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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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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相似的重逢

11年的夏季,对于整个华国的娱乐圈来说,可以用一个四字成语来概括:多事之秋。

从市场上来说,在这一年的5月底,美国一部科幻巨制进入华国市场,席卷了5个亿的票房收入,逼得不少电影被迫将档期调整到7月份乃至8月份,经营一片惨淡;

从明星上来说,在这一年的6月份,新科影帝的获得者苏慕彦,因不明原因遭受凶徒枪击,仅仅坚持到被送达到医院,殒逝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时年仅三十一岁。

从机遇上来说,在这一年的9月份,邵氏宣布续拍《迷航》,并于全国范围内对这部戏的主角进行海选……同时宣布整部戏由邵夫人垂直负责。所有评论都一致认为这是一部造星大戏,一时间瞩目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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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的纷纷扰扰苏慕彦都没去多管,他专心地待在邵家老宅里:看书、看电影、练字、听听歌、打打游戏……偶尔会出门溜一下邵夫人当心肝宝贝看一样的波宝儿。

当邵夫人带着《迷航》的剧本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客厅里满头大汗地给那条波音达洗澡。这狗非常的闹腾,旁边两个女佣下手帮忙按住都被溅了一身一地的水花。

“哎呦,波宝儿这么不爱洗澡啊?”邵夫人刚刚在A.E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影响力仍然尚存且依旧巨大,所以连带得心情也十分明媚,“这可真不随你……你小时候最爱洗澡。”

苏慕彦刚要答话,就被波宝儿一爪子掀在下巴上,脾气也上来了,照着狗鼻子拿食指上去就弹了一下,弹得这狗呜呜直叫。

邵夫人笑得眉眼弯弯,“跟一条狗你置什么气啊?……去,洗把脸去,回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苏慕彦应了一声,起身向一楼的洗浴间走去。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那条波音达已经被收拾妥当,趴在一旁的小方软椅子上被人拿吹风机吹着身上的毛发,一见到他过来,就一边不满地呼噜呼噜地哼唧着,一边在椅子蹭着直往后退。

苏慕彦哑然失笑,随手抽出了一根牛奶棒塞给波宝儿,在修复彼此间的感情上率先做出了友好举动。

邵夫人也不着急,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跟爱犬之间的互动。等到苏慕彦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妈”以后,她才打了个眼色过去,一旁站着的管家赶快将一本书一样的东西递了过来。

“这是……?”苏慕彦在她的示意下,接过了这本书——入手的东西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他有些手指发抖。

“在国外见不到这东西吧?”邵夫人调整了一下坐姿,拍了拍手,于是那条波音达撒着欢地跟颗炮弹一样地窜了过来,嘴里还死死地衔着那根牛奶棒,“……《迷航》的剧本,你先熟悉一下,过几天跟我去试镜。”

苏慕彦不着痕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后才慢慢地打开。

……这部剧本他前后看了不下十遍,不少台词更是熟记于心到可以倒背如流……如今再次看到,已经是两个月多之后了。

而回首过往,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这真是一种莫大的无力的哀伤。

“简昱这个角色,我跟你向辛导要来了一个试镜的机会。”邵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别担心,有我在。”

苏慕彦垂下眼睛,心里一时五味俱全。

他16岁进入艺训班,一年半后以全优成绩毕业,之后便是一年多时间的坐冷板凳和跑龙套;后来还是借了邵钧哲的引荐,才在一部古装武侠片里担当了一个重要配角;然后慢慢地接戏,慢慢地攒名气,两年后才接拍了第一个男一号……那段日子里,多少苦多少累他都吃过,然而最大的压力却是来自于心理上的否定和自我否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能不能被公司的高层看中?自己付出的那些努力到底有没有作用……

可是,换到了邵逸辰身上,却是连一演艺基础都没有,就可以拿来这么一部大手笔制作的电影男主角的试镜机会。

而且,更为讽刺的是……这恰恰是奋斗了十多年的自己,凭借着实力所得到的角色。

邵夫人见他一直不说话,便一巴掌打跑了怀里腻歪着的小狗,起身走到他身边,抽出剧本合上后又放回他手上,“怎么?在担心?”

“有,”苏慕彦带着一勉强地笑了笑,看起来倒真像是底气不足的担心,“……我毕竟,从没接触过演戏。”

“既然没接触过,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同样的一句话,从邵夫人口中说出来便会带上一种很特别的味道,这种感觉如果刨根问底的话,也许可以用“强大的自信”来解释会比较通。

“……信心是一回事,经验又是一回事吧?”苏慕彦很快地调整过来自己的心态,唇边的笑容便自然了很多,“如果演不好的话,丢的岂不是您的面子?”

这话邵夫人爱听,所以她笑着说,“这没关系……如果你还是觉得担心的话,我叫几个朋友过来给你开开小灶,如何?”

可想而知,能被这位夫人称作“朋友”的人,必定是作为邵氏支柱一样存在的大腕级人物。

苏慕彦最后委婉地拒绝了邵夫人的提议……他不缺演技方面的指导,接触间不小心出了什么纰漏就有些麻烦了。

但是,他却提出了折中的提议以表示自己没有直接拒绝邵夫人的提议——他提出,在距试镜前的这小半个月里,跟随着正在进行的第二十三期A.E学员艺训班旁听一段时间的课程,这样就不至于“别像个门外汉一样让人当笑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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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夫人对自己的小儿子关怀备至,特意把自己最喜爱的车驾交付给他使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位夫人最爱的不是诸如Bentley、Rolls-Royce这样的车子品牌,而是……

苏慕彦默默地看着眼前这辆亮粉色的Bugatti Veyron,好半天后才转过头去问旁边的管家,“……袁叔,你确定这是我妈特地嘱咐了让我开的车子?”

袁叔了头,肯定地加以了确认,“夫人最喜欢的就是这辆跑车。”

“……多么灿烂而又少女的亮粉色,多么炯炯有神的甲壳虫外形,多么拉风潇洒的六个车轮,多么粗犷而又有个性的车前大灯……”苏慕彦喃喃地说,“……我感觉到,我远远地脱离在我母亲的审美之外。”

袁管家对此表示了理解,“夫人将这辆车送给您之后,又订了一辆大红色的悍马,并准备加上粉色喷漆。”

苏慕彦默默地在这辆布加迪威龙的前车轮处蹲下,目光惆怅而又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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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的艺训班已经有了不短的历史,虽然随后的艺诚和环娱等几家足以与A.E抗衡的娱乐公司也都举办了类似的短程培训班,以最大限度地网罗演艺人才……但是不得不说,在影响力和取得的成就方面,仍然是A.E挑了大头。

如果要用一句俗话来概括的话,大概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先人一步、抢占先机,从来都是和成功是邻居。

苏慕彦最终也没有去开那辆融合了少女风和男人风的亮粉色跑车,而是由老袁开了一辆半新不旧的普通黑色奥迪车接车送。

十多年过去了,A.E的艺训班仍然是在老地方,没有变化地址。当年高耸入云、气派无比的大楼在现在看来已经显得比较灰暗破旧了,但是在很多为了“明星梦”而努力奋斗的年轻人心中,仍然是金光闪闪得令人向往,一年又一年地为整个娱乐圈输送着各式各样的人才。

又一次进入艺训班学习的苏慕彦很是感慨,十多年的变化即便称不上沧海桑田,却也已经和自己印象中的记忆有了很大的不同……各种设备都已经更新换代至最新化,极大地提高了培训生在此学习的效率。比如说,之前要找一部电影的资料,需要翻找半个屋子的录像带来播放观看,而现在直接去多媒体资料室就能看到完全数字化的全部影片……

就连是培训生也是一样……放眼望去,全是俊男靓女,而且亮出学历来都一个个高得吓人;穿衣打扮也都各自风格鲜明,始终站在时尚潮流的前头。

苏慕彦想起了16岁时的自己:高中毕业,整日里便是一身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邵逸辰,在现在的今天,还能在“明星”这条路上走多远?还能不能走的上?

由于邵家二少久居国外,而且国内各类媒体对他的曝光可谓少之又少,所以很多人只知道“邵逸辰”这个名字,人在面前却是认不得的;再加上几位老师又听了邵夫人的嘱咐,只叫他的英文名“Ivan”,因此这几天来,倒也没在培训班里引起什么话题。

只是很多人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我知道你是潜规则进来的”那种心知肚明。

苏慕彦也不管旁人的这些看法,对一些凑上来含蓄地打听他门路的“同学”们也都是仅仅微笑带过,至于对那些前来刻意结交的“朋友”更是敬而远之……来上了快一周的课了,还仍旧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独来独往。

——再有一个星期,便是《迷航》的试镜了。到时候无论成与不成,自己邵家二少爷的身份势必无法再隐瞒下去……若是友情一开始就会变质的危险,还不如在最初便不要有什么开始和感情上的投入。

艺训班所上的课程十分扎实,虽然学制仅仅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但是要学的知识却十分繁杂:演技培训、表现张力、现场控制、编剧技巧、摄影常识、现代舞蹈……与学校的书本式教育不同,这里教给学员们的全是踏上星途之前的实务,也只有实务。

这一天是苏慕彦来上课的第七天,下午安排讲授的课程是“电影拍摄与电视拍摄表现技巧区别”和“剑术舞练”……尽管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已经熟知于心并且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的东西,苏慕彦仍然很是认真地上了这两场大课。

剑术课之后是自由练习,苏慕彦因为对这些入门的简单动作已经掌握得很好了,就向老师告了一声假,提前离开了教室。

他打电话给袁叔说今天要提前回家,却被对方告知:因为家里的那条波音达不小心伤了左前爪,正在和邵夫人赶往宠物医院的路上……

邵夫人在电话里做出了指示:“要我说,阿辰你就应该自己开车去上课。”

有些略带无奈地挂断了电话的苏慕彦站在大门口,把通话结束的手机放回口袋里,打算自己走到马路上去拦一辆的士打车回家,再顺道去宠物商店里给那只笨狗买一些零食吃来安慰一下……

但是刚迈出了一步,他就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同样是在夏末秋初,同样是在这个地,同样是无车接送要去打车……

只是,少了的不止是那场暴雨,还少了曾经的……

视若珍宝的感情。

苏慕彦站在那里,仿佛看到了连天的暴雨击打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洼,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16岁的少年背影单薄而又青涩,薄白色的衬衫被雨打湿成一片贴住肌肤的瑟缩……

十五年前,十五年后。

换了人生。

他站在那里的时间有些久,于是门边守着的保安便过来恪尽职守的赶人了,“喂!……那个人,你站在我们A.E门口做什么?!……等到培训班年底招生时再过来报名!现在你站在那里再久也是不成的!……切,只长了一张脸就想做明星的人多了去了……”

回忆被硬生生地粗鲁打断,苏慕彦的脸便沉了下来……他这人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还之十倍”,脾气爆起来不仅敢踹摄像机,连邵氏总裁都是敢踹的。

可是,还没等他转过身去,身后就缓慢地开来了一辆黑色的LOTUS……车子在苏慕彦和大门之间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下来的是一个脸比衣服还要黑的男人。

“……一个个仗的是谁的人势?!想不到我A.E的保安都这么威风了……”邵钧哲刚开口还是骂人不吐脏字、刻薄无比,下一句便张嘴狠骂了,“我还不知道,成不成得了明星,原来是诸位大哥说了算,啊?……有个子没眼色,招子全被狗屎糊住了?!”

几个保安被他劈头盖脸的这一顿骂骂得找不到东西南北,只得围拢上来头哈腰地赔着笑脸。

“……邵少……”

“邵少好……我们这是……”

“……邵总您……”

邵钧哲冷哼了一声,“叫什么‘邵少’?……叫‘邵少’的话,叫的是我还是那位?”

于是,保安们便想起来了传闻邵家的二少爷已经回国,难不成……难不成就是……

“二少爷好,哥几个嘴贱,您可别放在心上去。”

“少爷是做大事的人,怎么会去做一个小小的明星呢?……”

“您下次要叫车言语一声……不不不,眼神一下,这种小事我们来效劳就好了……”

“少在这里招人嫌!”邵钧哲用冷笑和恶狠狠的眼光逼退了几个乱拍马屁的没眼色人,转过头上下打量着邵逸辰,语气虽然和缓下来,但是仍然透着冷峻,“……还有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

苏慕彦看着邵钧哲出现,看着他的大声呵斥……记忆中的影像便像是接上了电源的彩屏电视画面一样鲜活了起来。

历史的相似近乎重合,在心脏上留下的是让人难以自制的共鸣……

那一年,那一年……

苏慕彦慢慢地看向邵钧哲的眼睛,然后直视到视野中只剩下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接着,他听见自己沉静无比地回答说,“……来上课。”

第七章:那么近,那么远

黑色的莲花车平缓地开上马路,然后短时间内便加速着离去。

苏慕彦在刚坐上车子的时候,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沉默……他记得很清楚,这辆车就是自己和邵钧哲第一次相逢时男人开的那辆莲花;而在很久之前,邵钧哲早就换下了它,并且一换再换——在今年的四月份,男人换的是一辆最新型号的林肯,并且载着他去了一趟海滨的L市。

……不复黑亮耀眼的车漆、不再流行的车身、已经显得有些落后的发动机型号……

苏慕彦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道路,面无表情……自从在美国Johns Hopkins Hospital醒来,这是他第一次陷入到一种粘稠得分辨不出成分的情绪中……

厚重的、不流动的、沉甸甸的、压在心中的逼迫着的混乱着的……

与一刀两断的相关联的从来都是藕断丝连……

……前面是怀疑身后是背弃……

……而己身已经不再停留于原地……

——这一段感情,还有没有路可以后退……

好在,苏慕彦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和优柔寡断的人,他不会自我折磨地去钻什么牛角尖,即便受了什么深刻到见血的伤害,也只会躲在自己的世界默默地治疗伤痛……

所以这段晦涩庞杂而又汹涌而袭的感情,被他一地强压了、捋顺了、深埋起……收拾干净到不在表面上流露出任何痕迹。

邵钧哲从车前镜里瞄了一眼后车座上沉默而坐的弟弟,心里的烦躁便像是曝晒在烈日下的一滩清水那样迅速蒸腾而起……

他下午是来东区和一个投资商谈下一季度的投资计划的,由于事前准备的充分和言辞上的坚决,整个谈判过程顺利得可圈可。

……就像是一个怪圈,大凡在感情上失势的男人,都会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弥补——也许,这是因为他们把精力从伤痛上转移到工作上去,甚至有意地揽工作到负担沉重的原因。只是,无论是怎样的弥补都会在现实的面前显得那样的无济于事。

他换驾旧车,办公室摆满了那个人的照片,电脑的桌面是两个人的合影,同居的屋子里保持了……

……保持着他失去时的全部布置。

但是,心里还是空的。

这种空,就像是被进行了活体解剖一样……心脏最疼痛最柔软的一块被人用锋利的手术刀一刀剜去,鲜血横流、刺痛到无法呼吸……

越是失去,越是无法重新拥有,越是加重了这种痛彻心扉。

邵钧哲想,也许有一天,心脏的那个地方结上了厚重的痂,灰黑色的和鲜红色的心脏泾渭分明的痂,坚硬的而且带着龟裂的痂……自己也许就能对这段感情做到完全的释然了。

只是,现在……还是让伤口流着血吧……

……我……想记你再长一时间……再长一……就够了。

旧地重游,如果是和情人一起,那是相当让人惬意并且增进感情的举动;旧地重游,如果是为了缅怀纪念甚至是出于思念的煎熬,那是一种钝刀子但是狠狠刻下的疼痛。

——外表光鲜,其实受伤的全在心间……一刀一刀的血肉模糊。

所以,他才会如此失态地对几个保安进行责骂呵斥……这是一种恶劣情绪的宣泄,宣泄过后仍然是更加深重的空虚。

邵钧哲把目光投到方向盘前方的小镜框上,里面的男人笑容明亮而又温柔,像是只可企及却永远到达不了的救赎。

那么近,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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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上什么课?”邵钧哲冷冷地开了口,“还真当自己上几天那种培训班,出来就能挑大梁了?”

苏慕彦并没有看到镜框中自己的影像,沉浸在自己情绪平复中的他,自然也没能注意到邵钧哲此时的糟糕心情。但被人如此嘲讽地质问着,他一贯的傲气就出来了,“……做得到与做不到,总要试过了才知道。不如等我挑大梁不成砸住了脚,你再过来冷嘲热讽?这样,还算得是名至实归。”

前面的路口正好亮起了红灯,邵钧哲停下了车子,转头看了邵逸辰一眼,上下打量的眼神锐利而且不加掩饰。

——他这个弟弟一向最爱面子,不管何时何地都一副全然的谦和温顺,像极了金光闪闪的圣母玛利亚……现在说出这种话来,也许真的是自己刚才的口气过分了一?……

车子再次被发动,邵钧哲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慢慢吐出,“……我是你哥哥,怎么会讽刺你?……最近太累,口不择言。”

苏慕彦“嗯”了一声,又听得他说道,“……这个角色真的不适合你,你要是想玩玩偶像,享受一下被追捧的感觉,我给你量身搭一个班子,半年内保你窜红。”

尽管两个人都没提到《迷航》,但是却都心知肚明彼此间是在说什么。

“……这部戏是公司投了大制作进去的戏,本来是想要靠它来拿今年的票房第一。”邵钧哲淡淡地说,“你要试镜的简昱,是慕彦全凭了自己的实力角逐到的角色,连我都没能在其中给他说上什么通融话……”他说到这里,自觉失言,于是轻咳了一声,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现在妈虽然逼着辛导给了你这个机会,但是在试镜的时候,辛老一定不会再给妈留什么面子的……与其那个时候被涮下来丢脸,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去掺合这个事儿……妈真是宠你宠到没一原则了。”

苏慕彦听着男人的话,声音里的淡淡疲惫和转瞬即逝的哀伤都听得那么分明……他低下头,握紧的指尖在掌心上留下微弱的疼痛。

再抬起头来,却是微笑着说,“……我还是想去试一试……这部电影,我看了剧本后,也很是喜欢的。”

邵钧哲心里一震,差失误到猛踩刹车……

——在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提前从自己手里拿到了剧本的慕彦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睡衣,冲着自己摇晃着手里的剧本,笑着说,“……这个剧本,我看了以后,还真是喜欢。”

……然后,他就安排了经纪人调整通告档期,一连推掉了好几个片约,一遍遍地看剧本,揣摩人物性格和语言,向几个导演数次自荐……

慕彦,我……

一时间,竟是找不出什么话再去拒绝了。

苏慕彦见男人不再说话,也不去找什么话题延续着聊天的继续。

两个人太过熟悉,熟悉到连肉体和灵魂都曾经彼此拥有……一夕之间却陌生远离,身体和身体距离得那么近,却仍有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其中……

车子行到望北路上时,苏慕彦才又开口道,“下个路口左拐好像有一家宠物商店,车子停一下,我去买东西。”

邵钧哲虽然对他的要求不以为然,也并未开口应声,但还是依言把车子停靠在了路边,摆明了一副“快去快回、耽误不等”的态度。

苏慕彦急匆匆地冲了过去,动作尽快地挑选了一些幼犬喜爱吃的肉制零食,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并深切地领会过:等在车里的那个男人有着怎样的急躁脾气——即便是自己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好言相劝对方才会勉强压制。

邵钧哲看着他拎了一大堆东西上来,一等他刚刚坐稳关好了车门后,就立刻发动了车子,还很是不耐地说,“不就一只狗吗?至于这么着急着火地上心?还非得专门拐了道地给它买东西……别妈对那畜生有什么好脸色,你这边就已经凑上去跟风了……掉价不掉价啊?”

苏慕彦当即就冷下了脸,“跟人相比,狗这种动物有良心多了。不过是给它两口吃的,陪它玩上一小会,便能得到全部的忠诚。搁你你行么?……我怎样做是我的事情,这和妈有什么关系?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冲?”

兄弟间的谈话又一次地没能走向和谐的氛围……

本着“做哥哥的要让弟弟”这种心理上的大度,邵钧哲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他眯起了眼睛去看眼前的道路,放置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上次见到这个弟弟,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是在洛杉矶还是在Z市?……自己有和他说过话吗?……都说了些什么?……

黑色的莲花车从立交桥上驶了下去,混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一都不显得扎眼……再转过一个弯,驶向辅路后调头向南,行驶个5、6分钟,便能到邵氏老宅了。

感谢这次在艺训班大楼前的偶遇,它使得邵钧哲终于再一次地跨入了邵家的大门——这是他两个月来的第五次。

两个完美地演绎着“貌合神离”和“形同陌路”的男人刚走入客厅,就发现他们的母亲已经在家里了。

坐在客厅里的单人沙发上的邵夫人,看着一前一后踏进门来儿子们,漂亮的凤眼就微微眯起来了,“呦……稀客啊,大少爷。”

邵钧哲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了一声,拿手里的车钥匙指了指身后的弟弟,“正好遇见了,顺便送他回来。”

“他是谁啊?我可没给逸辰起名字叫‘邵他’。”邵夫人伸手顺了顺怀里的波宝儿,眼睛里的笑意有亮也有冷,“……也正好,厨房里还没做饭,大少爷在家里顺便吃顿便饭,怎么样?”

苏慕彦把手里拎着的一大袋子宠物零食递给一旁等着接的女佣,还不忘抽出来一袋牛肉干。他刚进门就看到邵夫人怀里的波宝儿一见他就半立起了身子,一边呼噜呼噜地哼哼着,一边抬高了缠了厚厚白纱布的前爪子摇摇晃晃地要东西吃。

邵钧哲看着自己的弟弟先是拍了拍那狗的脑袋,再低声问旁边的管家伤势如何,脸上的表情便有不以为然了。

“人啊……”邵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说道,“钧哲你也不用做出这种表情。虽然你不说,但是心里肯定对我的偏心一直忿然不平……不过,你想过没有:你弟弟不过是电话里听说波宝儿伤了爪子,便能想到给它顺道买回些吃的哄哄;而你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回家和我们吃个饭……怎么我杜睿养儿子,偏偏养得越来越刻薄了呢?”

“您这可不是在把自个儿跟狗比?多没劲啊……”邵钧哲笑了笑,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一旁早有人候着给他接,并且不等邵夫人安排,就把大少爷留家吃饭这事通传给了厨房里。

邵夫人轻笑了一下,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却也不再跟邵钧哲说什么话,而是转头和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儿子低声交谈着,问他下午过得怎么样,艺训班里的课实用不实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没有……

苏慕彦一一地进行了回答,非但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反而聊得很是融洽。

他上辈子被一些娱媒形容为“脾气糟糕、睚眦必报”,而那些娱记们不知道的是:对于苏慕彦而言,不管是“滴水之恩”还是“一箭之仇”,他还之于的都是十倍的分量。

而且他出身于单亲家庭,母亲在他的演艺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便逝于病疾——插一句地说,这给了当时的邵家大少很大的可乘之机——自从再次醒来,邵夫人对他的所做所考虑,无不是出自于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大限度的爱意。

为人子女,当以父母为奉先。

邵钧哲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相处得其乐融融——这种景象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了,当然……

极轻微地耸了一下肩,他打算去二楼的电视间坐一坐,多少也能消磨一到开饭的时间。

但是,刚刚转过身去,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邵夫人喊住了。

“钧哲,我听说,你最近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苏慕彦的纪念宣传上去了?还打算出一部以此为主题的纪录片?”她问出的话淡淡的,既没什么否定的意思也没什么赞扬的意味。

“有这么回事儿,”邵钧哲没有停下迈动的步伐,一直走到楼梯第一阶上,才停下了脚步,半转过了身子后,声音里便有了一种涩意,“……慕彦他在A.E那么多年……怎么?”

“没什么。”邵夫人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你放手去干。”

邵钧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就微不可见地了一下头,“……嗯。”

然后,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渐渐远去。

苏慕彦低着头逗那只波音达,额前的碎发垂散下去遮挡住了他的表情……直到被突然兴奋起来的小猎犬一口咬住了食指,哼哼唧唧地继续讨要吃的,他才作势要弹鼻子吓走了这只笨狗。

“得了,”邵夫人一指头弹在了儿子脑门上,“心里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你从小心里就不会藏事。”

“没什么,”苏慕彦说出了和邵夫人刚才一样的话,顿了顿后才说,“……看来,哥哥他的确很……”

“很怎样?”邵夫人接过了他的话,浑然不在意地直接说道,“很爱那个男人?”

苏慕彦笑了笑,脸上的尴尬和不好意思一闪而逝,恰到好处地让自己的母亲心情大好。

邵夫人伸出手指按在儿子额上,食指上的蔻丹从他的眉间滑到鼻尖,指尖干燥而又微凉,“阿辰,你要记得……”她慢慢地说道,一个字一个字地都很低声但是清晰,“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让人肆无忌惮地去爱他……”

蜷在苏慕彦怀里的波宝儿被靠近的距离碰到了伤处,于是嘹亮地吠了一声,“……汪呜——!”

第八章:长眠与现世

有种说法是:成功的定律是30%的天赋加70%的努力。

但是总有一些人是在这个定律之外的。

第二十三期艺训班共有27名培训生,班导是人称“编剧鬼才”的徐凯新。此人在台词的编排上极有才气,但却仅仅将“编剧”这个职业作为自己的业余爱好,兴趣来了便是再没有名气的导演也愿意和对方搭班子……而在A.E,此人的另一个身份是人事部副经理。故而,艺训班的班导一向是由他来兼任的。

“……如果说一般能够成功的人,天赋占三,努力占七的话,”徐凯新和走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彬彬有礼的态度丝毫不见他在教训学员们时的严厉苛责,“那么,Ivan就是天赋占到了七……他悟性很高,一就透。比如在上表演课的时候,他总是站在不远不近的一边,还默不作声地很是安静;但是轮到他上去表演的时候,往往表现最好的又是非他莫属。”

这番话极大地愉悦到了邵夫人,她勾起的唇角精致而又优美,笑着说,“徐经理,你可不要因为阿辰是我的儿子,才故意这么逢迎我哦~”

徐凯新哈哈大笑,“夫人您这么说可有些不恰当……呐,如果除掉他是您儿子这个因素的话,Ivan是天赋占到了五……毕竟,家庭背景也算得上是天赋技能不是?”

“把你这儿小心思专心地用到剧本上来,你早是我邵氏的金牌编剧了。”邵夫人停下了脚步,“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去看看阿辰上课时的样子了……现在过去看看?”

“那您应该早来十分钟,”徐凯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这位邵氏的前总裁继续前行,“杜家的那位小太子比您早到了十五分钟,用了五分钟的蛮不讲理,成功地拐走了我班里这位资质出众的学生翘课去了。夫人,这事儿您可得管管。”

“卓阳又在胡闹了。”邵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就爱逗阿辰,就没个消停劲儿……哪天要让二哥好好说道说道他。”

“所以,您不如先去看看艺训班里的其他学员,鼓励一下一直以来勤奋刻苦的大家?”徐凯新快走了两步,轻轻推开右手边的门,礼貌地把邵夫人让进去了以后,才对着房间里正对着镜子做形体训练的26名培训生拍了拍手,“各位,请允许我来为各位带来一份surprise:这位是我们A.E的大姐大——杜睿女士……来来来,鲜花掌声闪光灯都不要吝啬地给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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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已经驶出了市区,苏慕彦看了一眼车窗外因为急速后退而呈现出模糊一线的景色,有些略带无奈地问身边坐着的男人,“请问,我现在可以知道被‘劫持’的目的地了吗?”

“NO~NO~NO~”杜卓阳夸张地摇晃着食指,洋洋得意的样子十分地欠揍,“礼物要在该拆封的时候解开彩带,树上的小果实不能在青涩的时候采摘……还不到时间呢。”

苏慕彦看着自己名义上的表哥,觉得满头的黑线都不能衬托出他此刻心情的无奈,“……多谢好意提醒。不过你如果在说到‘青涩的果实’的时候,眼神、手势和语气都稍微少那么一猥琐,会更有说服力的。”

“请相信我,”杜卓阳正色道,“不为人知的猥琐是闷骚,无伤大雅的猥琐是情调。”

苏慕彦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继续把目光投放到车窗外——应对这种摆明了的逗弄和恶作剧,最行之有效的不是与之据理力争或者反唇相讥,置之不理和无视态度要来得更加有效一些。

微微俯身从两个座椅之间的车载冰箱中取出来一瓶冰镇啤酒,杜卓阳咬着瓶盖若有所思地看着邵逸辰,“……喂,你在防备着谁?”

“什么?”苏慕彦转身过来,眼明手快地接过迎面砸来的一瓶鲜榨果汁。

一连灌了两大口冰啤酒后,杜卓阳才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自从你回国以来,虽然只是和我见了两次面……但是总觉得你在戒备着什么……”

男人突然前倾过了身子,拿过冰镇啤酒的手指冰凉而且潮湿,抚在下巴上的时候会让人没由来地想起没有温度的冷血动物,突然低下来的声音像极了在最浓重的黑夜里悄然绽放的大朵丝质花瓣,“……你能让我感受到:你的身体里……连皮肤上的毛孔,都丝毫没有在放松……你在紧张着什么?……”

苏慕彦想要避开他的手指,却被他整个人地倾压上来。于是,便只是冷静地回视着对方的眼睛,黑色的夜幕一样的眼睛。

行驶着的车子一个刹车停了下来,前排的司机对车后座上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尽职尽责地提醒着自己的老大,“太子爷,到地方了。”

杜卓阳慢腾腾地从苏慕彦身上爬了下来,打开车门走出去后还伸了一个歪歪斜斜、东倒西歪的懒腰,“……啧……还真是被人扎几刀扎坏了脑子,逗来逗去地根本就没个反应。”

苏慕彦整理了一下上衣,才跟在杜卓阳的后面跨出车门,“明明是你神经敏感并且兴趣恶劣还……”他停下了说了一半的话,“这里是……”

“坟地!”杜卓阳用力地吐出咬下的雪茄烟头,在一旁下属早已送上来的火柴上慢条斯理地烤着手里的雪茄,“……我领你来看死人。”

他转过身去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邵逸辰脸上的惊色,于是一口咬住雪茄,一边伸手去勾自己表弟的脖子,大大咧咧地往公墓里走,“猜对有奖哦……是苏慕彦的。”

这里是一处高档墓地,地处郊区,风景优美,风水上乘……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想要在这里“入住”,仅仅用金钱是不够的,还需要你拿出一定的社会地位或者直接的权势证明。

喷出了一口雪茄的杜太子像一只孔雀一样,不管公墓管理员在后面大喊大叫着什么“先生请您出示进入许可……”,几乎是拖着苏慕彦一样地大踏步地往前走。

而他那群行动大于言语的属下们早已用了最直接也最有用的办法,让不断喊叫的公墓管理员乖乖地闭了嘴。

“你那个老哥,还真有意思。”杜卓阳放慢了步子,等落后了一的邵逸辰跟上,“就这么一个地儿……居然还让我费心巴拉地找了好几天。靠,他以为他在金屋藏娇啊……”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苏慕彦很是无意地问,语气自然而又平稳,“……时间太闲所以来浪费别人的生命?”

——这个男人,实在是……哪怕是交谈不过寥寥几句,就笃定地说什么“你在戒备什么?”……

——是故作玄虚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可能的,在和他相处的短短时间里,并没有什么出格行为的出现……

——难道说,真的是像野兽一样的直觉吗?……

“你不是很喜欢他?”杜卓阳抽雪茄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手指、古褐色的雪茄、淡色调的薄唇……搭配在一起让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三年前你回国那次,就待了几天的时间还不忘去看他那部什么来着的首映。承认他是你的偶像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放心吧,哥哥我最疼你!一小小的要求还是能满足你的:人死了不能见面但是还能见死人面,对吧?”

“……谢谢,”苏慕彦收回看向男人的目光,“你真是宅心仁厚。”

“一都不过奖。”杜太子笑得无论如何都与“良善”都沾不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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