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周襄王(姬郑)二十年(-632),下劳晋文公(姬重耳)于践土(河南花园口黄河北岸),事毕归周,诸侯亦各辞回本国。卫成公(姬郑)疑歂犬之言,遣人密地打探,见元咺奉叔武入盟,名列载书,不暇致详,即时回报卫侯。卫侯(姬郑)大怒曰:“叔武果自立矣!”(即使自立,亦是你先有命令,如何怪他。)大骂:“元咺背君之贼!自己贪图富贵,扶立新君,却又使儿子来窥吾动静。吾岂容汝父子乎?”元角方欲置辩,卫侯(姬郑)拔剑一挥,头已坠地。冤哉!元角从人,慌忙逃回,报知其父咺。咺曰:“子之生死,命也!君虽负咺,咺岂可负太叔乎?”司马瞒谓元咺曰:“君既疑子,子亦当避嫌。何不辞位而去,以明子之心耶?”咺叹曰:“咺若辞位,谁与太叔共守此国者?夫杀子,私怨也,守国,大事也。以私怨而废大事,非人臣所以报国之义也。”乃言于叔武,使奉书晋侯,求其复成公之位。此乃是元咺的好处。这事暂且搁过一边。
再说晋文公(姬重耳)受了册命而回,虎贲弓矢,摆列前后,另是一番气象。(回忆晋献[姬佹诸],可谓犁牛。)入国之日,一路百姓,扶老携幼,争睹威仪。箪食壶浆,共迎师旅。叹声啧啧,都夸“吾主英雄!”喜色欣欣,尽道“晋家兴旺。”(连自家百姓也是一团势利。)正是:
捍艰复缵文侯绪,攘楚重修桓伯勋。
十九年前流落客,一朝声价上青云。
晋文公(姬重耳)临朝受贺,论功行赏,以狐偃为首功,先轸次之。诸将请曰:“城濮(河南陈留)之役,设奇破楚,皆先轸之功,今反以狐偃为首,何也?”(真是难解,我亦要问。)文公曰:“城濮之役,轸曰:‘必战楚,毋失敌。’偃曰:‘必避楚,毋失信。’夫胜敌者,一时之功也;全信者,万世之利也。奈何以一时之功,而加万世之利乎?是以先之。”(原来如此,敬服敬服。)诸将无不悦服。狐偃又奏:“先臣荀息,死于奚齐、卓子之难,忠节可嘉。宜录其后,以励臣节。”文公准奏,遂召荀息之子荀林父为大夫。(荀息只是见地不明,其心却未尝不善,所以后人复能昌大。)舟之侨正在家中守著妻子,闻晋侯将到,赶至半路相迎。文公命囚之后车。行赏已毕,使司马赵衰议罪,当诛。舟之侨自陈妻病求宽,文公曰:“事君者不顾其身,况妻子乎?”(君与身,自然不如妻子之大,晋文犹未知之乎?一笑。)喝命斩首示众。文公此番出军,第一次斩了颠颉,第二次斩了祁瞒,今日第三次,又斩了舟之侨。这三个都是有名的宿将。违令必诛,全不轻宥。所以三军畏服,诸将用命。正所谓:“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凡人处事,无不皆然,匪特军国之际也,着眼着眼。)此文公所以能伯诸侯也。文公与先轸等商议,欲增军额,以强其国,又不敢上同天子之六军,乃假名添作“三行”。以荀林父为中行大夫,先蔑、屠击为左、右行大夫。前后三军三行,分明是六军,但避其名而已。以此兵多将广,天下莫比其强。(得臣纵在,也不怕他。)
一日,文公(姬重耳)坐朝,正与狐偃等议曹(山东定陶)、卫(河南滑县)之事,近臣奏:“卫国有书到。”文公曰:“此必叔武为兄求宽也。”启而观之,书曰:
君侯不泯卫之社稷,许复故君。举国臣民,咸引领以望高义。惟君侯早图之!
陈穆公(妫款)亦有使命至晋,代卫、郑致悔罪自新之意。文公(姬重耳)乃各发回书,听其复归故国,谕郤步扬不必领兵邀阻。叔武得晋侯宽释之信,急发车骑如陈,(谁知是自促其死。)往迎卫侯(姬郑)。陈穆公(妫款)亦遣人劝驾。公子歂犬谓成公曰:“太叔为君已久,国人归附,邻国同盟,此番来迎,不可轻信。”(奸人谗言,真是可恨,而其言偏似于忠,所以易入。)卫侯曰:“寡人亦虑之。”乃遣宁俞先到楚丘(河南滑县),探其实信。宁俞只得奉命而行。至卫,正值叔武在朝中议政。宁俞入朝,望见叔武设座于殿堂之东,西向而坐。一见宁俞,降坐而迎,叙礼甚恭。宁俞佯问曰:“大叔摄位而不御正,何以示观瞻耶?”叔武曰:“此正位吾兄所御,吾虽侧其傍,尚慄慄不自安,敢居正乎?”宁俞曰:“俞今日方见太叔之心矣。”叔武曰:“吾思兄念切,朝暮悬悬,望大夫早劝君兄还朝,以慰我心也。”(岂知他还朝,你心却不能慰乎?)俞遂与订期,约以六月辛未吉日入城。宁俞出朝,采听人言,但闻得百宫之众,纷纷议论,言:“故君若复入,未免分别居、行二项,行者有功,居者有罪,如何是好?”宁俞曰:“我奉故君来此传谕尔众:‘不论行居,有功无罪。’如或不信,当歃血立誓。”众皆曰:“若能共盟,更有何疑!”俞遂对天设誓曰:“行者卫主,居者守国,若内若外,各宣其力。君臣和协,共保社稷,倘有相欺,明神是殛!”众皆欣然而散,曰:“宁子不欺吾也。”叔武又遣大夫长牂(音臧。母羊)专守国门,吩咐:“如有南来人到,不拘早晚,立刻放入。”
却说宁俞回复卫侯(姬郑),言:“叔武真心奉迎,并无歹意。”卫侯也自信得过了。怎奈歂犬谗毁在前,恐临时不合。反获欺谤之罪,又说卫侯曰:“太叔与宁大夫定约,焉知不预作准备,以加害于君?君不如先期而往,出其不意,可必入也。”(说得偏像忠言,所以可恨更甚。)卫侯(姬郑)从其言,即时发驾。歂犬请为前驱,除宫备难,卫侯许之。宁俞奏曰:“臣已与国人订期矣。君若先期而往,国人必疑。”歂犬大喝曰:“俞不欲吾君速入,是何主意?”宁俞乃不敢复谏,只得奏言:“君驾若即发,臣请先行一程,以晓谕臣民,而安上下之心。”卫侯曰:“卿为国人言之,寡人不过欲早见臣民一面,并无他故。”宁俞去后,歂犬曰:“俞之先行,事可疑也。君行不宜迟矣!”(如果叔武、宁俞真有异心,岂必定在此刻?奸人原有破绽,其如卫成之糊涂何。)卫侯催促御人,并力而驰。
再说宁俞先到国门,长牂询知是卫侯之使,即时放入。宁俞曰:“君即至矣。”长牂曰:“前约辛未,今尚戊辰,何速也?子先入城报信,吾当奉迎。”宁才转身时,歂犬前驱已至,(就把他作前驱,便是卫成罪案。)言:“卫侯只在后面。”长牂急整车从,迎将上去。歂犬先入城去了。时叔武方亲督舆隶,扫除宫室,就便在庭中沐发。闻宁俞报言:“君至。”且惊且喜,仓卒之间,正欲问先期之故,忽闻前驱车马之声,认是卫侯(姬郑)已到,心中喜极。发尚未干,等不得挽髻,急将一手握发,疾趋而出,(只此一句,令人声泪俱迸。)正撞了歂犬。歂犬恐留下叔武,恐其兄弟相逢,叙出前因。远远望见叔武到来,遂弯弓搭箭,飕的发去,射个正好。叔武被箭中心窝,望后便倒。(奇冤惨死,令我今日阅之,犹有余痛。)宁俞急忙上前扶救,已无及矣。哀哉!元咺闻叔武被杀,吃了一惊,大骂:“无道昏君!枉杀无辜,天理岂能容汝?吾当投诉晋侯,看你坐位可稳?”痛哭了一场,(虽是为叔武伤心,却亦有元角之痛在内。)急忙逃奔晋国(山西汾城)去了。髯翁有诗云:
坚心守国为君兄,弓矢无情害有情。
不是卫侯多忌忮,前驱安敢擅加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