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近傍晚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或许不应该叫战斗,而是一边倒的欺压。
“真是没劲……”柳下跖蹲在岸边扒着沾血的枯草,连追击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从大野泽顺流而下的是盗跖、徐承率领的舟师,这几个月来,赵无恤用盗跖那些打家劫舍的老底子,又让徐承新造了几艘船,西鲁舟师渐渐成型。此番他让臂张弩士登船战斗,下船追击,反正敌军休想越济水半步。这种两栖战术让人措手不及,将敌军中的精锐季氏、孟氏之卒吓退,他们当居首功。
从北面来的那数千人则是武卒主力,他们在赵无恤带领下回到了郓城,然后又由虎会、虞喜等人北上桃丘、须句,一方面是控制重要城邑须句,提防齐人干涉,另一方面是作为侧翼的奇兵。
冉求被要求原地驻防,赵无恤也不想逼他与老师、同门为敌。
这时候,战果陆续送了回来,送到济水河中作为指挥中枢的那艘中翼上。
“大司马叔孙州仇死于乱军之中,真是可惜。”赵无恤挥了挥手让传令吏退下,心里对此很是满意,嘴上却习惯性地惋惜了几句。
叔孙州仇既死,那三桓中最矮的山峰便崩塌了,这对于赵无恤设想的战后格局极其有利。
而听到这个消息后,孔丘那张本已经如同死灰的脸上又黑了几分。
他长太息道:“大司马虽然不堪,但也算一个守成之主,谁能料到他竟然死于战阵之上,叔牙、叔孙穆子、叔孙昭子、叔孙成子之嗣绝矣?”
赵无恤道:“马革裹尸,不正是作为武职者最好的下场么?我会厚葬他的。”
孔子现在也做不了任何事,他只能做擅长的谴责,于是便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可不信小司寇只准备了一套棺椁。”
“的确不止。”赵无恤笑容无害:“战阵上箭矢无眼,总有意外发生,不事先准备好的话,仓促之间若怠慢了尸身,倒是我的过错了。”
孔丘眼中起了寒芒,他指着河对岸密密麻麻的降卒,还有一脸狼狈,朝这艘中翼不住稽首求饶的大夫们,质问道:“想来大司马只是第一个死者,小司寇,你莫不是打算在济水东岸将三卿、诸大夫都赶尽杀绝不成?”
赵无恤摇了摇头:“夫子误会我了,我不是屠夫,我能杀人,亦能活人……”
他这话说的没错,三桓和鲁国大夫们风声鹤唳,逃跑期间自相践踏死伤无数,赵兵穷追不舍,所以跑不动的败军原地降了泰半。但除了少数几个赵无恤名的必死人物外,对大夫和士们,赵兵未下狠手,愿降的统统押到济水边蹲着。
赵无恤已经不再是见了血就上头的战场初哥了,他现在即便满眼都是殷红,却依然很冷静。
杀之有利,则杀,无利,则不杀。杀一人则万人喜,则杀;杀一人则举国怨愤,则不杀。
他作为一个外来户,已经够被鲁人排斥的了,要是再扮演一个毫无必要地胡乱杀人者,必然会引发不满。为亲朋,为血亲,为主君复仇的风气,已经在中原大地上萌芽了……这也不利于战争之后的安排。
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此战的目的是将三桓击溃,将鲁国大夫们打服。肆意杀人能带来恐惧,带来威慑,但也会让你永远失去人心。
在立足未稳前,人心向背的确是决定政治生命的因素。
阳虎倒台的事情就在昨日,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掌控一国之政,必须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谨之慎之,而不是为了一时的得意忘形大开杀戒。
更何况,这依然是贵族时代的尾声,想要在国际上混出名头,赢得声望,不表现得优雅些是不行的。
赵无恤要做的是戴冠冕的卿,而不是沐猴而冠的爆发户,他不单单要“实”,他还要名实相符。
所以他淡淡地对孔子说道:“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此话简单易懂,孔子听明白了,他松了口气:“岂在多杀伤,看来小司寇也明白,但这侵陵……”
赵无恤理直气壮:“没错,其实堕都之事,我也是支持的,若夫子能坦然相告,我这就将郓城的外郭拆了也无妨。但三桓想要的可不止是我废弃武备,他们还想侵夺我的领地,然后便能肆无忌惮地投靠齐国。总之今日之事,乃三桓逼上门来,我被迫反击而已!”
孔子愕然,盯着陌生无比的赵氏君子道:“司寇和郑桓公真像啊,桓公对天子不臣,侵夺王室土地,多年不朝,被周桓王讨伐时也自称无辜,但这改变不了他在繻葛箭射王肩,僭越本分的事实。司寇如此黑白颠倒,会有人信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