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想了一会儿,使劲了头,「喜欢!」
「所以你也要喜欢叔叔。」
晴晴思索着说:「娘以前说佛祖怕老虎饿肚子,把手喂给老虎吃……娘,叔叔是不是佛祖?」
「不是。但跟佛祖很像。」说着紫玫星眸一黯,「其实叔叔少了一只手,还是因为娘……」
晴晴困惑起来,有些害怕地小声问道:「娘,叔叔的手是你拿走了?」
紫玫苦笑了一下,那些复杂的往事再怎么说,女儿也不会明白。她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别想了。记住啊,要对叔叔好一些。」
阳光从云缝中洒落,冰封千里的钜野泽宛如无边无际的水晶,光明澄彻。
晴晴独自在雪地中玩耍,沮渠展扬和紫玫一前一后在泽畔漫步。
「没想到你会做烧火做饭。」半晌,展扬打破沉默。他停下脚步,转身望着紫玫,「受了很多苦吧……」
紫玫拢了拢秀发,淡淡道:「习惯了。」
展扬暗暗叹了口气,移开话题,「刚才看你的武功--身法之快,功力之强直追令师当年,比方丈大师还要强上几分……凤凰宝典竟有如此威力。」
听他说到师父,紫玫禁不住心头发酸。没有了仇人,要武功有什么用。
展扬凝视着她,「你知道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紫玫淡淡说完,没有追问。
看到曾经骄纵顽皮的慕容紫玫如今却心如槁灰,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展扬不禁心下暗叹。他柱着禅杖,说出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两个月前,一伙海贼突然从东海登陆,三日之内便攻下大郡乐陵,接着绕过周国重城大邑,直逼京城洛阳。这支由胡人为主的军队凶猛异常,所向披靡,如同蝗虫席卷中原,所过之处无不残破。几乎在一夜之间,声威如日中天的大周就到存亡关头,局势之险恶,令海内为之震荡。
大孚灵鹫寺心系天下,不愿生灵荼炭,黎民遭殃,便发动门下子弟联络武林英豪,共赴国难。
「方丈圆寂后,圆光大师主持寺务,我接任了圆光大师的维那一职。」展扬道。
紫玫微一错愕,大孚灵鹫寺雄居武林白道之首,弟子众多,而维那一职仅次于方丈,职位显赫,一般子弟皓首穷经也未必能当上寺里的维那,何况展扬还是半路出家。
展扬苦笑着解释道:「当日一战,鄙寺花果凋零,我才得以忝居维那。」
历经风霜的沮渠展扬无复昔日的风流倜傥,无论神情气度都沉稳了许多,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了。但言语的平和却一如既往,不像平常僧侣口吻,没有让紫玫感觉到陌生。她诚挚地说道:「那要恭喜你了。」
展扬道:「那些流寇一面攻城,一面四处屠掠。数日前听说他们要进攻钜野,占据要冲,我星夜兼程赶来报信。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刚从钜野返回,他们便到了这里。」
紫玫这才明白何以会在此相遇。
展扬正容道:「紫玫,你一身武功,是否想过为国出力?」
紫玫愣住了。「我?」她摇了摇头,「我没有那样的本领。」
「大周危在旦夕,紫玫,你难道能坐视不理吗?」
紫玫轻声道:「这我管不了,也不想理。」大周与我何干?噢,娘说过,周帝姚兴是我的杀父仇人。但那也无所谓了。
展扬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大周一旦覆亡,必将四海流血,百姓流离失所……紫玫,你也是侠义之道,难道能看着胡人肆虐而无动于衷吗?」
「胡人?」紫玫微微一笑,「我也有胡人的血统。展扬哥哥,你也是胡人。」她捏住衣领,淡淡道:「这些事自然有心怀天下的侠义之士去想,我只是个女人,只想跟女儿在乡间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紫玫,你变了。」
紫玫望着无垠的冰泽,低声道:「谁能不变呢?这钜野泽终有一天也会干涸,不留一丝痕迹。」
展扬沉默下来,良久长叹一声,「每个人都只为自己打算。」他看着紫玫,眼神就像从前那样,没有丝毫责怪,只有深深疲倦。
「我这次本想请兖州各地堡坞出兵救援洛阳,但没有一家愿意。」展扬取下杖头的草鞋,将脚下那只磨破的草鞋脱下来放在雪上,「其实那只是一群流寇,只要除掉他们的首领,这些乌合之众自然就会冰销瓦解。」
紫玫没有作声。
展扬捧起一把雪,疲惫地擦去脸上的尘土,「为刺杀胡酋,鄙寺已经失去了十七名大德高僧。」
紫玫忍不住问道:「贵寺武学冠绝天下,为何会屡试无功?」
「胡酋身边高手极多,其中有一名蒙面女子,武功极强。鄙寺圆澄大师与她交手,百招内便已落败身亡。既然请不到救兵,我只好邀请江湖豪杰相助。所幸倚仗鄙寺的几分薄面,平州范董两位先生、三江会杨大当家等数十位武林名家已经答应出手。圆光方丈更派人前往九华山请琴剑双侠出山。但路途遥远,只怕琴剑伉俪赶到,洛阳大势已去。」
沮渠展扬用一只手吃力地换上新鞋,低头道:「这些热血汉子,虽然都是雄居一方的成名豪杰,但没有一个武功卓绝的人物压阵,只怕大事难成。」
他浩然长叹道:「大义当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可恨这些悍匪专以屠掠为能事--大劫将至,徒呼奈何……」他紧了紧破蔽的僧袍,不再说一句话,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