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恤真乃小人,翻手为云覆手雨,到了最后,我韩氏却得了个孤立无援的下场?如此算来,当年我家便不如投靠知氏……”韩虎咬牙切齿。
那韩氏可能早就灭亡了,这句话段规没说出来,而且他也希望自家主君能少一些意气用事,多一些诡诈。他同样没明的还有另一件事,虽然赵无恤的要求看似过分,可越是这样,就越证明他没有灭亡韩氏之心,只是想把韩氏赶到晋国的边鄙地区,与赵氏利益无涉,那样便能井水不犯河水。
说白了,就是让韩氏远离晋国中心,一边玩去,这种一脚踢开是段规比较放心的,反倒是表面温情蜜语,暗地里设计颠覆的行为让他更为忌惮。
“既然无法拒绝,也无法夺回,不如顺水推舟给赵氏土地,以增其贪婪之心,臣料想,赵无恤一定会习以为常,继续向别国索地,若有不从者,赵氏一定会挥兵讨伐。这样,韩氏就可以免于祸患,在河外静静等待形势变化……”
段规苦苦相劝,他对韩虎在晋国内与赵无恤角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在他看来,与其争尺寸之地,逞一时之勇被赵氏灭亡,跳出晋国这个被赵氏填得满满的大瓮,或许对韩氏而言,会别有一番天地呢!
……
“韩卿和段规去了快一刻了。”项橐忍不住提醒赵无恤。
“不急,十多座城邑,三十万百姓归属,换做是我,也会犹豫踌躇很久。”
“韩卿会答应么?”连项橐也觉得赵无恤的要求有些过分,今日的上卿,不似平常的上卿。
“晋国夹于河中,横穿国土的太行就好比是脊梁,而河东则是其腹心,河内犹如肠胃,太原好比手足。晋国若分裂,则地势大泄,纵然能仗着祖先遗荫逞威一时,可终究会被外敌各个击破。反之,晋国若全,则天下无敌。消灭魏氏一统河东已经耗费了数年精力,我可没时间与韩氏纠缠数十年,慢慢理清那些犬牙交错的领地。”
“可这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霸道?”
无恤大笑:“我现在需要的或许就是霸道,当年晋国举行邾南之会,面对齐、鲁等国的虚以委蛇,号称谦谦君子的叔向说了这么一番话。”
“叔向指着浩浩荡荡的晋国车阵,对齐、鲁使者说,寡君有装载甲士的战车四千辆在那里,即使要做什么无道的事情,难道还有谁阻止得了么?牛纵然瘦,压在小猪身上,难道怕小猪不会被压死?现在赵氏就是一头强壮的牯牛,韩氏则是头瘦弱的小彘,一脚踩不死,那就两脚,三脚……”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只是我也不想赵韩两家快两百年的交情,以这种方式结束,韩厥庇护赵氏孤儿的恩情,决不能轻易忘记。故而给还是不给,我只问他一句话,屈服还是灭亡,只在韩虎一念之间。若他放下野心,服从于我,无论是名分还是荣华,韩氏可以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其实赵无恤心里也知道,他的要求极为过分,甚至比历史上,知伯瑶索地于赵魏韩还要过分!
可纵然如此韩氏又能怎样?历史上的韩氏答应了知伯的索地要求,献上万户大邑一座,为的是让知伯骄傲,然后韩氏便能坐观知赵起冲突。
但赵无恤现在的情势不同,晋国已趋于一统,知范中行魏均已灭亡,甚至能从外部给赵氏带来威胁的,仅楚吴而已,其中楚国还死了国君,将陷入一个龟缩低迷期。
放眼中原,谁还能威胁到他?
倘若韩氏的领地还横亘在河东,也许他们能,可惜,这一次赵无恤势在必得,外交得不到,他便用武力强取!
说话间,韩虎和段规一前一后进来了。
赵无恤停住话头,定定地看着韩虎,他并未起身迎接,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
韩虎面色不豫,但还是走到赵无恤跟前,像是对待一位陌生人般,生硬地拱手道:“韩氏,唯赵卿马首是瞻。”
我又失去了一个朋友,也许是最后一个,赵无恤自心里叹了口气,地位越高,那里就越是一片孤寂。他起身对着韩虎长拜及地,随即挥走仅存的歉意,郑重地说道:“无恤在此立誓,不管今后形势如何变化,只要赵氏还在一天,这天下就有韩氏一席之地。”
……
风陵渡的这场筵席,不单将赵氏对河东、上党全境的占领确定下来,同时商定的,还有赵无恤之女和韩虎之子的婚事,赵无恤还请求,韩虎那刚出生不久嫡女,还望嫁与他的嫡子赵恒,以后两家将代代联姻,赵韩再度结亲合作,共同征讨外敌,也就是秦、郑。
其中,入秦作战定在五月中旬,届时风陵渡这边的战俘清工作也接近尾声。
赵无恤手下不缺押送刑徒的人,伴随着国内战争告一段落,赵韩之战最后也没打起来,赵氏的数万征召兵在论功受赏后便要各自归籍。因为夏收近在眼前,hb去年已经受灾,全靠常平仓存粮才撑过来,赵无恤可不希望今年又是颗粒无收。
如此算来,秋收结束之前,赵氏将损失一半的战力,这也是生产力落后时期的战争法则:作战都是分季度分年份打的,打完一仗回家栽秧收粮,次年再集结重新开打,不然的话后勤撑不住啊,不想把国家府库拖垮,就得悠着来……
好在赵氏还拥有大量职业的武卒、骑兵,以及新归附的魏氏降兵,这些人不用回去种田,可以继续作战,零零总总加起来,光是西线,赵无恤手头还有四五万战力。
他自己的后方要休息,却不想让敌人喘息,如今正是给秦国郑国致命一击的好时机,战争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赵无恤现在要忙着去收取胜利果实。
五月十日,赵氏主力西渡蒲坂,入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