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情者,不仁之至也,非胜之主也……”
赵无恤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用孙武自己的一席话加以回答,意思已再明了不过了,他不是那种拘泥正道不用间谍的人,就算屈敖是赵氏间谍,那又如何?
“何况吴国若无懈可击,君臣同心,朝政清明,区区几个内间又能怎样?不过从先生离开吴国,伍相邦被申饬而太宰受到重用来看,吴王并非知人善用之君啊。先生若是心怀旧主,与其操心赵氏,还不如操心一下楚、越为好,它们,才是吴国如芒在背的大敌。”
他和孙武虽然不知道范蠡曾预言:十年之内,赵吴必有一战!但天下形势已经再明了不过,北方赵氏最强,南方则是吴楚并强,赵无恤周边可以攻伐的邻居众多,对遥远的南方暂时只是埋棋子以备不测,尚无与吴国直接交兵的意思,若夫差不北上作死,他也不会贸然南下刺激他。
这个道理,孙武自然是懂的,方才只是聊到顺口一提,他现在是吴国逃犯,又有什么资格为吴国兴师问罪呢?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习惯了,还把自己当吴国大将呢。三十年了,他率军走过的路程何止万里,流着泪的征夫换了一批又一批,谁料将军已白发……
“也对,孙武已是闲云野鹤,吴国的事,与我无关了。”
赵无恤又问:“先生此番北上,不知有何打算?”
孙武眯起了眼:“季札北观诸侯礼乐,老朽也想效仿之,一观中原诸侯之兵。”
“尤其是赵氏之兵?”
孙武承认:“不错。”
赵无恤拍了拍手,让人将孙武画的地图和赵军兵营布置拿上来。
“先生以为这亢父之地如何?”
孙武的本意,是靠近赵军看一看究竟就离开,继续自由云游。不料却身份暴露,如今在赵营里名为上宾,赵无恤一个不高兴,他就会变成囚犯。这种情况下,也没有藏私必要了,正好赵无恤也待之以诚,没有对赵军布置遮遮掩掩,他便一展所长,谈起地势来头头是道。
“赵卿控扼的这处据十分重要,梁父山在东北,亢父在西南,二者皆为险地。就我所见,梁父在之险在于险峻,亢父之险在于沼淖。道路多艰险泥泞,少有宽阔的通途,车不得方轨,马不得并行,百人守险,千人不能越过。用兵之法,有九种地势,我先占领对我有利,敌先占领对敌有利的地区,叫做争地。亢父就属于必争之地,邾国北有梁父为屏障,不好攻取,但若从亢父进入,却可以直达其腹地,赵卿驻兵于此,在地势上,已是占尽先机了。”
孙武说完后,赵无恤俯手称赞:“先生剖析的精妙,无恤麾下无一人能将亢父地势分析得如此透彻者。”
倒不是对名人盲目的迷信,在暗中试探孙武一番后,他发现这的确是为了不起的大军事家,不仅在于他曾经帮助吴国击败强楚的战绩,更在于他创建了一整套的军事理论,《孙子兵法》被编为武经之首,成了历代将帅必读的教科书,影响深远。
记录战争过程的人,一个略通文字的笔吏就能做到,赵氏最缺的,其实还是能够在繁杂的战例中总结军事理论,然后以此培养一批优秀将领的人啊……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