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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恤扶着剑站在河边的烽燧台上一动不动,济水河上烈焰熊熊,齐人那贸然逆流而上的船队半数起火,这趟火攻使神气的齐国舟师化为葬礼的柴堆,空中满是烟尘、箭矢和尖叫声。
之所以在河道上决胜负,是因为赵无恤无法承受敌人观兵郓城耀武扬威,引发邑民惊恐的代价。而且水战不比陆战,器具的优劣很大程度上决定胜负。大野泽的船多为单层的小舟,天生就有劣势,真的能和中原水上无敌的齐人斗一斗么?时间不等人,赵无恤设想的那些水上利器可来不及制作和操练。
所以赵无恤在盗跖的建议下,选择了借助外力:简单而粗暴的火焰,设计诱敌到达狭窄的河道再以火攻之。
火焰掀起的热风抽打到裸露的脸上,齐船或烧毁,或沉没,或搁浅被俘。参与这场战事的群盗和兵卒都在欢呼,他们在尽情捕捉游上岸的齐人,大胆的群盗则乘着木筏,在危险的燃烧河面上寻找猎物。
眼看胜局已定,赵无恤侧过头问身边的人:“徐承,你觉得此战如何?”
徐承是个年近四旬的高瘦中年,是前几日刚刚从徐地抵达郓城的吴国造船人,此人一脸的阴沉,随时都像别人欠他钱似的。
不错,吴国人的确是欠他一个邦国。此人据说是徐国公室子弟,也是徐国舟师的一个船主,但在十多年前吴国灭徐之战中惨败被俘,徐城也被伍子胥以水攻拿下,徐君及其夫人剪发投降,徐国灭亡。徐承也成了吴国舟师里管理船只的小吏,这次赵无恤向屈无忌索要造船人,屈无忌就把他扔来了。
邢敖对赵无恤交待的事情很上心,特地将徐承的履历写信告知,所以无恤才知道的那么清楚。徐承并非无才,他又会水战,又能造船,只是在吴国人扎堆的舟师里备受排挤,赵无恤算是捡到宝了,待之如上宾。
所以他今天带着徐承来观战,却是怀了考校的心思。
徐承说道:“齐人擅长近海作战,或者在宽广的湖面、大河上作战,却不利于狭窄水道里的舟战,大野泽的群盗则反之。所以齐国舟师一旦进入窄河,优势便会逆转,齐人以其之短攻人之长,真是蠢透了。河流之上,船再多再好都无用武之地,一次多摆开二十艘,惟恐桨叶交割,互相抵触,故此番司寇利用河道流水火攻,避无可避,便将其一举击败。”
赵无恤颔首,徐承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方才都说到子上了。杵臼啊杵臼,你听见这番话了没,你听到齐国舟师的燃烧和兵卒的惨叫没?这不仅出自我的计谋,更是由于你的愚蠢,或者,还要加上陈氏的阴谋诡计。
战斗接近尾声,此役有一半的齐船毁掉了,但是,还是有部分船只得以逃脱。水流难以捉摸,火船不如盗跖计划的那么散布均匀。但此番公室舟师依然损失惨重,大概陈氏也会为此而高兴吧?
无恤又问道:“若你为齐国舟师统帅,会怎么打这场仗。”
徐承道:“倘若我是舟师的统帅,决不会如此行动。首先,我会挑选数艘快船深入河道,仔细审察,刺探虚实,而非轻率地猛扑而进。如此一来,司寇的火攻之计便不用了,待抵达湖泊,齐国船只便如龙入海,能够施展所长,柳下跖纵横大野泽近十年,却自称在湖泊上比河道里胜率更低,自然有他的道理……”
“那吴国呢?吴国舟师比起齐国舟师来如何?”
沉痛,赵无恤没有看错,说到吴国舟师的那一刻,徐承脸上闪过一丝沉痛,但随即又转变为阴郁。
“吴国舟师,天下无双,南方河道纵横,有宽广十余里的大江震泽,也有仅仅数丈的小河,吴国舟师都是如履平地,划船对于他们来说,跟北人乘车走路一样寻常。在江河湖泊上,无论是齐国还是楚国舟师,都无法与吴人抗衡,也唯有越国能够一战。”
这是徐承多年前的亲身经历,吴国有王室大舟“艅艎”,三翼近百,其余灵活的轻船小舟更是数以千计,无论是水战还是运兵,都极为娴熟。
“但如果在大海中相遇,齐国人便能利用船大众广,以及对海浪的熟悉从两翼合围,将吴国舟师挤向中央,全部消灭。所以海战齐人无敌,河湖作战吴越为双雄,至于小司寇手下这支湖盗组成的水军……恕我直言,劫掠几艘商贾舫船尚可,但要是想与齐、楚、吴、越的舟师堂堂正正作战的话,基本是有败无胜的……”
“看一个人,要听其言而观其行,光说不做算什么本事?”
就在徐承评列国舟师的时候,柳下跖也登上烽燧前来汇报战果,恰恰听到了这句话,立刻视为徐承对他的诋毁,烽燧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和河面上的烈焰浓烟般凝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