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
检查结束后,科研所的一位工作人员和队医一起来到训练现场,把栗晓峰叫到一边,
带有几分神秘与不安地说:“栗指导,根据各项身体指标的检查,肖建华的身体状况不
容乐观。”
栗晓峰闻言一愣,有些紧张地问:“有什么问题?”
“我们怀疑,可能是‘马凡式综合症’。”
栗晓峰有如被当头打了一棒,眼前一阵发黑。他知道,这种病不能承受大运动量,
美国著名的排球运动员海曼就是因此病突发而猝死在赛场上的。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
使劲摁了一下前额,然后掏出烟燃一支,猛吸了两口,以便自己的情绪能够平稳一些,
略停,又盯问:“检查结果准确吗?”
“还不能最后确认,”队医的神情有些忧郁,她略一沉思,回答,“但是可能性很
大。”
粟晓峰望了望正在场上训练的肖建华,心中不由一阵伤感,难道一颗排球新星还未
升起就要陨落吗?难道刚刚配至成熟的阵容又要毁于一旦吗?他不愿承认这一现实,便
心存侥幸地对队医说:
“马上安排让肖建华去复查。注意,确诊之前,一定注意要保密!”
为了不致引起肖建华的疑虑,栗晓峰让队医通知她去复查时,再拽上一个“陪绑”
的。后来,赖亚文、苏立群分别和肖建华一起又到科研所复查了两次,结果都令栗晓峰
十分沮丧。为了慎重起见,他又让队医领肖建华到安贞医院找专家做进一步会诊,同样
得到了专家肯定的答复。
栗晓峰失望了,他把肖建华的病情上报了训练局。
局领导问栗晓峰:“你看,这个问题怎么处理?”
栗晓峰提出了三个方案:第一,1994年8月举行的世界女排大奖赛马上就要拉开战
幕,肖建华的技术水平已趋成熟,冒险用一用;第二,跟省里讲清楚,让肖建华休息。
他知道,第一个方案是没人敢拍板的,因为一旦出了问题,谁也无法承担责任,但为了
不使一些人以此为口实攻击自己,这样处理较为妥当。第三,带着肖建华出去参赛,转
一圈,但不上场打主力。
局领导没有表态。他决定将这个情况上报体委领导。报告上报之后,伍绍祖亲自做
了批示:为了对肖建华负责,进一步请有关专家会诊。根据伍绍祖的批示,安贞医院、
北京医院的专家再一次会诊,结果仍然残酷而无情。
参加大奖赛前,排协领导亲临女排做战前动员。
他说:这次出去,你们肩负的责任很大,实际上是世界锦标赛的一次前哨战,每个
人都要拿出顽强拼搏的精神,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某个人身上,比如肖建华。现在,我可
以明确地告诉大家,肖建华的身体状况,将不允许她以后从事大运动量的活动。
这之后不久,肖建华离开了国家女排回家休息。
栗晓峰没有想到,肖建华的离队,会被一些人说成是:栗晓峰故意泄露病情,刁难
肖建华,以造成肖建华的心理压力。
14
世锦赛上中国女排折戟而归,舆论一时大哗。
栗晓峰走下飞机,心境真是难以形容,女排名列第8名,滑入“五连冠”以后的谷
底,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亚运会、世锦赛,两大赛事竟无一名主管领导随队前往,
这是没有前例的。
记者蜂拥而上。
中央电视台的一位记者把话筒伸到栗晓峰面前,问:“请问栗指导,与八百伴的比
赛是谁决定的、您能否说明一下‘以赛代练’的问题?”
栗晓峰无法回答,他快步向外走去。
1993年12月25日至1994年1月16日,中国女排与八百伴结对厮杀,转战中国八个城
市,共30场比赛,而且每次都是连赛两场。舆论抨击栗晓峰“以赛代练”,圈内人则指
责他与八百伴的几十场比赛中尽遣主力,致使本来就不成熟的中国女排成了疲惫之师,
而且也暴露了自己的“家底”,让排坛列强可以收集各种资料,对中国女排仔细研究,
为以后的惨败埋下“伏笔”。
一家报纸更是撰文指责:“早春伊始,栗晓峰断然放弃闭门训练,与‘八百伴’结
对厮杀,捞取大奖赛的丰厚酬金。”
面对一片指斥之声,栗晓峰自有难言的苦衷。
中国女排与八百伴的赛事,最早是由中国排协领导与日本著名教练山田重雄协商并
提出意向的。山田是带领“东洋魔女”夺得三连冠的有功之臣,解甲后原想到中国执教,
被中国排协婉言拒绝,后来为八百伴国际流通集团与中国排协牵线,拟以八百伴的名义
组织多国籍职业女子排球队,首先在中国开始巡回比赛,尔后再扩展到其他国家,八百
伴是为了通过赛事提高企业的知名度,而山田重雄则可以从中有所收益。为此,八百伴
专门成立了体育部负责筹备与协调此事。
八百伴招募了两支球队,形成两个阵容。
具体的工作是由体委球类司长运作的。他主持起草了文件,明确了这次赛事的意义
在于:增加和国际强队交手的机会,锻炼队伍并推动中国排球事业的发展;同时,亦可
给运动员提供一条新的出路。
报告上报中国排球协会批准。
栗晓峰看到文件后,此事已成定局。
他并不赞成这种搞法。他本来想利用这一段宝贵的冬训时间,搞封闭式训练,但是,
事情已经定了,他也不便拒绝。
训练局对这一系列赛事未经他们同意便定了颇为不满。但他们又不便向体委领导发
作,便把一肚子不快发在了前来汇报工作的栗晓峰身上。
一位局领导沉着脸批评粟晓峰:“八百伴的问题值得考虑,怎么能这么安排呢?你
是主教练,应该给他回去嘛!”
栗晓峰未置一言。
他心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们都一清二楚,有不同意见也应该向此事的决策者提
出,跟我发的哪门子火呢?再者说,训练局管的就是各运动队,要,也应该你们去
嘛!
与八百伴共打了30场比赛,“捞取大奖赛丰厚酬金”一说,更是让栗晓峰有口难辩。
这一系列赛事的费用由八百伴出不假,但50万美元的酬金已划归中国排协,所有费
用均由这50万里出,具体承办的是北京兰飞广告公司。
“哈瓦那金牌队”和“超级明星队”,队员均有可观的出场费,惟中国女排没有,
后来还是袁伟民说:“队员们打得这么辛苦,从排协的经费里拨一做出场费”,每个
队员打完一场,才有一二百元的收入,如何“捞取巨额酬金”?
中国女排与八百伴的比赛共转战了北京、上海、南京、武汉、广州、福州、青岛、
济南8个城市。在每个城市都是第一场,观众期望值甚高,栗晓峰只能派遣主力,以不
让当地观众失望。
接连证战,女排一些姑娘是带病上阵的。
栗晓峰在上海时也患了感冒,移师南京后已高烧39度,而且持续不退,头总是昏昏
沉沉的,走起路来有如腾云驾雾。但赛事频繁,他无法休息,仍拖着疲惫的身体奔波于
赛场。南京《周末》报一位记者来访女排,栗晓峰一边吃药,一边回答了他的问题,随
后又赶到南京军区总医院去输液。那天晚上难得没有赛事,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在医院躺
一二个小时了。
记者把耳闻目睹的一切写进了报道。
元旦那天,杨亚光偶然得到了这张报纸,晚上,她读给女儿听,读着读着,小栗娅
的泪水就扑簌扑簌地流了下来:高烧39度,还要打吊针,多难受啊!她想为爸爸唱一支
歌,弹一首曲子,让过于疲劳的爸爸轻松一下。可是,正如记者叔叔所说,此时爸爸也
许正和叔叔阿姨们一起,在灯下研究明天的作战方案呢!杨亚光劝女儿:“别哭,这是
28日的报纸,你爸爸的病也许早好了!”小粟娅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一哭,妈妈会
难受,于是闭上眼,装作睡觉,可是眼泪不听话,还是一个劲儿往下流。忽然,响起一
阵电话铃声,小栗娅一个鲤鱼打挺,钻出被窝,抢过听筒,呀,果然是爸爸!“爸爸,
你好了吗?你还发烧吗?头还疼吗?还打吊针吗?”栗晓峰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病
了?”“妈妈刚才还给我读报纸呢!”栗晓峰的喉头有些发紧。“爸爸,你说话呀!你
好了吗?”“我没事,告诉你妈妈,不要为我担心。今天是元旦,我祝你们节日快乐,
在新一年里万事如意。”“我也祝您万事如意,在新一年里多赢球,当冠军。”……
万事如意?电话另一端的栗晓峰不由叹了一口气。
1月16日,赛事告一段落,栗晓峰回到了北京,他向训练局领导提出,能不能在北
京休整一段时间,队员的体力要恢复,伤病要医治,比赛中暴露出来的一些技、战术方
面的问题,也拟在休整时着力解决。
要求没有被批准,女排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漳州。此时,离访美的时间还有4个礼拜。
访美是中美双边文化交流,栗晓峰曾三次推脱未果。
这期间,除了参加漳州训练基地成立20周年的一系列活动外,又被安排参加了两场
与八百伴的比赛。
3月,栗晓峰挥师飞往美国,尔后又移师加拿大、瑞士打了多场比赛。紧接着是四
国邀请赛、全国甲级联赛,世界女排大奖赛,其后便是征战亚运会,世锦赛。
据统计,从与八百伴交手直到此次圣保罗兵败,女排平均每三天便有一场比赛,还
不包括路途、转飞机等花费的时间。
频繁的赛事使女排难以安排正常的训练。场上配合不默契、队员打法单调、快攻不
快等问题,栗晓峰已有所认识,但却没有相对集中的时间加以调整和解决。
而所有这一切,他能向记者解释吗?又怎么能解释得清楚?
中央电视台的记者紧盯着不放,追着栗晓峰问:
“栗指导,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问题……哈哈哈!”栗晓峰想把话题岔开。
“是谁决定的与八百伴的比赛,能否明确回答。”
说着,记者举过话筒,摄像机的镜头也对准了栗晓峰,这是现场直播,栗晓峰实在
无法回避,便尽量委婉地说:“这是上面安排的。”
不想就这样一句话,在有关部门竟炸了窝:
“栗晓峰怎么能这样回答记者的提问呢?”
那天现场直播的新闻,妻子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知夫莫如妻,只有她才
能体会得到,表面微笑的丈夫,内心在忍受着什么样的煎熬。
8岁的女儿还理解不了爸爸。那天粟晓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一进门,迎上来
的栗娅就责问道:“你哈哈哈,笑什么呀笑,像个傻瓜似的!”
15
女儿的话不错,栗晓峰觉得自己确实有像傻瓜似的。
他常常身不由己。
他的想法往往受到多种外力的掣肘,而最后每每以自己的退让告终。比如,江苏女
排的二传手沈岚,头脑清楚,手感好,组织战术比较灵活,是排球界公认的一位比较优
秀的二传手,国家女排二传薄弱,长期形不成场上核心,栗晓峰从组队之初就想调她。
在亚运会和世锦赛最后报名时,栗晓峰都写上了她的名字,但名单报到有关部门以后,
如他所担心的那样,一位官员传达了有关领导的意见,栗晓峰只得将沈岚“忍痛割爱”,
他不死心,几经周折,又“暗度陈仓”,将沈岚的名字再次报了上去,但最终沈岚还是
没有能跨入国家队的大门。
“打一场球,休息一礼拜,这样的队员怎么能到国家队?”
栗晓峰听了,只有苦笑,因为表面的原因,是沈岚个性太强,实际的原因则是因为
教练委员会的负责人和沈岚的父辈有过节。而这位负责人,在排球界又有着不小的影响
力。栗晓峰怕沈岚就此消沉,专门打电话给她的教练和江苏省排协的一位负责人:“你
告诉沈岚,好好练,千万不要搁泄了!”
按栗晓峰以往的风格,他是不会迁就这种不正常状况的,但他迁就了。
还有那一次,几位老队员把栗晓峰叫到她们的宿舍,要求调换二传手,并且说:
“如果她作二传,我们就不能打了。”按照栗晓峰的执教风格,他该狠狠地批评这几个
攻手,二传形成核心要有一个过程,大赛在即,怎么能这样向教练提出问题呢?再者说,
是教练指挥队员,还是队员指挥教练?可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做出笑脸,感谢这几位
队员对自己的信任,并表示将郑重考虑她们的意见。
栗晓峰说话、办事,越来越小心了。因为他在队前讲的一些话,常常被断章取义地
反应到排球界的最高领导层,过后,有关领导就会批评他:“怎么搞的嘛,什么事都往
我身上推,我能管那么具体吗?”其实,栗晓峰不过是在讲到队伍的作风建设时强调了
要在场上呼应起来,为了加强这一说法的权威性,他祭起了一面大旗:“袁头都说了,
要抓呼应,抓配合,抓集体主义!”
栗晓峰还常常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他知道,“群体形成的最突出也是最重要的
结果是‘激励或者强化群体中每个成员产生的情绪。’”一个人的情绪在群体中所能达
到的强烈程度在其他条件下很难达到,而一旦情绪振奋了,那么就可以先声夺人,稳定
心理、从而焕发出高昂的斗志。
呼应,则是情绪高涨的催化剂。
于是,有一天训练结束,栗晓峰说:“大家不要走,我们再练练呼应。”
这时,那位正在观看训练的教练委员会负责人却拂袖而去。从内心,栗晓峰是多么
希望他能走过来支持自己一下,哪怕是三言两语也好。因为他是排球界的前辈,在姑娘
们的眼中,他有时便是权威与真理的象征。
负责人的离去或许是潜意识的。
他并不是故意要给栗晓峰难堪,他只是对栗晓峰的做法看不惯,看不惯就走了,如
此而已。
E·弗洛姆曾举过这样一个例子来说明人的某些行为其实是受潜意识支配的:一个
平素对弗洛姆毫无好感的同事摁响了他的门铃。弗洛姆打开门,这位同事脸上堆出笑容,
伸出手,嘴上说的不是“你好”,却是“再见”!因为尽管他的主动造访是为了表示友
好,但是潜意识却希望他马上离开。
如果昔日的栗晓峰,他不会在意别人的做法;可是今天的栗晓峰,阳刚之气已日见
消磨。
妻子也明显感到了丈夫的变化。在八一队执教的时候,丈夫有什么话都愿意跟妻子
说,一天到晚情绪高涨;到了国家队,丈夫渐渐地变了。变得沉默寡言,总是不开心,
还常常莫名其妙地唉声叹气……
什么是自卑?欧洲十九二十世纪交替时的著名心理分析学家A·阿德勒认为:当一
个人面对一个问题,感到凭借自己的努力已经无法解决了,此时便可能出现自卑情结。
自卑情结的表现方式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愤怒、眼泪、懊悔,叹息亦或解释。
从上任时踌躇满志到后来的谨小慎微,栗晓峰渐渐变得不那么相信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