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琪叹了口气,二小姐啊二小姐,你这胳膊未免往外拐的太快了……
未央已经从湘琪口里得知了前日晚上的事,她也没有看身侧乖乖埋头坐着的妹妹,而是把书搁到一旁桌上,坐正了身子,笑道:“这未央宫对别人或许还会拦着,你是我们越家的恩人,又待喜眉如姐妹亲密,想来,便能来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音顾微微扬眉,心中也不免暗道一声好。未央把话紧扣在“恩人”与“姐妹”上,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了。
话语一开,房间里便显现了些张力,湘琪自知没有说话的份,便把注意力放到身边的喜眉身上。
喜眉此刻十分可爱,双手紧紧抓着团扇的边沿,估计很快就要被她戳出洞来。可她又不敢公然盯着正说话的两人,只得死死看着扇面上的那一对雀儿,仿佛连上头羽翅的绣线都要理个一清二楚。可是她的耳朵又全神贯注地听着身前的话语声,身子不由微微前倾,随时都要被惊跳起来一样。
今日原本就是为了喜眉而来,一时之间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喜眉身上。喜眉茫然了一下,果然跳了起来:“呀,我去端些水来。”
“你坐着。”未央淡声道。话音刚落,便有人送进茶水来。
喜眉只得慢慢又坐下身去,朝音顾多望了两眼。
这双眼似会说话一般,里面的不安担忧令音顾心中一暖。她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个小铜匣子,轻轻放在了未央手边的桌上。
未央并不说话,只是打开匣子,然后愣了一愣。
“这是四颗索魂丹,皆出自桑梓之手,是起死回生的药丹。”音顾淡道,“你应该听过。”
未央越发沉默了。她轻轻抚摸了下匣子中排列两行,只指甲盖般大小的金色药丹,心里长叹了口气。这种药丹恐怕皇家也没有几颗,实是行走江湖的救命良药。不用说,是桑梓给音顾保命用的,可是她竟然把它就这么大方的拿了出来……
匣子放在掌中一时有些沉重,未央把匣子合上,缓缓放在桌上,轻声道:“此药太过珍贵,未央受之有愧。”
“只是个见面礼罢了,想来你总不缺荔枝杨梅这样的吃食。”这是音顾的大实话。来郑重拜见喜眉的姐姐,自然不好空手来,这礼数她还是有的。可是想了半日,她也不知送什么才最为贴切,这才记起了桑梓留给自己的药。想来未央暗地里做的事,总会与人有些冲突,若是有这几颗药在,至少会有些作用才是。
音顾这话却让未央乐了,不由想到桑梓若是知道音顾将她辛苦制成的药丹轻易用来送人,且只与荔枝杨梅这样的果子混为一谈,真不知会气得如何。
“既是如此,我便收了。”未央也没有推辞,含笑伸指在匣子上轻轻了两下,“多谢姑娘美意。”
这厢礼数周全,那边喜眉却突然开了口。她十分惊讶地看着姐姐,问道:“姐姐,你也认识桑梓么?”
湘琪在一旁微惊,猛然想起二小姐似乎还被一件事瞒着,不由隐隐有些笑意,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事态发展。
未央启唇一笑:“认得的。”
喜眉马上转头去看音顾,眼里已经有些迷惑了:“音顾,你也认得。”
音顾笑得与未央一般无二,也应道:“认得的。”
于是有几个人都疑惑了。
喜眉一时没有把其中的关系理过来,只觉得哪儿有不对。
未央与湘琪却是想的一样。喜眉自称与音顾相识是缘,哪曾想过这缘份是被人巧意安排的,开始之初绝对不是出自于音顾的本意。至于音顾后来为何在与喜眉的相处中生出了感情,那是后话,可是前由,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
喜眉若再想得深一些,恐怕她们不必在其间制造困难,这两人便会因最初的最初争吵起来。
总没有人喜欢被欺瞒着,而且是如此之久。
可是,音顾也笑了下,仿佛根本没有想这太多,而立即的,未央与湘琪就知道音顾到底何来的信心了。
只见音顾看着未央一眼,对喜眉道:“喜眉,说来我们相识,与你姐姐是有莫大关系的。”
未央眼角略跳了下,音顾只这一言,她就明白过来了,不由抚额。
喜眉还没想明白,闻言便惊讶之极了。
音顾便问道:“我问你,我们第一次相遇,在哪里?”
“……是在堤下庄。我娘临产,你去接生。”喜眉应道。
“我是被谁请去接生的?”音顾又问。
喜眉犹豫了一下方道:“你不是说是我二姑姑么?”
音顾了头,复又摇头:“明面上我虽然是你二姑姑请去的,可若按实话,却又不是她。”
喜眉张大了口,转目望向姐姐,见她低声笑叹了口气,不由惊道:“姐,难道是你……”
“首先是桑梓,”音顾纠正道,“是桑梓请我给你娘接生,又不好明说,我便接近了你二姑姑,所以才有后来的事。可是桑梓却是你姐姐请动的,所以你说的对,真正请我替你娘接生的人,是你姐姐。”
喜眉已经惊呆了,一时不明白为何中间要转这么道弯儿。
未央沉默良久,才说道:“娘身子一向不好,我是知道的。听家里那边的人说她又有了身孕,我实在担心她,若是这个孩子再保不住,我怕她会想不开……那时未央宫还做得有些艰难,我这老鸨的身份,也没脸去见二老,只有拜托别人帮忙。”
寥寥几句,个中的辛酸喜眉仿佛能感同身受,她起身走到未央身旁,握着她的手,眼眶微红:“姐姐,委屈你了,是我没用……”
“这不怪你,”未央笑了笑,“你的情况,我后来也知道了一些,所以才请音顾继续留在你身边,看看能不能帮你在那个家里活得舒服些。现在想来,那种人家,离开了反倒是最好的。”
喜眉沉默地听着,有些木然地转身。她心里受了极大的震动,这是之前没想到会面对的。
认识音顾,竟然不是出于自然而然的缘分。那么,每次自己央求音顾帮助,她会首肯,也不是出自她的真心,而完全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对方,所以才换得的真心,现在想来,却像泡影一般……
一戳就破,终究是假的。
喜眉心里很难受,顷刻之间无法接受,心里闷得厉害。
音顾略微皱眉。未央顺着她的话把往事坦承出来,抢了先机,便先让喜眉陷入伤心之中,这令她不太舒服。而湘琪又适时地站了起来,默然把喜眉带到一旁坐下,轻搂着她的肩,无声地安慰着。
仿佛是个以一敌三的局面。而她在乎的人此刻只怕沉溺在苦海中不得拔身。
音顾静了片刻,突然笑了笑。
另外三人都在这笑中愣住了,其中喜眉心中自然更是凄风苦雨,闪过“果然她对我不是真心的,只是好玩罢了”这样的念头。
而音顾却是站起身来,朝着未央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换了他人想让音顾这么做,是极难的,可是未央是喜眉的姐姐,自然禁得起这一拜,更重要的,却是另一个原因。
在三个人的无语中音顾起身,脸上已经没有笑意,对着未央而是十足的诚恳:“当初或许觉得喜眉是个负担,如今却觉得是世间最美好的一种担负。想来一切因你而起,说你是我们之间的媒人也不为过。”她朝喜眉伸出右手,“喜眉,过来。”
喜眉怔怔地看着她,在她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眼泪便不由自主掉下来了。音顾的话总是能教她轻而易举的相信,先前万分沮丧,也不过是因为她没有开口解释罢了。
湘琪叹了口气,松开了搂着喜眉的手。原本想轻轻离间一下她们的关系,制造一紧张,可是被音顾这么一说,便被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开。非但如此,只怕反而让她们紧紧地系在了一起,恐怕再难有间隙了。
如她所想,喜眉已经慢慢起身,走到音顾身边。
“你也应该对你姐姐行一礼,若不是她,我们不会相识。”
喜眉一震,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是啊,音顾愿站在这里,朝她的姐姐拜下身去,难道还不能证明她的真心么。想来,还真就如她所说,没有姐姐曾经暗中出力,哪来这后来所有的一切。
未央继续轻抚额头,看着喜眉果然朝自己行了一礼,顿感大势已去。
音顾赖用她当初的动机,轻松拧转了结局,这么做,真是有些无耻风范了。被以“媒人”相压,又双双执礼,这回她再也不好借以开口。不过,越家人……还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未央轻轻笑了笑,便算把这事揭了过去。只是她又看着音顾露出微有迷惑的样子,略带希奇地问道:“旁的咱们不说也罢了,可是,有件事你却似乎还是没有对我妹妹说真话。”
音顾瞳孔微收,薄唇轻抿,不知道未央又要说什么。
喜眉也是立即扭身,鼓起腮帮子瞪着音顾,连嗔带怒地跺了跺脚。
只见未央唇边的笑意慢慢扩大,慢慢问道:“喜眉,你可知音顾姑娘姓什么?”
喜眉一愣,却奇异地发现音顾嘴角微抽了下,脸色顿时不太好起来。
“看来你果然没有告诉她,”未央头,神情惬意地换了个坐姿道,“对不对,顾……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