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赵无恤纵使归心似箭,却还有一个人放不下。
“佳。”当赵佳不言不语地将他一直送到马邑,即将离开草原的范围时,赵无恤才最后一次劝她道:“草原虽美,但毕竟苦寒,如今已是入秋时节,汝可愿随我邺城去过冬,也见见你阿姊?”
“佳哪里还有颜面去见阿姊更何况,我一都不想邺城。”
赵佳偏过头,这是她说谎的表现。她时常在入夜时分想起在邺城长乐宫的滴滴,兄长和阿姊的宠溺,母亲的唠叨,侄儿侄女们簇拥着她,把她当做孩子王,而她则昂着头,装作一位大将军,带着他们打闹射箭,演练军阵,却不防有人一屁股坐倒,开始哇哇哭鼻子
童年的美好一去不复返,睁开眼后,在枕边陪伴她的只有冰冷的现实,朔风吹起了旗帜,草原广袤,却也空阔,当自由到了一定程度,随之而来的是内心深处的空虚。
塞北与中原差异太大了: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如果用一首诗来形容赵佳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她与那脆弱的细君公主毕竟不同,哪怕再不舍,却依旧倔强地笑道:“比起邺城,草原更需要我,自从虞将军战死后,代北大将稀缺,佳虽然年轻莽撞,但好歹能管着楼烦人,让他们不敢跳梁,岂能擅离职守?”
“兄长请归去罢,佳愿意为赵国守边,保塞北安宁。”
“那你就送到这里罢”赵无恤纵然心怜妹妹,却知道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无奈地准备打马归车队。既然赵佳执意不邺城,那他下一次来这里,或许是十几二十年后,发鬓已经斑白了吧。
这时,却听赵佳在身后迟疑地说道:“临别之前,佳还想求兄长一件事”
“何事?”
车队远远的跟着,附近视野之内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兄妹话别,赵佳打马走到赵无恤的身边,与他离得很近很近,甚至能看到这些年来他更加浓密的胡须,额头因为思索国事而增多的皱纹。
想必其中也有自己的许多功劳罢?兄长纵横天下,宰割山河,哪个诸侯不畏他如虎,唯独对赵佳,却是打又舍不得打,杀更舍不得杀,只能让她走得远远的,却又在深夜里和季嬴一起对视枯坐,为这个不听话的妹妹相对而叹。
她似乎恢复了那个喜爱撒娇的小女孩,红着俏脸,轻声说道:“佳想要像小时候一般,让兄长抱我一次。”
也不管赵无恤答应不答应,闭上眼,她在马上张开了臂,秋风吹乱了她的发梢,脸上的绒毛在光晕下轻轻拂动。
许久之后,只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一只温暖如初的大手轻轻地抚到她的头上,像拍打不听话的小动物一样,在她札成男人发式的髻上轻轻地摸了摸,随后抽离。
本以为就此结束时,那只大手却来了,又揽着她,随即有人在她的眉梢那颗痣上,留下了轻轻的一吻。
时间仿佛静止住了,只有赵佳睫毛轻颤,只有二人头,白云缕缕,一排大雁鸣叫着,徐徐向南飞去
二人分开后,赵佳突然哭了起来,豌豆大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马鞍上,但还不等赵无恤递给她帛布,却又破涕而笑了。
“兄长的胡须,比小时候更加挠人了。”
“你也是,不管长多大,跑多远,依旧是武子的女儿,我赵无恤的小妹”赵侯见状,放下心来,再不留恋,头也不地打马离去,儿女情长,终究不属于他。
半刻钟后,当车队再度启程时,赵无恤已经重新坐到戎车上了,在车轱辘开始滚动的时候,他又听到后方有奔腾的马蹄声,同时还有不住的喊叫,那是在原地呆立许久后,忍不住又追上来的赵佳。
她并未来到跟前,而是在山岗上止步,挥着手一边道别,一边大声呼喊道:“兄长不应该只是塞外的撑犁孤涂单于,在中原,也应该为天子,成王业,开万世之太平!”
从五年前黄池之会上南子首倡开始,到北上前石乞又劝过一次,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怂恿赵无恤踢开周室,悍然称王了。
只是这一,赵无恤没有像以前一样用一句“时候未到”搪塞过去,而是低声说道:“快了。”
或是对赵佳说,又或是对自己说,他又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快了”
虽然后世的野史对赵无恤、赵佳之间的关系,有诸多猜测和越界的描写,但二人的故事,发乎情,止乎礼,远非后人猜测的那么不堪。
这个故事,有一个看上去很糟糕的开始,却平平淡淡地于斯结束
这一世,妹与兄天南海北,再未聚首!只为国戍守塞北,终身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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