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怕我冷了,拿了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
肯穿,她说:“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
我刚说了这句话,一抬头,看见母样从家里走出,我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听见
这句轻薄的话了。晚上人静后,她罚我跪下,重重的责罚了一顿。她说:“你没了
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她气的坐着发抖,也不许我上庆去睡。这
是我的严师,我的慈母。我母样待人最仁慈,最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
;但她有时侯也很有刚气,不受一人格上的侮辱。我家五叔是个无正业的浪人,
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说我母亲家中有事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他。
这句话传到了我母亲耳杂里,她气得大哭,请了几位本家来,把五叔喊来,她当面
质问他给了某人什么好处。直到五叔当众认错赔罪,她才罢休。我在我母亲的教训
之下住了九年,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十四岁(其实只有十二零二、三个月)
便离开她了,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扑克混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
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
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爱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