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慧带着一脸憨笑望着他,这娇憨而幸福的少女怎会了解他的心境,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问道:“姑娘从何处来?”
他显然不是在探听她的来历,而是希望能知道和她同来的冯碧,石慧听了却一愕,不知道这名震武林的老人为何会突然问她这句话,但她依然笑道:“晚辈从川中来的。”
司马之“哦”了一声,这许多年来的磨练,已使他能将心中的情感深深的隐藏在脸的后面。
他沉声道:“和姑娘同来的那位女子也是从川中来的吗?”
石慧明亮的眼睛一瞬,恍然了解了人家问她这句话的用意,暗忖:“原来他在问她的来路。”方才司马之和冯碧面面相对时那种情形,她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俩人之间,必定有着什么关连,只是她再也料想不到,那年轻的女子会是这老人的妻子,也就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白羽双剑中的一人。
石慧望了白非一眼,很快的答道:“那位姑娘只是晚辈今天早上才遇到的,老前辈不知道,那位姑娘的武功才惊人哩——”她顿了顿,又道:“据晚辈看来,恐怕并不在刚才那个年轻的书生之下——”她婉然一笑,又道:“只是那位姑娘脾气有怪,喜欢吃——喜欢吃狗肉。”说着,她又咯咯娇笑不止。
她不知道冯碧的年龄,一口一句姑娘,司马之有些好笑,但是这份笑意却比不上他心中难受的感觉的万一。
他知道自己冀求能知道冯碧的来处的希望已落了空,微喟了一下,忽然笑道:“我们本是要出来吃饭的,可是你看,到现在饭还没有吃哩。”
石慧当然跟着白非一起走,这一行五人,瞬即发觉无论走到哪里,自己都是最受注意的人物,等到他们回到客栈时,更发觉了一件奇事。
石慧今晚无宿处,性情有如男儿般豪爽的罗刹仙女立刻拉她和自己一起住,她这句话出口后,石慧脸上一红,还隐隐有怒意。
白非看了一笑,悄悄对她说:“她也是女子哩,不过女扮男装罢了。”石慧仔细的打量了罗刹仙女和司马小霞后,不禁“噗哧”一笑,也看出来了,这番却轮到她们两人脸红了。
他们走到客栈时,时辰真正晚了,大部分的店铺都关了门,当然也熄了灯,街上已远不如方才的明亮。
但是他们却看到客栈门中一排站着八个人,手上提着极亮的大灯笼,见了他们,立刻远远迎了上来,灯笼火光,照得远处都发亮,那提着灯笼的八人,穿着青色长衫,斯文得很,但步履之间,却令人一望而知他们身上都怀着颇深的武功。
这令司马之等人觉得有些诧异,那八人走到近前,先头两人朝司马之躬身道:“前辈想必就是司马之大侠吧?”说话态度,极为恭谨。
司马之首道:“正是。”
那人又道:“晚辈奉教主之命,特地来此恭迎大驾——”
司马之打断了他的话,道:“到哪里去?”
那人一笑道:“这种客栈,怎是老前辈的久居之处,现在离会期还有十天,教主因此特地为老前辈准备了一个住处。”
司马之“哦”了一声,心里在考虑这千蛇剑客的用意,但是以他的地位,却又怎能不去,于是他慨然道:“如此麻烦兄台了。”
白非微一沉吟,方待开口,那人又道:“这位想必就是天龙门的少掌门云龙白少侠吧,教主对阁下也倾慕得很,因此告诉晚辈说,无论如何请白大侠也一起去。”白非心里一愕,这名重天下的武林奇人千蛇剑客也对他如此看重,他心里当然受用得很,罗刹仙女却冷哼一声,原来人家没提到她,她心里有些不高兴了,因为“罗刹仙女”四字,在武林中的地位只有在新出道的云龙白非之上。
那人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又说道:“如果各位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现在请各位跟小可一同去。”
司马之首道:“如此更佳。”
他们进去整束了一下包袱,白非身无长物,原来他素性不羁,最怕带累赘东西,身上除了银子之外,什么都不带,衣服脏了,就在当地买来换上,他出身豪门,自然难免有些公子哥儿的脾气。
那八人仍静立门口,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八人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若非受过极良好而严格的训练,是绝难做到的。
司马之暗忖:“看来这二十年来,千蛇剑客不但在武功上有了极大收获,在这西北一地,亦造成了极大的势力。”一念至此,不禁长叹一声,他这些年来,非但一事无成,还把昔年的英风侠骨都消磨尽了,现在和人家一比,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他之所以如此,还不是为了情之一字,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都为了这情字潦倒半生,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愈是英雄豪杰,他的情也愈是比别人浓厚。
他们穿出小镇的街道,提着灯笼的八人身形渐快,但提着的灯笼仍平平稳稳的,这种轻功已是江湖上可观的身手了,但看他们的地位,却只不过是灵蛇帮中的末流弟子而已,由此可知那灵蛇帮的实力。
白非四顾,这本是荒凉之地,那小镇似乎是这一片荒野中唯一的缀,他暗忖:“这几人究意要引我们到哪里去?”因为看起来,这里绝不像有一个可供众人歇息之处的样子。
他心里有些怀疑,但却也并不害怕,看了别人一眼,见他们都若无其事的佯子,暗忖:“我还是该谨慎些才是。”
于是他脚步一紧,紧紧迫在那提着灯笼的八人后面,那些人轻功虽佳,但与云龙白非一比,可还是差得太远了。
灯笼火光中,前面有一个黑黝黝的影子,走近一看,原来是个极大的土丘,想必是离土崩之处颇远,是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那提着灯笼的八人沿着土丘走,刚打了小半个圈子,白非跟前一亮,原来这不是个土丘,而是用土砖筑成的,这墙依着圆形而建,但是后面却缺了一个口。
他们就从那缺口中走了进去,里面竟是一座很精致的房子,外面那么大的风,此处却一儿也没有,想必那是墙就是挡风的。
那土墙极厚,几乎有七、八尺,不知是怎么筑成的,在这么大的风里也不会倒,白非奇怪得很,忽然心念一动,暗忖:“方才外面风那么大,那几个人手上的灯笼怎么既不灭,又不动。”心里更奇怪,忍不住又走下几步,去看看那灯笼。
他这一看,心中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灯笼的支架,竟是纯钢所制,而在里面发着亮的东西,也不是烛火,而是一颗很大的珍珠。
白非心里真吃一惊,这种珍珠能有一颗已是极为难得,而这千蛇剑客却用来做灯笼,于是他对千蛇剑客不禁起了很多种幻想,说不出多么急切的想见一见这位奇人,虽然他也大略知道他的隐秘。
他一回头,看到石慧的眼睛正一闪一闪的望着他,像是对他的行动有些儿奇怪,这种目光是那么的关切,白非心里甜甜的,想走过去将心里的事细说给她知道,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这房子的大门是关着的,但忽然自开,白非聪明绝,知道门里必定有人暗中窥视,是以他们一来,那门便开了。
司马之率先走了进去,那房子却除了一个站在门旁边的老头子之外,再没有一个别人,这倒是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因此照他们的想法,这地方既是千蛇剑客招待他们歇息的地方,照理讲是应该有人的。
那提着灯笼的八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先前说话的那人又道:“教主知道老前辈一定喜欢清静,所以这房子里除了这又聋又哑的老头子外,一个人也没有。”
司马之哈哈笑道:“他倒想得周到。”
那人忙连连称是,司马之又道:“麻烦兄台,回去见了你家教主,说我老头子多谢他的好意——”
他倏然话声一顿,目中现出精光,沉声道:“数十年来,我老头子承他照顾的地方太多了。”
他说这句话时,神态间威凌毕现,那八人连连称是,话都不敢说,连忙走了。
司马之长叹一声,缓缓走入房子里去,司马小霞嘟起嘴来道:“这千蛇剑客真是可恨,把我们弄到这鬼地方来,连人影都没有一个,叫我们到哪里去吃饭?”
她此话一说,别的人都“噗哧”笑出声来,罗刹仙女娇笑道:“你呀!就记得吃。”
司马小霞脸红得如红柿似的,仍嘴犟说道:“你不记得吃,你不要吃饭好了,哼!每个人都要吃饭的呀。”
众人更是笑不可抑,司马之忧郁的面色中也透露出一笑意,道:“这么大了,还是像小孩子一样,也不怕人家笑话。”
司马小霞嘟嚷道:“谁敢笑我。”目光一转,和白非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碰到一起,粉脸又不禁倏然飞红了。
房子里窗明几净,收拾得整齐已极,装饰的东西也都是极为贵重之物,司马之摇头叹道:“这邱独行的确是个奇人,在这种地方亏他弄得出这种好房子来,普天之下,聪明才智能比得上他的人,的确是太少了,只是——”他长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他空负一生绝学,却总不肯走上正途。”
司马小霞和罗刹仙女在这栋房子的几间屋里走出走进,这些天来她们在这荒凉的地方吃尽了苦,如今见了这种好地方,自是高兴已极,石慧忍不住也跟了去,她自从知道她们也是女子之后与她们就很亲近,司马之却和白非坐下来。
蓦然,一声欢呼,司马小霞又笑又叫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火腿,高兴的叫道:“原来这房子里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呀。”她大眼睛转来转去,转到白非脸上,口中却向司马之笑道:“爹爹明天我做几样菜给你吃好不好?”
大家旅途劳顿,又打了一场,都有些累了,谈笑了一会,各自找了间房睡下,石慧好几天没有安安稳稳的睡过,用手摸了摸铺在床上那又厚又软的棉被,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睡着了。
她正在膝胧之间,突然窗子外有人轻轻咳嗽一声,练武的人睡觉多半清醒,何况她年纪虽小,内功却有根基,闻声倏然从床上跳了起来,轻叱道:“是谁?”身形微动,想朝窗外扑去。
哪知窗外一人轻轻回答道:“是我!”石慧听了,心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原来那人竟是白非。
她身子好像软了下来,柔声道:“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呀?”窗外静默了半晌,然后低低的说道:“我想找你谈谈。”
石慧柔肠百转,不知道该怎么好,但最后终于说道:“你在外面等等,我马上就出来。”走回床边穿上鞋子,身躯轻盈的一掠,支开窗子,像一只春天的蝴蝶般自窗口穿了出去。
白非正呆呆的站在窗前,石慧在他面前倏然顿住了身形,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心中俱一荡,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良久——
石慧轻轻说道:“这么晚了,我要回房去了,有什么话待明天再说吧。”口中虽然如此说,脚下却丝毫没有移动半分。
白非眼睛里充满了情意,他也知道他自己眼中的情感,对方一定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他并不想隐藏自己的情感,于是他轻轻说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话对你说,只不过想看看你罢了。”
石慧的脸羞得红了起来,她当然知道白非对她的情感,但是这种露骨的话,她却是第一次听到,她虽然天真无邪,生性也异常奇特,甚至可以杀人而不眨眼,但在这种情形下,却不禁脸红。
又过了一会,石慧娇羞的说:“站在这里给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我们到——”她话虽然没有好意思说出来,可是其中的含意,不就是我们到别的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去吗?
白非心中一阵猛跳,不知道自己到底欢喜成什么样子,石慧缓缓移动着脚步,在前面走,白非忙也跟了过去。
这房子外面也有院子,院子边是低墙,再外面可就是那使白非错疑为土丘的高墙了。
白非抬头仰视,天上虽然无星无月,然而在他看来,今夜却是他有生以来所度过一个最美丽的晚上,石慧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到那上面去玩玩好不好?”石慧指着那高墙道,根本没有等白非回答,身形一起就掠过去,因为她知道白非一定会跟着来的。、
那土墙高约五丈,石慧到了下面一看,不禁停了下来,他们轻功虽然高,但叫他们一掠五丈,却是绝不可能的。
石慧眼珠转了转,她生性极强,心里想到做的事,要让她不做,真比杀了她还难过,白非道:“我们想办法上去吧。”
原来这么多天来,他也知道了她的个性,石慧回过头,朝他一笑,身形一纵,竟在这上墙上施展出“壁虎游墙”的功夫来了。
白非见她上去了,才一提真气,想以家传的绝轻功在空中借力窜上去,猛然想起,这佯一做恐怕她又要生气了,因为那自己不是将她比了下去了吗?念头一转,也用壁虎游墙的功夫上去了。
石慧拍着衣服上沾着的少许尘土,埋怨的说道:“真奇怪,无论我怎么练,轻功总是练不大好,像人家那样,身法快得连眼睛都迫不上,真不知道是怎样练成的?”她不知道,她练的轻功“暗影浮香”,却是武林中最高的,只是昔年无影人丁伶得到的只是残篇,虽然仗着她的悟性。能够练成了,但总不如原先那么自然,因为这种内功上的奥妙,是经过了无数人的苦研而成的,其中假如有了一极小的暇疵,那么练功的时候,就会遇到极大的阻碍了。
上面的风很大,两人都有些寒意,白非想伸过臂膀去搂祝糊,但是又不敢,石慧想靠在他的身上,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垂着头,白非道:“以前你对我那种冷冰冰的样子,我心里好难受,后来——后来我又以为你在那土窑里被黄土——”
“你以为我那么呆呀!”石慧娇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以为我死了的时候,哭了没有?”
白非讷讷的答不出话来,因为他虽然难受,却委实没有哭过,石慧瞪着眼睛望着他,忽然又一笑道:“站着干什么,坐下来好不好。”两人紧紧地偎在一起,风再大,他们也不在乎了。
这时天地间任何事都不再能闯入他们的脑海中去,彼此心中,除了对方之外,也不再有任何人的影子存在。
蓦然,一声轻笑自他们背后发出,白非、石慧大惊,倏然分开,回头一看,白非看到一个浑身纯白的女子,站在那里,衣衫飘然随风而舞,面上也挂着一块白巾,除了眼睛外,再也看不到别的。
他家学渊源,武功已得真传,但这人来到他身后他还不知道,他如何不惊,这人在夜色中望之如仙,又好像鬼魅似的,他方在惊惧之间,哪知石慧已一头扑进那女子怀里。
那女子竟也一把搂着石慧,笑骂道:“好呀,我到处找不着你,原来你却躲到这里来了。”语声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石慧只是笑着,一句话也不说,那女子在布巾后的眼睛转到白非身上,笑笑道:“喂,你是谁呀,你几时认得我女儿的?”
白非又是一惊,暗忖道:“原来这就是二十年前令江湖中人闻而色变的无影人。”仔细看了她一眼,又忖道:“可是谁也不会相信这瘦怯怯的女子,竟是武林中的魔头。”
石慧在她母亲怀中“嗯”了一声,撒娇道:“妈问他干什么?”
丁伶笑道:“我连问都不许问一下呀。”语气轻柔,哪里是一个江湖上以毒著称的人说话的口吻。
“晚辈白非。”白非不敢不恭敬的回答着,但说到这里,他却再也接不下去,丁伶“哦”了一声,目光又在他身上转了几转,笑道:“果然是个英俊少年。”白非玉面微红,垂下头去。
丁伶又笑了两声,突然拉着石慧走到一旁,说:“你过来,我有话问你。”白非见她两人轻声说了半天,她们说话的声音极小,白非也没有听清楚,心中忐忑不定,以为在说着自己。
突然,他仿佛听到丁伶重重“哼”了一声,他心里也不禁一跳,哪知丁伶身形一动,竟跃了下去,一条白色的人影宛如一只纯白色的鸽子,在黑暗中晃眼便消失了,石慧慢慢走过来,他忙着急的问道:“你母亲怎么突然生气了?”
“瞧你急成这副样子。”石慧笑道:“我妈又不是生你的气。”
白非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说道:“我们再坐一会儿吧。”
石慧笑道:“我不要,我累死了,要睡觉。”
白非失望的看着她,她一笑又道:“以后日子长得很,你要看我,我就天天让你看个够。”白非心中又是一甜,不再说话了。
这土墙上去虽难,下来却不难,但毕竟太高,他两人接到地面时,仍不免发出一些声音来,他们身形却并未停留,向那矮墙内掠去。
黑暗中立着那为他们开门的聋哑老人,颇为注意的看着白非的身形,脸上带着一脸迷茫之色,仿佛心中有着什么难解的问题似的。
他绝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是以白非和石慧根本没有看到,这聋哑老人在阴影中站了许久,缓步走了开去,其实不但白非和石慧不会注意到他,这世上又有谁会注意到这既聋又哑的老人呢,
白非回到房里的时候,是安详而愉快的,他关好窗于,但是一颗心,却远远飞到窗户外面去了。
虽然他很累,但却丝毫没有一儿睡意,这也许是心情大兴奋的缘故,他坐到椅上,将壶中的冷茶,倒了半杯,但却并不喝,只是注视着那杯面尚未平复的涟漪发愕。
突然,窗外有人在轻轻敲着窗子,他的心情又一阵紧张,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高兴的暗忖:“难道她又来找我了?”连话都来不及说,右手一支窗户,这次他不再有任何顾虑,身形猛的一拔,竟往上拔了三丈,双臂翅张,两条腿在空中猛一伸曲,像苍鹰般的又往上拔了丈余。
他一伸手,反搭住土墙的墙头,身躯借势往上一翻,便站到土墙上,扫目四望,那人影却又在上墙下向他招手了。
白非心里越发疑惑,这人影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将自己引开,难道是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企图吗?
这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他暗忖:“这人影一定是要对我不利,否则他将我引出去干什么,这人影武功极高!我万万不是他的对手,”他有些气馁,但那人影仍在下面向他频频招手,他少年的热血直往上涌,再也顾不得利害,纵身向下跃去。
那人影始终在他前面不远,但饶是他使尽身法,还是追他不上。
白非心里越来越急躁,但在这种情形下,急躁又有什么用,他根本猜不透人家对他到底是何用心,这人的轻功,远远在他之上,他追不到,自然也无法询问人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片似乎看不到边际的土原,奇怪的是那人影并不一直往前跑,却在这片土原上绕圈子,渐渐白非的真气有接不上来。
但此刻情形势如骑虎,叫他放手一走,他却有些不甘心。
那人身法异常快,是以虽然绕了许多圈子,时间却不长,白非心里正在考虑着应付这件事的方法,哪知那人影却倏然停了下来。
那人影这一停下来,倒真把白非给怔住了,这人到底是谁?有何用意呢?他极力前望,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但是夜色太浓,饶是他目力佳干常人,也只能看到那人隐隐绰绰一个人影,面貌根本无法看出来。
这样两人虽是隔着一段距离,但却是面对面的站了许久,那人影动也不动,也不再向他招手,他心里有些不耐,终于移动了脚步,向前走去。
随着夜色之浓,风也越来越大,白非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来,因为他怕那被风吹起来的尘土,吹到他眼睛里去。
这么样的距离,他如施展起轻功来,何消一个起落就到了,但此时他一步步的走着,却仿佛很远,同时,他心里也不免有些紧张,因为这人影的行动太过诡异,是友是敌,现在也不知道,白非心中有数,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若这人对自己怀着恶意,那自己今日可绝讨不了好去,而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这人影对自己却是怀着恶意的成份居多。
因此他每跨一步,心情也就随着紧张一分,脚下似乎带动着千钧之物,说不出的那么沉重,等他看清楚那人影,他却禁不住惊唤了起来。
练武的人多半早起,第二日清晨,石慧一脚跨出房门,已经看见司马之站在院中了。
她悄悄走了过去,却见司马之垂着双手,静立不动。像是一段枯木似的,她猜想他也许在练着什么功夫,因此也不敢打扰,也静静站在一旁,呼吸着清晨清冷的空气。
片刻,司马之张开眼来,朝她缓缓一笑,她也笑道:“前辈起来得真早。”
司马之微笑说道:“老头子多半起得早,也许是自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是以特别珍惜时日的缘故吧。”
他话中的辛酸与感慨,很明显的就可以听得出来,石慧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忽然对这老人起了很大的好感,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司马之又微微一笑,道:“昨晚你和白非到哪里去了?”
石慧倏然飞红了脸,羞得低下头去,暗忖:“这老人果然厉害,我和他出去的时候,敢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他怎么会知道的。”
司马之敞声而笑,罗刹仙女刚好走出来,问道:“爹爹,什么事你老人家这么高兴?”
石慧的头垂得越发低,生怕这老人会说出来。
“没什么。”司马之笑着回答:“小霞这小妞子怎的还没有起来,最近她好像越来越懒,连早课都懒得做了。”
罗刹仙女“哟”了一声,娇笑道:“这你老人家倒不要错怪了好人,她一早就起来忙着去煮早饭给大家吃了。”
石慧赶紧道:“我去帮她忙去。”乘此机会,居然溜之大吉了。
早端上来,是清粥,还有四色小菜,蒸火腿、炒蛋、风鸡和皮蛋,虽然都是些现成的、而且可以久放的东西,然而在此地吃到这些东西,倒真是口福不浅,司马之笑道:“他们想得倒真周到。”
石慧心里想着白非,暗忖:“他怎么还没有起来?”眼睛瞟了司马之一眼,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司马小霞却道:“白哥哥怎么还没有起来?”她比石慧还天真,不但先问了出来,而且还叫起白哥哥来了,这就是江湖男女异于常人的地方。
司马之眉头微皱,道:“少年人贪睡,最是要不得,你去把他叫起来吧。”。他少年时游侠各地,因此口音也杂,说起话来,南腔北调都有,这佯也有好处,因为每个地方的人都能听懂一些。
司马小霞赶紧说好,转身就跑了出去,石慧心里可有些不愿意,因为她也想去叫,但当着人,她又怎能抢着去。
她着急的坐在桌子旁,想白非快来,等了半晌,却见司马小霞一人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她忍不住问道:“他呢?”
“我也不知道。”司马小霞看起来也有些着急,气咻咻的说道:“刚才我敲他的门,敲了半天,也没有开,我忍不住想推门进去看,那知门关得紧紧的,我就绕出去,一看他那间房的窗户倒是开着的。”她一口气说到这里,稍微停了停,司马之含有深意的望了石慧一眼,石慧却没有注意到,只是留神的注意着司马小霞。
司马小霞又道:“我就跑到窗子旁边去看,哪知房里却没有人,床上也是整整齐齐的,好像根本没有人睡过的样子。”
石慧吃了一惊,着急的低语道:“他没有睡过,那么,他到哪里去了呢?”其实不但她着急,这里的人又有哪一个不着急。
这座房子在大片荒野里,四周根本没有可去的地方,大家心里俱是疑窦丛生,尤其是石慧,司马之本来以为她一定知道白非的去处,但看了她焦急的神色,却又不像。
他沉吟了半晌,沉声道:“以白贤侄的武功和聪明来说,我想他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不过——”他含蓄的止住了话,然而话中未尽之意,却给石慧带来了更大的焦急和忧虑。
她倏然站了起来,道:“我去找他去。”
最后一个字落声的时候,她人已走出房了,司马之摇头叹道:“年轻人总是沉不住气,这叫她到哪里找去。”转念想到自己年轻时又何尝沉得住气,这沉不住气却正是年轻人的通病。
石慧迷茫的跑出房子,眼前一个人影似乎在向她比着手势,她心中有事,也未去注意,等她发现那向她比着手势的竟是为他们开门的聋哑老人时,她当然更不会注意了。
她根本等不及别人把门打开,纵身一掠,便掠了出去,一眼望去,门外尽是风砂遍野,她在那土墙的旁边愕了一会,仰首上望,昨晚那人还和她同在土墙上,但现在他却去了哪里呢?
她心里既惊恐,又难受,惊恐的是她怕白非出了意外,当然她希望他没有,然而如果他没有意外,那么他走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一声呢?
人们在陷入爱的漩涡里时,情感最为紊乱、矛盾,尤其像石慧这种在情感上尚是一片白壁的少女,她受的这种折磨也越大。
她向四周仔细打量了许久,但依然辨不出方向来,可是即使她辨出了方向,她又怎能知道白非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呢?
这时候,她只有依靠自己的命运了,她悄悄闭起眼睛来,似在默祷上苍,能指她一条明路,然后她睁开眼睛来,不辨方向的飞身而去。
这里这几天的天气很古怪,每日清晨,仿佛都有一些阳光,然而这阳光尚未晒热地上的沙上时,便又恢复阴暗了。
她眼睛有些闪烁,原来阳光正向她迎面射来,她高兴的忖道:“我是朝日出的方向而来的,看来也许会找到他了。”在这种时候,她也像多数人一样,凭着一件并无根据的事来幻想着自己的幸运。
她身形极快,在这种风沙之中,纵然有阳光,也很难辨清她的人影。
但阳光瞬即消失了,她拔足急奔,并没有多久,她即看到前面似乎有个市镇,她心里有些欢喜,更加快了速度,然而两个纵身之后,她看清了这小镇竟是他们昨晚来过的地方。
原来在那一片荒野之中,她以为自己是照着直线前行的,哪知却划了一道弧线,是以刚好又回到这被她熟悉的小镇上来。
这时候她当然毫无犹疑的走进镇去,一到小镇的边沿,她立刻顿住身形,换了平常人行路的速度,她入世虽浅,但江湖上这种最普通的规矩,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心里也有些不愿意遵守而已。
虽是清晨,但市镇上的人已经不少了。因为此次武林盛会,这个人迹罕至的小镇,后来竟逐渐繁荣,这大概也不是千蛇剑客能预料得到的。
石慧用心的在人丛中搜索着,希望能够发现白非,那些武林豪客看到竟有个少女在向他们毫无忌惮的打量,心里刚有些要开玩笑的意念,但等到他们看清这少女竟是昨日力斗天中六剑的人的时候,他们那种意思就很快的完全消失了。
当她走过一家本是个货店改装的客栈门口时,发觉有一大堆人围在那客栈门口,三三两两的在讨论着一个看来似乎非常重要的话题,她也不禁驻了足,向那小客栈走去,她这时候无论任何地方都去,只要那地方能有一丝希望找到白非的踪迹,白非若知道他已得到一个少女的全部情感,他也该心满意足了,无论任何人能得到另一人的全部情感,这总是一件值得骄傲和极为光荣的事。
“谢大哥怎么回事呀,听说他两只手都是自己砍断的,老哥,你可看到没有?”
“我没有看到,不过若说两只手都是他自己砍断的;这似乎有些不大可能呢。”另一人说道;“他到这里来干什么?”一人问。“你老哥还不知道呀,武林中有名的神医、追魂续命那位主儿就是住在这家小客栈里哩,”另一人回答道。
“唉,这几天这里真是高手云集,连白羽双剑里的司马之昨天都露了面,像咱们这号的人物,还是乘早回家吧。”
那人叹道:“这里可说不定会出什么事,你看,谢老大不就是个榜样。”
“像他这样的人物,会有这种收场,这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另一人感慨万千的说道。
这里人丛里的问答,石慧极为留神的听着,这时候她虽然已经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关系着白非,然而这件事却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了。
过了一会,人丛忽然向两旁分开,石慧巧妙的一转,已经转在那丛人的前面,因为女孩子总是较矮,她若站在人家后面,根本就无法看清前面的事了。
她睁大眼睛望去,只见两个粗汉抬着一块床板,床板上的白被单上,血迹淋漓,床板边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英俊少年,英眉剑目,脸上却带着一种忿忿不平的神色,不时低下头去轻声向床板上的人说话,神色又极为忧郁了。
这时候一群人又拥向前,朝那床板上躺着的人间长问短,只是那人的双臂全断,流血过多,纵然侥幸获得了武林中名医、脾气最怪的追魂续命的青睐,能得以不死,然而却已没有精神来倾听别人的话,当然也更没有精神回答了。
石慧伸长脖子望去,看到那床板上躺着的人,赫然就是游侠谢铿,他浑身血迹斑斑,上身只剩下了一段躯干,两臂空空,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石慧眼睛一闭,不忍再看下去了。
虽然她也曾经几乎杀死过他,然而那不需流血,她甚至不会看到他死亡的痛苦,但此刻她见了人家竟是如此重伤,再加上那种悲凄残酷的佯子,心里当然不免难受。
难受之外,她还有些奇怪,这谢铿怎会弄成这副凄惨的状况,而且还听说他是自行砍断双手的,难道他是被人所逼吗?
然而他却又不像被人用武力可以屈服的呀,她暗暗忖道。侧着身子,双臂微分,又从人丛中钻了出来,走到前面。
那英俊少年正是六合剑丁善程,他非常偶然的抬起头来,一个美丽而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他用不着多花心里去思索,已经想起那正是属于被他极为欣赏的少女的。
他记起他还曾经向谢铿提过,他忽然又低下头,因为那少女两只明亮而清澈的眼睛,竟也非常直接的在望着他。
谢铿忽然低低呻吟一声,丁善程立刻叫那两个粗汉停止前行,因为即使很轻微的震动,也会带给谢铿很大的痛苦,这他自然知道。
丁善程长长叹息了一声,像是在为谢铿的痛苦悲哀,他暗忖:“谢大哥,你这又是何必呢?”人丛中竟也有人发出和他思想完全吻合的话,每个人似乎都认为谢铿所做的事有些不必要。
可是谢铿此刻的心境,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平静,因为他此刻恩仇了了,再也没有什么人欠他,他也再没有欠着任何人了。
他心里的感觉,别人自然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有人同情,因为他刚才发生的事,这些人中有一部份都是亲眼所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