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再漫长终将被黑夜所驱赶,喜眉的心便如这渐至的深夜一般黑暗且冰冷。
唯一愿意帮忙自己的人,也离开了……
在堤下庄的时候,曾听一位老人说过,隆冬季节,河面结冰,他因为想要鱼吃,所以便跑到冰面上去钓鱼,结果凿开的冰窟窿又裂开了口子,他掉了进去。若不是他手疾眼快又深谙游泳,恐怕那时已经冻死在了里面。可是性命虽然捡回来了,身子还是冻伤了,从此总与寒病相伴。这老人说刚爬出冰窟窿的时候,牙齿打颤不止,双膀无法抱紧,脚被冰封在冰面上无法挪移一步,整个人从心里往外透着彻寒……
喜眉听这事时年岁尚小,并不真正懂得那一刻的恐惧。可直到音顾甩手离去,她才猛然想起老人说过的这件往事来。至于原因,只因自己现在的反应和他口中所说竟然一般无二。音顾从屋里走出去的时候,她也觉得脚底朝上一直窜着寒意,冻得她几乎要打起哆嗦来。音顾离开了,留下的话很生硬,背影也很绝然,可惜喜眉没有一追上去的勇气,在吼过她之后,喜眉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
不过,很快的,她听到音顾在朝楼下问隔壁的房间,顿时她屏了呼吸立起耳朵听着,等确定音顾是跟店家要了那间房,又听了她进了房里的动静,她这才浑身脱力地跌落在地。
地面铺着的石板十分冰沁,喜眉爬了起来关上了门,又费力把自己挪到了床上。
老人是为了吃鱼才弄伤了自己,而她又是为何才这般难受?喜眉想不通,倒在床上默默地流泪。
她也觉得自己满心委屈,陌生的房间里任何摆设家具都像长了眼睛似的冷眼旁观着自己,于是更有了说不出的沮丧。
呆坐着,就这么想起那个老人心悸仍存的脸,又回忆起堤下庄旁那条童年玩耍过的河,然后是打湿了衣裳被爹娘责骂的情景……
突然之间很想回家,很想要见爹娘一面。可随即喜眉又深深厌恶自己的这种冲动,想到自己更加没有脸面回去。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只得努力不再去想。而屋里斩渐一片漆黑,她也不想灯,伙计送热水的敲门声她也没有去应。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似是一片寂静。遥远的地方传来打更的声音,听那梆声,似是已经到四更天了。
喜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又一片茫然地醒了过来。然后,突然记得自己为什么独自一人孤零零呆在这片黑暗中了。
肚子很饿,喜眉敌不过,只好爬下床来了灯。
可惜从家里带来的干粮早就吃光了,后来的路上她们一直要不是在客栈酒楼里吃喝,就是在路边的小摊上果腹。似乎是自己多吃了干粮闹得不舒服,所以才每天急赶慢赶非要赶到能吃饭的地方。
于是喜眉便记起音顾的好来。
她把包袱摊开在那,没有找到一可以吃的东西,于是只会呆坐在桌边,又一一滴地记起这段时间与音顾相处的片刻来。
音顾什么时候嫌过她烦,又什么时候说过她是累赘?
从来都是她骑在响铃的背上,而音顾则是用双脚陪着她翻山越岭,要来寻找姐姐。
想的越多,音顾的样子在脑中越发清晰。她那么有才,懂医道,会替孕妇接生,脑子生得好,模样也是没话说。那么那么好,却二话不说的陪自己上路找人,自己竟然那样对她大吼大叫,简直……
喜眉的头都要埋在了桌子下面,一双手绞得包袱布扭曲非常。
半晌,她终于能抬起些头来,一脸羞愧。现在的问题是,话已经出口了,便如泼出去的水,要如何才能挽救呢?
喜眉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了门。走廊里墙壁上是微弱的灯光,映得这条道隐绰诡异,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到了天亮再去找音顾。
既然她肯在隔壁住下,又说得那么大声,肯定就是提醒自己她还没有走远。想必她并没有和自己置气,不至于明天一走了之。再说她现在一定睡得正熟,若是再扰了她,那不大发肝火才怪。喜眉百般说服自己后,还是缩回了脚来。
不过,这会儿她却再没办法睡着了,整个人的精神反而极好。她开始一个人苦思冥想,究竟如何才能让音顾知道自己已经反省过了,明白了自己的错。
想来想去,便想到了音顾的那句话。
“喜眉,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我是真心为你好么?”
她既是真心为自己好,这个情,似乎应是承下才对。
好吧,明天,就去告诉音顾,自己愿意试着与钱有时相对,如果他真能接受自己被休身份,还能说服家人,再许下一世承诺,她……可以再努力一把。
想到此处,喜眉松了一口气,回到床上倒下,困意渐渐又浓了起来。
只是在睡着之前,她隐约觉得自己依然还是很委屈,因了音顾而这般委曲求全,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让音顾高兴了。
黑夜再难捱,也终将迎来朝阳。第二天一早,当喜眉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并低声说他是钱有时时,喜眉心中又是几番滋味,只得整了衣容,前去开门。
门一开,由不得喜眉眼前不亮。
钱有时已不是昨日挽鬓钗环的女装打扮,而是束发而冠,以玉为簪。他一身蓝色长袍,远不如昨日衣着华丽,显得十分低调。
他见喜眉开了门,便整了整衣袍深鞠一躬,轻声道:“有时给小姐见礼了。”
喜眉看得呆掉,从没有男子这般有礼待他,一时令她几乎不会动作。钱有时的贴身小厮正密切观察着四处的动静,回过头来见自家公子居然还弓着背等这越小姐的回应,不由急了:“越小姐,你倒是请我家公子进去啊。”
“啊?”喜眉忙松开了扶着门的手,局促地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