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时候,义体高川认知到自己正在被转移处理,近江和莎通力合作,似乎要对义体进行新的改良——自己正躺在一个充满了机械感,蒸汽朋克般巨大而粗糙,却从中让人感到无穷力量的四方偏方面体装置中,这个装置同时具备对称和不对称的美感,哪怕置身其中,也能从半透明的外壳形状上,通过不同角度的观测,去感受那对称和不对称的地方。这种美和其表面的粗糙笨重的感觉有一种相当完美的协调性,毋宁说,这种难以言喻的协调性和美感,以及不同角度限制的对称和不对称,正是这个装置显得强大的本质。
神秘,在四方偏方面体的形态中流转、释放、被人所感知到。义体被禁锢在其中,高川只有脑袋可以转动,目光穿越半透明的装置外壳时,可以看到多彩的流光,进而有一种“装置在行进”的感觉,却又无法具体判断装置之外到底是怎样的状况和结构。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拘束在一条长长的输送管道中,以可怕的速度向着目的地前进。
终点是什么样子,最终也没能确认。高川感觉装置停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经随同装置一起“竖立”起来。下一秒,义体就被拆解了,这一次,他可以看到自己身体百分之六十部分的义体被去除后,剩下的血肉躯干到底是什么样子,那当然是足以让普通人晕厥的模样,高川自己也很难形容它的丑陋,以及从这种丑陋中流露出来的怪诞和残忍,那简直就不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样子。而即便是这副模样,这些血肉仍旧在工作,没有任何的迟滞和衰竭情况,简直不可思议。高川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在维持这团血肉之躯的运作。
无法用“腐烂”或是“断裂”之类的词语去描述这个血肉之躯的境况,它是不完整的,让人感到恐惧的,而高川清醒地目睹了它的存在,一直以来都如同理所当然般,是这个身体一部分的义体部分,正在无形的力场中扭曲、分解、重新塑造、改变形态和性质,乃至于外形和细节上也在发生变化。这些细腻的变化天然就让高川觉得,那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是和自己的身体无关的另一种材料或装置。在生理上的排斥产生之前,精神上的排斥已经开始了。
就义体高川所想,这才是整个改造过程中最困难的一环——究竟该如何才能够让这些东西和血肉之躯结合,并和过去一样被自己理所当然地接受,如臂指使呢?反过来说,既然负责手术的近江和莎都没有让自己这边于昏迷中完成整个改造,那就意味着,自己必须清醒地看到这一幕,感受这一幕,在她们看来是十分必要的,也是改造不可或缺的一环。
因为,尽管不知道“莎”的个性如何,但是,近江本人是绝对不会做无用功的。
四方偏方面体装置随同义体的新构造一同发生某种变化,就如同从一个细胞分裂成两个,有这么一种活生生的有机运动感,看似坚硬的结构和粗糙的材质,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意外的弹性和可塑性。就在义体高川陡然的一恍惚间,偏方四面就变成了乍看仿佛蛋形的形状,但仔细辨认,就能发现表面并非光滑的弧度,而是由许许多多的不规则平面构成,这些平面是如此密集,细小,但仅从“面”而言,没有弧度,也没有凹凸,十分平整,就像是用锋利的刀通过不断削割这些平面,进而达成一个宏观视觉上的蛋形。
不是象征着“完美”的球形,而是“诞生中的一个过程”的蛋形——这种意义在义体高川观测到这个形状的时候就理解了,并且一个不存在他所知的科学定义中的专有名词出现他的脑海中,用以描述这个装置:偏光的偏方三八面体。
然而,这个装置所拥有的面数,早已经远远超过这个名词所暗示的面数了——这很不寻常,不仅仅因为知晓其名的过程,理解其意的过程不寻常,其理解和实体上的偏差也很不同寻常,仿佛这种差异本身就存在一个更深刻的含义。
义体高川就如同在这个“偏光的偏方三八面体”中孕育、构成、孵化。义体再次以肢体结构的模样成形,就如同直接用一个套在血肉之躯上的无形模板去成型。同时从手指、脚尖和脑袋开始,大量如同在焊接般的火花迸射出来,刺耳的机械噪声直接出现在义体高川的脑海中,而不是从耳朵里钻进去的。实际上,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脑袋在脱离义体结构后,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部分,这点血肉甚至连“大脑”都无法完成构成,而自己的思维和感知,却完全没有受到这种残缺的影响。
那声音不经过耳朵就钻入义体高川的脑海中,那火花仿佛也并非经过眼球,直接就进入大脑中。紧随其后,完整而强烈的感官感受宛如爆炸一样迅速蔓延到他的整个身体。义体高川无法形容,这到底是痛楚还是别的什么感觉,但是,这些感觉的强度不断让他处于一个差点昏厥的极限状态。即便如此,他仍旧只是在这个极限徘徊,而没有真正失去自身的意识。
他可以思考,可以想象,所有用脑子进行的事情都完全可以做到,然而,这种清醒反而让那些濒临极限的感受显得愈加强烈。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在尖叫,但是,尖叫声似乎也被义体接驳过程的“噪音”盖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