造成影响。至于我和锉刀,不过是在这种于我们自身看来如同风暴一样,但对这些无可名状之物毫无意义的影响中,随随便便产生的随波逐流的产物而已。
在我被那当头而降的巨大钻头击溃前,我所观测到的这片黑暗背景的景象就已经碎裂了。当我再次意识到自身存在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地下大厅。眼前的一切就仿佛是在我进行意识行走的前一刻,一切所认知到的景象都被凝固下来,然而,我十分清楚,无论是我还是锉刀,都已经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彻彻底底的,失控又混乱的内在变化。
我感到一阵恶心,仿佛自己被塞入了一个极其狭窄,连肢体都无法伸展的空间里,被迫蜷曲着身体,五官也全都被堵住,然而,仅从人的角度来说,我仍旧可以用眼睛去看,用鼻子去闻,用舌头去尝,用耳朵去聆听,去肌肤去感受,用思维去理解和想象,用内心去辩明,仿佛一切都仍旧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只有那狭窄挤压的感觉,每时每刻都在感官中回荡,而那挤压着我的牢笼就是无形的幻影,只能感受而无法触摸。
我久久不能从之前那可怕的景象、感受、思绪和想象中挣脱出来,我甚至不能去思考自己还究竟是不是自己,而所谓的“自己”又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唯一能够衡量自我存在的标准,已经不再是任何一种哲学哲思,而就是我对“高川”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附带的责任的认可。“高川”就是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的未来,我深刻感觉到,如果自己无法坚定这一点,那么,自我存在的意义将会失去立足的基点,而我对自身的认知也将不复存在,尽管那并不意味着死亡,却是从我可以理解的意义上,和死亡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已经破碎,被强行拼凑,从内部进行缝合,强行挤压或拉扯出形状的瓷器。我的脆弱已经无法用意志或物性上的脆弱来衡量,但这种脆弱对我自身而言是无比真实的。
没想到竟然会变成如此地步。我无法预料到这个情况,但是,“江”和“病毒”预料到了吗?我认为的那个插足这次末日幻境的“第三者”,是“病毒”和“江”也无法得知的吗?我不知道,但从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看,影响是存在的,而且是如此的深刻,以一种无可争议的方式证明了我对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场仪式带来的结果,绝对不是好的结果。
锉刀就在我的跟前,然而,我已经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了,哪怕她的形体仍旧完好无损,也仍旧拥有包括呼吸和心跳在内的所有生命特征,但是,这种生物学上活着的证明,已经无法成为锉刀还活着的证明。比起比利的死亡,锉刀的死亡更加可怖。
尽管锉刀此时看起来就和所谓的植物人一般,也仿佛和那些被中继器对撞产生的冲击摧毁意识的人们相似,但是,我知道,锉刀的情况比那两者还要严重,比任何一种我所知道的死亡还要无可挽回。之前我试图杀死她,就是为了不让她成为仪式的祭品,至少不要成为计划外无法挽回的死亡,然而,我失败了。
这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锉刀仍旧成为了偏差仪式的祭品。我不知道假若自己的计划真的成功了,她还是否存在另一种形式上复活的机会。
而且,我十分肯定,发生在锉刀身上的异变还没有结束。那种超规模的,无法想象,无法形容的神秘,只能用伟大来形容的冰冷的怪异,对锉刀产生的影响绝对不仅仅会局限在意识态层面上。甚至于,哪怕在锉刀的内在被那混沌彻底融化的现在,那种可怕的影响力仍旧会以“锉刀”的形体为端口,向外辐射出来。
而我不确定,如何才能结束这种辐射——彻底抹消锉刀的物质形体,并不是我所能做到的事情,而只是将她从生物学上杀死,也绝对不可能结束这一切。
偏差仪式的进度将会因为锉刀的献祭而大大跃进。
“这可真是麻烦了。”我想,为今之计,只有“江”或者“病毒”可以解决。然而,我已经感受不到“江”的存在,就像是它重新沉入了那深渊的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