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昭双目精光暴射而出,森然冷笑:“神剑如我,吾即剑神!举凡公理正义,无一超乎我手中长剑!”说话间提起剑鞘,平举在胸,更显出剑神的睥睨气势。
宁不凡了头,道:“好狂气!”
卓凌昭嘴角斜起,傲然道:“却不知阁下的剑是什么?”
宁不凡耸了耸肩,微微一笑,道:“我打小就笨得厉害,一不会读书写字,二不会手艺雕刻,长大以后也不懂什么权谋霸术、仙佛鬼怪,我只会练剑,也只喜欢练剑。”他轻抚剑柄,道:“我就是剑,剑就是我。”
当世最为知名的两大高手站下场中,相互凝视,大厅中顿时生出一股腾腾杀气。一个是自号“剑神”的西域掌门,昆仑山开派以来最为聪颖的天才剑客;一个是公认“天下第一”的当世最强高手,即将封剑归隐的华山掌门,这一场好斗,堪称惊天动地,震古铄今。旁观宾客被两人间的杀气一逼,纷纷躲到了墙角,场内立时空出一大块地方。
卓凌昭见眼前的绝代高手气势磅礴,确实是中原第一人的气派,寻思道:“此人称霸中原十余年,从无人胜过他一招半式,却不知他剑法究竟高妙到什么境界,莫非他真已如传言所称,已然体悟天道?”心下不禁微有惧意,但转念一想,胸中豪气斗生:“想我卓凌昭生平会过多少高手?便灵定这般厉害人物,还不是败在我的剑下?这宁不凡不过四十多岁年纪,能有多高的功力?且看我撕下他‘天下第一’的虚名来!”
心念于此,自信必胜,拱手便道:“有僭了!”
刷地一声,长剑闪动,“剑豹”旋即使出,剑雨洒落,如同水瀑飞泉,霎时攻出八八六十四剑,一剑比一剑快,寻常武功中有所谓“三连环”、“七连技”,却从未听过一次攻出数十剑的招式。剑光闪耀,宛若狂风暴雨,直朝宁不凡身前杀去。
杨肃观见了这等快剑,心下也是骇然,寻思道:“我那‘涅盘往生’已是武林间罕见的异数,谁知此人剑法更高更快,那日在京师相斗,天幸他是空手,否则我今日哪有性命留着?”众人给这剑光逼得难以直视,只眯眼观看这天下难得的奇景。
只听当地一声,卓凌昭已然还剑入鞘。
众人满脸茫然,不知这招谁胜谁负。
场中诸大高手却看得明白,方才宁不凡在惊天动地的剑花到来前,竟已平举剑身,在卓凌昭的胸口轻轻地刺了一下,这剑妙到颠毫,去势虽然不快,却攻入了庞大剑网的空隙,所幸卓凌昭轻功了得,在长剑破衣的那一刹那,便已往后急跃,否则此刻早已毕命。
卓凌昭双眉一轩,更不打话,迳自提剑走向宁不凡,刹那间剑光一闪,长剑由左至右,猛朝宁不凡腰间切去,这剑夹带着轰然巨响,宛若狂波怒涛,两旁众人只觉劲风割面,脸上火辣辣地甚是疼痛,以剑风观之,这剑所附的真力实是非同小可。这剑气势雄浑,乃是昆仑十三剑中的“剑浪”。
宁不凡双脚不动,只微微屈膝,手臂伸直,长剑缓缓地指向右前方。宁不凡这剑以逸待劳,卓凌昭若不收手,他长剑力道虽猛,但剑刃尚未触及宁不凡之前,手腕却会先给他割下来。众人心下赞叹,忍不住大声叫好。低辈弟子识不得宁不凡剑法的好处,还以为众人是为卓凌昭霸气绝伦的剑招所喝彩。
卓凌昭见剑招被破,不待招式用老,手腕一振,剑尖立时由下往上疾刺,指向宁不凡的喉头,这剑快若闪电,但去路却又蜿蜒曲折,教人摸不清他那一剑尖的去处,剑尖颤动,只见宁不凡上半身所有要害都已受制,正是昆仑十三剑之一的“剑蟒”。
杨肃观心下佩服,寻思道:“卓凌昭真不愧是当代四大宗师,看他这般使剑,天下有几人接得了他的一招?”
便在此时,宁不凡右手提起,放在自己的腰上,剑刃却软绵绵地指向左侧。众人看他这剑毫无气势,眉头都是一皱,不知这剑有何作用。那方子敬却暗暗头,显然甚是佩服。
果然卓凌昭见了这一招看似无用的剑式,只得立即变招,想来宁不凡剑尖的去处,又是卓凌昭剑法的要害。
卓凌昭清啸一声,又已拔剑来攻,一时“剑豹”、“剑浪”、“剑蟒”、“剑飞”纷纷使动,十来种截然不同的剑法使来,竟是毫无斧凿痕迹,彷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众人眼花撩乱,都是目瞪口呆,但宁不凡却足不动,手不抬,单靠手腕颤动,那一剑尖指去,却逼得卓凌昭立即变招。
卢云站在一旁印证,心道:“当年我与那陆爷约定了三拳较量,他也是手不抬、脚不动地破去我的拳法,看来这宁不凡也是如此,只是他比陆爷的功夫更为高明。兵法有言:‘善战者,攻其所必趋,是以制人而不制于人,至于无形神乎’,照这道理来看,宁不凡已然看清卓凌昭的剑路去势,这才能后发先制,攻敌所必趋了。”
百余招过后,大殿上满是剑神的脚印,可是宁不凡却不曾移动半步。卓凌昭面色铁青,也缓下手来,静静凝思下一招的攻法。
宁不凡微微一笑,道:“你别急着抢攻。剑神的剑法当不只如此。”口气虽然谦和,但言辞却如长辈指弟子一般。
卓凌昭大怒欲狂,心道:“我今日若不能逼他移动一步,我日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昆仑山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英豪?”想起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今日若要莫名其妙地惨败,一切心血不免付诸东流。心念及此,深深地吸了一口真气,催动身上雄厚的内力,霎时一丝白烟飘过,卓凌昭的剑上竟尔凝出一层寒霜。
金凌霜大惊失色,颤声道:“这是‘剑寒’……”厅上众人只觉身上越来越冷,竟连空气也要凝结成冰,卓凌昭剑上竟似会吸收热气一般,只见剑上寒气大盛,冒出了缕缕寒气,卓凌昭缓缓舞动长剑,白蒙蒙的冰尘飘来,剑身竟然慢慢消失无形,金凌霜颤声道:“这是‘剑寒’、‘剑影’合而为一,天啊!掌门的功力竟已深到这个地步……”
只见卓凌昭身上裹着一团白雾,缓缓地行到宁不凡面前,寒剑森森,看来剑上的内力大有毒性,若要擦破了皮肉,绝不只是流个几滴血这么简单,怕还要被那阴寒毒性所伤。只见薄雾茫茫中,卓凌昭的剑刃已然幻化成模模糊糊的一团白光,殿上寒气大盛,四下都是阴森一片。
卢云心道:“方才宁不凡之所以能胜,靠的全是料敌机先,只是卓凌昭这招太过匪夷所思,竟能隐藏出剑的路数,看这模样,宁不凡看不清对手的剑路,断无法再以逸待劳了。”
原来卓凌昭见对手不断破解自己的剑招,料知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剑道造诣定然已至神而明之的地步,居然能在瞬间便识破自己剑法中的破绽。也是为此,他便藏去自己的剑路,看这宁不凡目不能视,却要如何破解自己的绝招。
卓凌昭喝道:“去!”猛地剑光一闪,白雾四散,这融合两大剑法的绝招已然使出。
此剑风声萧然,夹杂着猛烈的白雾薄烟,寒气冲来,端的是气势逼人,不知宁不凡要如何抵挡。
猛听“嘿”、“哼”两声过去,众人引颈急看,却见两大高手一言不发,各自退开了一步,两人都已还剑入鞘。只是双方动手太快,加上卓凌昭又使出无形剑法,实在难以看出两人之间到底谁胜谁负。
一阵山风吹入殿内,在众人的惊骇声中,卓凌昭的衣袖落下了一片。这剑已然分出胜负,却是卓凌昭输了。
宁不凡目带怜悯,轻声道:“你败了。”
卓凌昭颤声道:“我已然使动‘剑影’,照理你决计看不见我的剑路,你……你是怎么破去我的剑法的!”
卓凌昭向以心机深沉著称,当年他曾以一招击败灵音、李铁衫两大高手,凭的全是阴谋诡计,谁知此刻费尽心机绝招,却被宁不凡轻轻松松的破解,似乎还行有余力。
宁不凡道:“你的剑影靠的是内力运使,我眼睛看不见你的剑路,但却感受得到你剑上的杀气,是以能够破去你的招式。”
卓凌昭一声惨笑,道:“剑上的杀气?”
宁不凡头道:“举凡学武之人的一言一动,我都能从他的杀气查知动作举止,这便是我派武学的精华。阁下心中所思,我自不能尽皆知晓,但若要以阁下的脚步呼吸来猜测招式,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所以…所以不管我出什么招式,你都能事先预料了?”
宁不凡头道:“不错。不过卓掌门不必因此自责,我此刻虽然胜过你,但我内力不如你,剑术也不如你,所长者,不过是‘制敌于先’四字,倒不是武功真的比你高。”
众人心下雪亮,宁不凡所言只是安慰之意。这剑神确实差了天下第一高手偌大一截。
天下间的武学所求不过二者,那便是“力”与“智”。以“力”而言,求得是超出对手能耐的神技,你的招式能快一步,我便要快你两步,你能举百斤,我便能担千斤,胜负之际,靠的纯粹是力大。无论是灵真那般苦练外门硬功、或是卓凌昭这般逆练玄奇剑法,致胜之道却都是一般的路数:“我的气力比你更大”。
但论到武学的“智”,那便是骗倒对手的技巧了。你要往左,我却偏偏能骗得你往右,你要往右,我却偏偏唬得你往左,等你的招式已被我全然预料,任凭你招数再快再狠,力道再猛再强,我都可以“料敌机先”、“制人而不制于人”,进而轻轻松松地取得胜果。以此练剑,便是一个三岁小孩拿着一根细针,也能打败大力士的千斤铁锤。为了这个“智”字,各门各派无不苦练诱敌虚招,以期能够骗倒敌手。但却无人能练到宁不凡这般境界。
卢云生性聪明,把两人过招的情状看在眼里,心下自有体悟。想道:“只要能制敌机先,无论是何等平凡无奇的招式,都能成为天下最为强劲的绝招。看来宁不凡真是天才,若非如此,他凭什么以最寻常的招式破解人家最繁复的剑法?”
宁不凡的剑上并没有丝毫真气内力,只是寻常的一口利刃,但卓凌昭的剑上却满是阴劲寒气,出招时更是以快取胜。卓凌昭剑招华丽,威力奇大,有如山珍海味的滋味,端的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但宁不凡的剑招却如青菜豆腐一般,平淡无奇,毫无可取之处,一不需内力,二不需轻功,只是把手上长剑缓缓一举,随意刺出,这种剑法便连三岁小孩也会,可是两种剑法相较,居然是宁不凡胜过卓凌昭,这中间差异所在,便是“天才”二字。
这等剑法之妙,已入“天道”,自是天才之所为。卓凌昭费心尽力,以人力弥补剑法的不足,便能练到绝之境,至多也只能称的上“人间之道”、“人定胜天”了。
卢云见卓凌昭低头不语,昆仑门下目中含泪,心中隐隐有着一丝同情。想道:“其实这剑神当真不容易了,一柄长剑能使到这等鬼斧神工,天下间恐怕没几个人办得到。可怜他练到这个地步,却抵挡不了宁不凡的随手一刺,这要他情何以堪。”
宁不凡见卓凌昭满面痛楚,垂首无言,便微笑道:“卓掌门,我们不必再比了吧?”他转头看向厅上众人,问道:“还有哪位要来赐教?”
忽听一人森然道:“转过身来,我们还没比完。”这声音冷傲高峻,正是卓凌昭所发。只见他双目生出无限凶光,好似要把敌手吞噬一般。
众人心中都想:“他法宝出尽,人家却连一步都没动,他还想比什么?”先前宁不凡不曾移动一步,便把剑神击溃,两者孰高孰下,已是一目了然,不知卓凌昭还想挣扎什么。只是众宾客碍在昆仑山人多势众,都不敢出言讥嘲。
宁不凡皱眉道:“阁下还要打么?”
卓凌昭却不打话,霎时深深吸了一口真气,只见剑上顿生一股青芒,那青芒不断上涨,一尺、两尺、三尺,慢慢地竟如同一只巨大火炬一般,精光耀目,此时日已西沉,大殿中夜色弥漫,那青芒灿烂耀眼,只逼得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宁不凡颔首道:“好厉害的剑芒!宁某生平仅见。”
卓凌昭仰天傲视,昂然道:“我之所以自称剑神,意即在此,请宁掌门赐教吧!”他口中说话,那剑芒却丝毫不弱,反而更见光彩夺目。
何谓剑芒?这剑芒自古便是剑客追求的最高境界,乃是剑士以深厚内力逼出剑上的磷粉,使之在空气中燃烧,望之如同火炬,故以谓之“芒”。以此无形剑气所凝聚而成的光芒,非但能断铁裂金,无坚不摧,尚且有无数巧妙变化。若有人以此横行天下,任你带着名剑宝刀,也无法抵挡正面一击。
众人见了如此雄浑的剑芒,纷纷赞叹,老一辈的剑客多闻剑芒大名,却不曾亲眼目睹,只因这剑芒使动起来极耗内力,江湖上练成的直是少之又少,寻常好手只要能运出半尺剑芒,且撑上一口呼吸,便足以傲视江湖了,眼见卓凌昭的内力直如无止无尽,剑芒非只长达三尺,尚且精光炯炯,绝不缓歇,真可谓震古铄今了。得见天地奇观,不少剑客竟尔潸然泪下,只觉不虚此生。杨肃观等人想起灵定便是败在“剑芒”之下,更感肃然。
方子敬虽然看不起卓凌昭的为人,此时见了这等绝学,心下却也暗暗敬佩,想道:“这剑芒如此难使,卓凌昭定是练过什么神奇法门,否则决计无法支撑这般久。”
方子敬却不知道,这“剑芒”正是卓凌昭自古墓中挖出来的绝学,若非前人智慧所积,卓凌昭内力再强,也不能使得这般惊天动地。
卓凌昭手腕轻抖,剑芒闪过,迳自朝宁不凡颈上掠去,以圣僧灵定的金刚不坏体,尚且不能与挡这剑芒的一击,这剑芒若要在宁不凡喉头上一划,那可是断颈斩首的惨祸,宁不凡心下一凛,随即低下头去,那剑芒便往他身后切去,霎时斩断一只木柱。厅上众人惊叫一声,纷纷闪避。
三尺剑芒,加上五尺剑身,威力所及,天地无物可挡。此时卓凌昭仗着剑上无形青芒,远远朝宁不凡进击,两人相隔极远,卓凌昭可凭无形剑气杀人,但宁不凡却无法举剑反击,已是大落下风。
木屑纷飞之中,剑芒一闪,又朝宁不凡背后削下,卓凌昭厉声道:“与我剑神相斗,不容你站立不动!”
宁不凡嘿地一声,当下只有让开一步,只听轰地一声大响,地下竟已给卓凌昭的剑芒劈出一道深沟,这地板乃是青石所铺,坚硬渝铁,谁知却被卓凌昭劈出缝来,想来真是令人心悸。
只见剑芒闪耀,剑气冲霄,转瞬间两人连过十招,二人相距极遥,宁不凡难以还手,只有四下闪避的份,根本出不了一剑,过了一柱香时分,那剑芒竟越来越盛,全然不见衰弱。
大殿上剑气纵横,众人早已躲到一旁,便连武林高手也是一般,眼看这剑芒如此锐利,谁敢正面抵挡一击?众人只有紧挨墙壁,将后背尽量贴在壁上,以求不被卓凌昭剑气扫及。
卓凌昭喝道:“宁不凡!你可以尽破人间所有招式,但这剑芒乃是天界所传,我看你如何来破!”霎时雄浑的剑芒一散,竟幻化为数千条淡淡的青光,猛朝宁不凡身周左右击去。
方子敬吃了一惊,心道:“霞光千道!世间真有这等武学!”
宁不凡见这招太过强猛,实在不能硬接,当即往右侧一纵,远远地跳了出去。千道剑芒便从他身侧穿了过去,只听嗤嗤地连声轻响,霎时照壁上竟给戳出数千个小孔,众人见了这等剑气,心下都是骇然,寻思道:“这剑法太也可怖!卓凌昭真是剑中之神!”
卓凌昭冷笑一声,又是一招“霞光千道”使出,宁不凡面色惨澹,急急闪躲,模样狼狈无比。
百余招过后,宁不凡仍是左右闪避,全然无法招架,旁观众人有的便皱起眉头,心道:“这天下第一高手怎么不敢正面还招,如此不是浪得虚名么?”有的好事之徒便大声喝叫起来:“快快决一死战!别只知道逃!”华山弟子登时反唇相讥:“你急什么?想要下场过招,一会儿多的是机会!”大殿上争执喝叫,闹成一片。
卓凌昭早在上山之前便已推算明白,只要凭着自己的剑芒绝技,定能使武林人士大为震惊,推崇备致。一会儿宁不凡若还不敢还手,他只要停手罢斗,宁不凡自也不能再上前邀斗,到时武林盟主的尊号便是他的囊中物了。想到自己今日先败少林、再破华山,这份丰功伟业当是昆仑开派以来所仅见,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
卓凌昭大占上风,已是好整以暇的出剑,颇有卖弄的意思。他见宁不凡脚踩七星步,正在自己身旁疾走,好似随时要扑将过来,卓凌昭微微一笑,心道:“你剑法再高,也无法抵挡我的无形剑芒,你若硬要挤来,那不是送死么?”
正要使出“霞光千道”,将敌人一举斩杀,忽见地下的足迹有些特异,大部分散乱的脚印都是他自己的,可是却有一圈奇特的足印以他为中心,已然围绕成圈,似乎要把他包围起来,却是宁不凡踏出来的。
卓凌昭往宁不凡看去,只见他面色凝重,似乎在推算什么,卓凌昭心下微微一凛,寻思道:“看他这模样,决计是有什么阴谋,我可得小心了。”
卓凌昭推算两人距离,眼见宁不凡慢慢朝自己走来,已有十尺远近,卓凌昭自拊仗着手上长剑的威力,以五尺剑身加上三尺剑芒,当足以毁去八尺方圆内的所有物事,此时宁不凡缓缓朝自己接近,若再不出剑将之诛却,更待何时?
卓凌昭断喝一声:“来吧!”他猛吸一口真气,只听轰地一声大响,“霞光千道”激射而出,剑上青芒如同排山倒海,猛向宁不凡面前冲去,料来宁不凡武功再强,轻功再高,也必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
烟消弥漫,大殿上满是飞灰,众宾客站了起来,无不惊叫赞叹,华山弟子见掌门垂危,则是捶胸顿足,哭声连连。卓凌昭见胜负已分,霎时脸露微笑,便要还剑入鞘。
便在这喜气洋洋、胜负已分的一刻,忽地眼前精光一闪,卓凌昭面前忽尔多了一件物事,却是一柄长剑直向门面而来,正是宁不凡的配剑“勇石”!
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眼看“勇石”已经及胸,卓凌昭急急后退,想要一举甩开宁不凡的进击,宁不凡举步向前,丝毫不让,两人一个进、一个退,转瞬便退出一丈有余。满厅宾客见变故忽起,无不惊得呆了。
方子敬冷眼旁观,心道:“好一个宁不凡,居然抓得住这十尺致胜之道。”
卓凌昭的剑芒几可称当世无敌,任你掌力再强,内功再深,都不能抵挡他剑芒的一刺,举凡血肉之驱,全都不能与之争锋。只是这剑芒虽然霸气,却有一个小小的缺陷,便是在“霞光千道”这招使出时,需得有一口换气时间,适才宁不凡不断拖延闪躲,用意并非在于消耗卓凌昭的内力,而是要看清楚这口换气时间的长短。
只是卓凌昭功力实在太深,这口换气只需刹那便可完成,宁不凡以自己的轻功推算,料来需得逼近卓凌昭身前十尺,方有机会搏命建功,他等待良久,终于放手一搏,总算在“霞光千道”出招前,抢先一步攻入内圈,随即破解了卓凌昭惊动天下的剑芒绝技。
此时卓凌昭也已明了情势凶险,倘若宁不凡逼入身前十尺,他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攻入内圈。两人若要近身肉搏,卓凌昭的傲世剑芒反成累赘,以宁不凡剑法之高,短兵相接世间无敌,卓凌昭必然惨败。
卓凌昭心念及此,连连往后退避,宁不凡脚步轻缓,也是亦步亦趋。宾客中不晓事的便笑了起来:“他两人是在跳舞么?怎么一个进,一个退,便练也练不到这么合拍!”
这些无知之徒哪知此番局面的险恶,宁不凡若要给甩到十尺之外,卓凌昭便会以“霞光千道”一举将之格杀,但卓凌昭若给宁不凡逼入十尺之内,转瞬间胸腹要害便会受制,两人一个退,一个进,都在鬼门关旁搏斗。
卓凌昭不住后退,眼看便要退到照壁之旁,到时自己如何还有生路?总不能把墙壁撞破,往山下逃之夭夭吧?卓凌昭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自习剑以来,至今已有四十余年,生平会过高手无数,却从不曾遇过如此怪异的敌手,以内力而论,方才的灵定恐还在宁不凡之上,以招式精妙而言,自己更是胜过他千百倍,可是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破解此人的随手一刺。
卓凌昭面色铁青,心道:“我此战若是败得如此难看,日后还能在江湖上行走么?我…我自幼天才横溢,识得我的师长无不夸赞,三年前又蒙得上天垂青,赐下古剑神的剑法于我,我得此天赋天赐,难道还赢不了他么?我…我绝不能输……”
霎时之间,“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念头已然浮现眼前,卓凌昭仰天狂叫,胸腹间的内力登即狂涌,霎时剑尖上幻出数千条霞光,地下青石板给这霞光一激,登时碎裂,旁观众人见了他的气势,一时间无不心惊肉跳,都庆幸与他敌对的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宁不凡,不是血肉作成的自己。
满室剑光缭绕,那千百道剑芒竟不往前方射去,而是围绕卓凌昭身周。众人见这剑芒竟能弯曲,更是骇异惊叫。宁不凡见卓凌昭给剑芒紧紧裹住,全身已无破绽,便也放缓脚步,不再追击。看来这战不见生死,不判胜负,两大高手中定有一人惨死当场。
场上众宾客却无一人知道,此刻卓凌昭已将手上长剑震成碎片,凭着自己雄浑无比的内力,这才使之在身边围绕飞舞。但卓凌昭如此使动内力,已然伤了脏腑,他嘴角流下鲜血,只是在耀眼的光芒下,却无一人见到他的惨状。
卓凌昭心下刚硬,想道:“此战若是败了,我也不用活了,今日便把内息耗尽,拼个功力全失,我也要杀掉宁不凡!”他狂吼一声,无数碎片夹着凛冽的剑芒,已然冲至宁不凡身前,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
宁不凡见了卓凌昭嘴角的鲜血,已知他为了取胜,不惜拼个功力尽失,只怕这招使完之后,便要成为废人。宁不凡轻轻一叹,摇头道:“剑神啊剑神,你既然自称为神,却为何看不破世间虚名呢?”他面露悲悯,双脚站立不动,剑柄抵住额头,口中念念有辞。
华山弟子见了师尊的神态,霎时纷纷惊呼∶“仁剑震音扬!”众弟子面露欢喜赞叹之色,竟是跪倒在地。旁观宾客不知他们何以如此作态,无不议论纷纷。
方子敬看在眼里,却是轻轻叹息,心道∶“仁剑出手,胜负要分晓了。”
持剑如持香,宁不凡面露慈悲,只见他两手掌心向外,以黏劲吸住剑柄,内力发动,剑刃旋转如盘,望之如同月轮。这剑转动快速劲急,却不闻分毫破空之声,足见剑上内力之柔之韧,实达化境。远远看去,金轮盖,热气飘荡,彷佛佛光晕一般,更让人心生敬畏。
卓凌昭见宁不凡还有绝招未出,顿时心头一震,想起了方子敬的话∶“难道……难道真如方子敬所言,世间惟有天山传人,方有可能击败宁不凡?我不信!我不信!”
想起自己为了羊皮杀人放火,落个丑恶至极的名声,今日却还被人逼到这个田地,心中直是悲苦羞愧,无以复加。此役若要败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免成了可笑至极的闹剧,想到心酸处,忍不住大声狂吼,全身内力更是急速涌出,已到搏命一击的地步。
便在此时,那光晕往外膨胀,登将卓凌昭的剑芒包在圈内,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无数断剑已然跌落地面。
众人满脸诧异,纷纷互问:“怎么了?谁赢了?”
话声未毕,猛听一声惨嚎,跟着一人口吐鲜血,跪倒在地,那人满面悲愤,正是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
方子敬叹了口气,心道:“可怜卓凌昭机心算尽,还是过不了‘仁剑震音扬’。”
华山所传“三达剑”,共分三招绝技,称为“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正所谓智剑屈敌,仁剑护身,勇剑斩杀。那“智剑”寻敌破绽,最初两大高手相斗,卓凌昭剑法连番被破,全是败在“智剑平八方”的招数里。而方才决一死战的最后一式,却是王道服人的“仁剑震音扬”。当年方子敬与宁不凡相斗,也是败在这招“仁剑”之下,此刻再见此招,自是不免感伤。
青衣秀士等高手互望一眼,方知这宁不凡不只剑法傲视江湖,连内力也是远超常人,这才能使出“仁剑”压服强敌。以此观之,方才卓凌昭大占上风之时,宁不凡早可凭藉内力取胜,只是不愿而已。
众高手中,自以方子敬最为了解此人,深知宁不凡向来只以招数分胜负,从不喜以力伏人,若非他怜悯卓凌昭自残功力,也不会使出绝招“仁剑震音扬”,一举将之制服。
宁不凡见胜负已分,便缓缓走了上去,低头望着卓凌昭。卓凌昭不愿如此屈服,只运起全身内力,努力想要站起,但他全身如同虚脱,平日霸道绝伦的内力荡然无存,费尽气力,连撑了几下,这才站起身来。
两人对面站立,卓凌昭自知技不如人,已是面如死灰,只咬牙道:“你杀了我吧!”
宁不凡摇了摇头,扶住了卓凌昭的肩头,温言道:“卓掌门快别自责了。阁下的剑法确实高绝,若非热爱剑道已极,绝不可能练成这等剑气。外界虽说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以剑魂而论,阁下确实称得上光风霁月,实乃天立地的一条好汉。”说着将一股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却是在为卓凌昭治疗内伤。
眼看强敌为自己耗费功力,若是一般人,定会感激涕零,但卓凌昭生性高傲,宁不凡为他疗伤,那比打他杀他,还要令人难受。卓凌昭断喝一声,奋起全身之力,袍袖拂出,便将宁不凡震开一步。只是他身有内伤,稍一使动内力,忍不住便要吐血,但卓凌昭自来极好面子,当下硬生生将鲜血吞落,跟着以剑鞘拄地,这才稳住身形。
宁不凡面露不忍,劝道:“人生起起伏伏,胜负之际,何必看得这么重?”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强者为王,败者为寇,卓某剑术不如你,夫复何言?”
他面露倔强之色,仰头看着梁上的两面锦旗,见是“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他凝目望着,想起自己已成手下败将,霎时心中一恸,泪水滚滚而下,悲声道:“既生瑜,何生亮?”口中鲜血狂喷而出,竟尔摔倒在地。
宁不凡摇了摇头,便要将卓凌昭抱起,金凌霜身为昆仑第二把交椅,掌门惨败,已是不能不出面。他叹息一声,随即抢了上来,自行将卓凌昭抱在怀里,躬身道:“华山掌门果然天下第一,我昆仑山甘拜下风。”
宁不凡面无喜色,只摇了摇头,叹道:“请转告贵山掌门,便说宁不凡退隐前得与他较量一场,深感荣幸,请他不必再挂怀胜负。”
金凌霜心道:“此人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举止气度,大是令人心折。”当下又是一个躬身,道:“多谢宁大侠了,在下自会将此言转告敝派掌门。”
眼见卓凌昭以惨败收场,方子敬却是毫不意外,他摇了摇头,心道:“其实这两人之间的差距,在过招前便已看出端倪了。”
适才两人动手前各自喊话,卓凌昭自称“剑如神”,那是霸气绝伦的话,但却失了意境,宁不凡自称“剑如我”,那才是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方子敬自己是剑术高手,一听两人对话,便知卓凌昭心有窒碍,一心只求声名利禄,练武只为求胜。但宁不凡却已超脱生死荣辱,只在剑术中寻得真我,两人对剑道的见解差异如此之大,走的路子自也不同。同样是克敌致胜,宁不凡求的是自然,卓凌昭求的却是霸气,这两种剑术一旦相遇,胜负自是一目了然。
众人眼见剑神如此收场,心下莫不凄然。数十名宾客原是卓凌昭寻来助阵的,此刻见他败得如此之惨,便悻悻然地离去,口中还不住叫嚷:“他妈的,什么狗屁剑神,根本是纸糊的老虎,全不是人家的对手嘛!”不屑讥嘲之情,溢于言表。
方子敬望着这些凉薄之人,不禁摇头叹息:“便是这些世间毁誉,才会让一代高手做出这许多恶事。卓凌昭若要听得这些人的嘲讽,定会抑郁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