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鞅了头:“这想法不错,能让忠心为主的家臣一直享受赵氏血食。”
祠堂的名字应该叫什么呢?凌烟阁?赵无恤想了想,亦或是云台?他赵无恤的云台二十八将,又会是哪些人呢?
不过,他宁愿事成之日,殿堂上多一些恭贺,与他共贫贱后共富贵的声音,而祠堂里少一些英魂。
他握紧也佩剑:“不仅如此,终有一日,我还会用知氏的灭亡来祭奠列位忠士!”
赵鞅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山间:“说得好!人必有一死,知氏也必将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徒然低了下来:“但,不是现在……”
……
赵无恤一愣:“父亲……”
赵鞅一摆手,阻止他说话:“我为人喜欢怒气冲头,伍井的死让我愤怒,恨不得立刻追上知氏小子,斩掉他的头颅用来做饮器。但郑龙的死却又惊醒了我,就如同当年他出言阻止我射杀惊走猎物的野人一般……归根结底,是我的冒进让他丧命。”
“不怪父亲……”
赵鞅摇了摇头扶着赵无恤的肩膀,“赵氏现在是怎样一个状况,你比我清楚。爬树爬得越高的人越感到害怕,官职越高的人越感到危机,赵氏打到现在,说天下无敌手亦可,说处处隐患也可。头一年丰收,次年必定是灾年。赵氏的兵卒已经疲惫不堪了,范、中行、邯郸那些刚被征服的领地也不太稳定,今年晋阳、长子恐怕会颗粒无收,邯郸也遭了兵灾,赵氏只能靠河内的肥地维持军粮,一般而言打仗一年,会消耗平常三年的粮食,赵氏的府库已经空虚……”
赵无恤颔首,赵鞅说的没错,计然已经对他算了这笔账,鲁国那边依靠从齐国抢来,或者以被俘大夫换取的粮食,多能实现自我维持,卫国粮食缺口很大,不要出现人相食就谢天谢地,宋国也勒紧了裤腰带,所以赵氏的晋国领地也必须实现自给自足。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了,就算加强了什伍制度管理,就算在各地让劝农官推行代田法和粟麦交替种植,粮食亩产也多到汉初水准,能维持的战争规模,作战时间都有限。
“所以吾等最需要的不是快,而是慢。我此次西来,就是为了保住轵关,把控制的区域延伸到台谷,加上长子、晋阳,吾等在太行以西就有了三个钉子,握有战争的主动,随时可以向西进攻,扰乱知氏的春耕秋收。至于太行以东,却可以扫清中行,稳定领地,积蓄力量。至少要让赵氏熬过这个灾年,再迎来一次丰收,才能将这场战争打到底!”
赵鞅紧紧握着赵无恤的手,无恤能感受到它们的冰冷,赵志父这番话,怎么听上去像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
“无恤!”他说道:“答应我!”
“唯,不敢忘!”赵无恤重重头,赵鞅这匹老马冲动了一辈子,年老之时,总算稳重下来,开始为儿子指归途了。
赵鞅松了口气,拉着赵无恤登上台谷,站在伍井战斗过的地方,远眺西方。
此处的景致如赵无恤记忆之中一样醉人:东面是太行山系,是满是风化岩石和凹凸峰壁的悬崖,茂密的林海在城池不远处蔓延出去,淡绿色的沁水流经此地,一抬头,是无边无际的天空与云彩,被夕阳染成了血红色。
赵鞅仿佛累了,倚着赵无恤宽厚的肩膀,指着太阳,语气里略带感伤。
“世人常常把赵氏家主比作太阳。赵成子是冬日之阳,他性格谦逊,在公归国后晋国复杂的卿族关系里长袖善舞,如冬天的太阳般温和而微弱,人们盼望他的光顾而不会将其视为威胁。宣子赵盾性格强悍,名为晋卿,实专晋权,他弑灵公,颁布夷之法,甚至开了以卿大夫身份主持诸侯盟会的先河。如同夏天的阳般炙热,使人畏避,散的光芒让晋国诸卿黯然失色,只能俯帖耳,所以被称为夏日之阳……”
“我的祖父赵文子一如其谥号,则是位谦谦君子,经历了下宫之难后一直低调而谨慎,以自身的美德和辛劳,逆时逆势,勉力为晋国和诸夏创造和维持了一个和平而繁荣的时代,就如同春日之阳般和曦,也象征着赵氏一族的重生,恍如春日之阳。”
“父亲也是无恤,是阿姊,是妹妹和孙儿们眼中的太阳!是秋日之阳!对敌人,像是秋老虎般酷烈,对家人和臣民,却带来丰收!赵氏入晋两百年,在父亲手里达到全盛!东至于海,西至于晋阳,北到柏人,南临周室!已经是幅员两千里,有民两百余万的两千乘大国了!”
“你把鲁国也算进去了?这其中九成都是你的功劳,若只靠我,不让宗族灭亡就不错了。“赵鞅无力地笑了笑,他强行出征,旅途劳累,纵然有扁鹊在身边,却也是灯枯油尽了。
“不过秋日之阳这称呼,老夫喜欢,哈哈哈……”
他抚着无恤的背道:“传说羲和在清晨驾六龙,运载着太阳从汤谷升起,傍晚时抵达西方的虞渊落下,日升日落,周转不息,但终究有落下的一天……”
“父亲切勿气馁。”
赵鞅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这一生做了许多错的决定,也办了很多正确的事,最错的,便是你年少时将你忽略,最对的,便是终于没有瞎眼到底,看出你是赵氏最好的家主!”他累了,征战,病痛,回忆,愤恨,纠缠不休。”
“事先和季嬴说好的,这是我最后一次出征,回去以后,也会从家主之位上退下来。”
他笑得很欣慰:“春夏秋冬,赵氏走完了四个季度,迎来了全盛,可这没有结束,旧的太阳落下,新的太阳升起,从今以后,赵氏,就交给你了!”
“还有你阿姊,为父也亲手交给你了!”
……
第三卷完!
第四卷,《列为诸侯》
赵氏代晋,三家分齐,你们熟悉的历史将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