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声响起,连护卫在侧的黑衣卫士都惊讶于赵无恤的咄咄‘逼’人,可盲眼的史官却一个字没听漏,手里飞速记录着话语。
赵无恤在高无邳肩膀上拍了拍,保持着微笑道:“前景太骇人了,不是么?但我是个先礼后兵的人,为了让这一切避免,我给了你去劝降国子的机会,高子,你,可要把握住了!”
沉默,不止是受伤的手臂,高无邳全身上下都在颤抖,过了一会,他才盯着自己绑着干净麻布的手臂,重重头道:“唯,我会回去,回去尽力劝说国子……”
……
等高无邳离开后,赵无恤才背着手踱步到那个正奋笔疾书的青年史官面前。他二十多岁,颔下有淡淡的胡须,虽然眼瞎,书写却很快,方才的话,几乎一字不漏地记录在竹纸上,而且字还停工整,只是习惯‘性’地往右上方偏,看上去怪怪的。
据说,此人曾经在孔子讲课的杏林听过课,但未正式拜师就走了。他还在宰予的费县县寺里做过笔吏,只是不久后便自己辞职回家。
齐人入鲁时毁掉了他赖以为生的田宅,他流落到中都求食,被路过的赵无恤遇到,只听了此人报上的姓名,无恤便决定将他带在身边。
赵氏的僚吏们都很奇怪,赵无恤为何这么做?能在他身边参赞的,无不是食客、家臣里的佼佼者,这个瞎子,他何德何能!?
无恤当时解释道:“凡是底蕴深厚的邦国和卿大夫,必有国史、家史,这场战争是难得的大战,所以我希望他能详细记述下来,让后人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可为何是他?将军麾下耳聪目明者不知凡几……”还有有人不服。
赵无恤神秘一笑:“给他个机会罢,我觉得此人未来能成为编篡我赵氏史事的良史。“
今日一看,赵无恤果然没失望。
他看着竹纸上的内容道:”记得不错,不讳言,不揣测,如实记述,而且叙事严密,文笔极佳,读起来脍炙人口,我仿佛看到此战又重演了一遍。你看不到场面,却能描述得让人身临其境,更可贵的是还不偏离事实,是怎么做到的?”
瞎子青年抬起头,眼睛微闭,但赵无恤知道,里面一定是‘波’澜不惊。
“禀将军,小人没有眼,可还有耳,还有心,加上记述用的手,三物足矣。”
“了不起。”
赵无恤了头,他很少如此称赞一个人。
“左丘明,你未来一定能成为一代良史!”
……
高无邳乘着一辆马车被送了回去,他有些‘精’神恍惚,毕竟刚才被赵无恤吓坏了。
但他并不是赵无恤唯一的准备,他同时也让公输班将弩砲移动到近处,只等齐人拒绝后发动进攻。
只是一旦那样,这场战役就要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了,汶水恐怕要为之不流,而赵军也将付出不小的代价,这不是赵无恤愿意看到的结局。
他希望此战能到此结束,让赵军能尽快回归军情如火的西线。何况国、高两卿,也是他未来东方计划的一部分……
陈氏在历次战争里占尽了便宜,齐国公室和公族日渐削弱,陈乞陈恒父子却一天天壮大,赵无恤可不想让他们这么轻松地完成“陈氏代齐”!
高无邳进去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就在赵无恤耐心即将耗尽,让手下发动进攻时,对面却派人过来了,还打着约定好的白旗,是高无邳,还是国夏派来的使者。
“国子说,此战输得心服口服,他愿带大军降赵,还望将军能信守诺言!”
“天地为证,小子若违誓,必家灭族亡!”
指天发下毒誓,看着俯首在战车下十余步外的齐人使节,赵无恤嘴角‘露’出了一丝上翘的弧度,他望向对面细雨里有力无气的齐军‘交’龙之旂垂垂落下,像一个战败的士兵。
午间开战,到了傍晚时分,三万齐卒便卸甲投降,他们输掉了这场战役,也输掉了整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