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初升的太阳又大又圆,将被积雪覆盖的莽原染上了一片金色。群山之中,一条小河蜿蜒折向下游,河水的冰面上反射着阳光,犹如一条金色的丝带。
然而与这迷人的景色极不相称的是,那条小河沟边,二百多人被五花大绑,一字排开地面向河水,面无人色地跪着。
而在他们身后站着的,则是手捧鬼头大刀的士卒,一个个昂首挺胸,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自己身前的犯人。
不远处,信王朱由检高高地站在战车之上,一脚踏着佛郎机炮的炮口,深吸了一口气,掩饰着自己的紧张,缓缓地说道:“斩!”
“信王有令,斩—!”
传令官拖着长声,将那个“斩”字清晰地送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那些临时担任刽子手的士卒,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此时终于得到命令,立即高高举起鬼头大刀,对准犯人后脖子上两块最突出的颈骨之间,狠狠地劈了下去。
只听得“咔嚓、噗噗噗、咕噜咕噜”之声不绝于耳,二百三十二名土匪,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全部脑袋搬家!
二百多具无头的躯干狂喷着鲜血,栽倒在小河沟中,将原本亮闪闪的冰面,立时染成了一条血渠!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朱由检仍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得手脚冰凉,赶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不多时,负责监斩的中军官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大踏步走上前来禀报:“殿下、千户大人:行刑完毕,二百三十二名匪徒,全部就地正法,请殿下、千户大人验刑!”
“不看了不看了,咱们赶紧启程!”朱由检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跳下战车,想翻身上马,却因为手足发软,爬了几次都没能上去。
直到戚家军的士卒全部开拔,穿过那道幽静的峡谷,那极度血腥的场面,仍在朱由检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是朱由检第一次下令杀人。他只不过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吐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二百多条鲜活的生命,就在刹那间走到了终。
在那一刻,朱由检的心情极其复杂。
一方面,他发现手握生杀大权,是一件极爽的事。只要一声令下,无数人头落地,谁敢不凛遵己命?怪不得多少人抢破头也要当皇帝,实是这权力的滋味太过诱人!
而另一方面,他自前世穿越而来。在那个时代,法治观念虽谈不上有多么深入人心,但像处决罪犯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也是要经过一审二审,案情复杂的还要反复重审,最后经最高法院核准,才能执行死刑。往往一场官司审下来,已经过了几年甚至十几年,死囚在狱中吃喝不愁,活得还挺滋润。
可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人命简直如同草芥一般。没有任何形式的审讯,只凭自己的冲冠一怒,这二百多名土匪就立即被斩首!
在这二百多人里,有没有刚刚加入,手上还未沾血腥的初犯?他们的家人,是不是还在家中傻傻地盼着他们回来?至少,他们都叫什么名字?这一切的一切,已随着那明晃晃的鬼头大刀的落下,再也无法深究。
朱由检无暇去想,也不敢去想,他怕那些无名的鬼魂在空中跟着他,突然间发狂般地打马狂奔!
戚美凤见朱由检有些不对劲,在山中纵马疾驰又十分危险,急忙追了上去,牢牢地拉住朱由检的坐骑的缰绳,将马速缓缓地降了下来。
“殿下!殿下!”她那一遍又一遍温柔的呼唤,才将朱由检从如地狱般混乱可怖的思绪中解救出来。
“美凤,我…我是不是下令将他们都杀了,有些太过草率了?”朱由检喃喃地道。
“殿下,他们根本不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畜牲,留着只会为害百姓!”戚美凤劝解道,“如果殿下不在,末将一样会将他们斩尽杀绝!”
朱由检狠狠地吐了一口胸中的闷气,缓辔向前走了几步,如释重负地道:“脑袋掉了,可就再也长不上了!我没杀错他们!”
戚美凤默默地跟在朱由检的马后,敬佩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在心中暗想,如今的皇室成员,早没有了大明开国之初时的生气,个个沉溺在安乐窝中醉生梦死。只有这位信王殿下是个例外,他虽然浑身毛病,但又敢作敢为,关键时刻能体现出无以伦比的勇气。而对那些普通的百姓,甚至是作恶多端的匪徒,他都是那么的在意,绝不像很多高官显贵,只要能满足自己的私欲,哪管他人的死活。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如此另类?戚美凤凝望着他,竟然有些痴了。
“美凤,你说那个什么黑风山,离遵化如此之近,怎么遵化的官军不知道将他们剿灭?难道他们都是聋子或者瞎子么?”朱由检猛然回头嚷道。
戚美凤正在想心事,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收摄心神道:“末将也觉得奇怪。此地离遵化不过十余里,昨夜我军与匪众厮杀如此激烈,还发射了佛郎机炮,怎么遵化的守军竟无动于衷,也不来支援?”
“咱们抓紧赶路,等到了遵化,我非好好骂那里的守将一顿不可!啊哟…”朱由检突然在马上痛苦地呻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