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发的伤寒基本被控制在秦邑附近,偶有传播到甄、廪丘、郿等处也被及时隔离了,但赵无恤还是靠着这“狼来了”引发的恐慌接管了各邑军政,调拨郓城和廪丘赵兵前去军管。而邮无正的五千偏师也谨慎地退回了濮南,固守此地,寒冬雨雪,无论是哪一方势力,仗已经打不下去了。
但北面齐境的情况却开始变糟,伤寒的源头果然是冻饿不堪的齐卒,当齐侯被陈恒的援军救出后,方至平阴,营中便出现了伤寒症状患者。但齐人全都一心只想归家,隐瞒不报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于是乎,齐侯为了安抚人心,解散了一批离家较近的齐卒,其余人先行带回临淄再说。
这个错误让齐侯后悔了好几年。
短短半旬时间,伤寒症状已经在平阴附近传播开来,隔离和疏散已经不可能了,大规模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据说齐侯也不得不让高张停兵济水以北,自己则跑回临淄瑟瑟发抖。
不过赵无恤也顾不上幸灾乐祸,因为依靠他和扁鹊的合作,成功防止了疫病的向外扩散,但对于已经爆发病症的群体,却依旧一筹莫展。伤寒,这毕竟是绵延千年,扁鹊、华佗、张仲景无数名医耗尽心血研究治疗的恶疾,纵然扁鹊有了“细蛊致病说”这一理论利器辅助,又怎能一两日就宣告破解?
所以从隔离区拉尸体出来的辎车却越来越频繁,乱葬岗上的坟堆也与日俱增,疾医们对此一筹莫展,只有扁鹊仍然带着弟子在尝试各种药物。
当恐慌与日俱增时。某种声音渐渐抬头。
“不如将齐俘尽坑之!”在赵营议事时,阳虎如是建议,在引发一片哗然的同时,居然赢得了不少军吏的赞同。
“杀俘不祥。”赵无恤狠狠瞪了阳虎一眼。但这并未让阳虎退缩。
“诚如小司寇所言,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只要将疫病的源头齐卒统统断绝掩埋,则伤寒自消。”阳虎却对赵无恤摇了摇头,那意思大概是自己也无可奈何。此人心狠手辣,为富不仁,大概觉得这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吧。
甚至连赵无恤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法子,一劳永逸。也难怪赵鞅开始颦眉思索,开始犹豫了,在他和军吏们眼中,雪原之战杀五千齐人是杀,战后杀五千齐人也是杀,有何区别言?
“区别很大。若真的实行,赵氏的名声就彻底坏透了!“无论是从现实利益角度,还是他那颗来自后世的心,赵无恤现在不允许,以后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因为这是各国还守着礼法底线的春秋,不是动辄斩首数万十万的战国,在多数人的意识里,战时的杀伤则可,但战后的坑卒却是万万没法接受的。而且屠杀的刀锋一开,就会传染。就会让整个中夏黎民提前进入万劫不复的年代!
在赵无恤的意识里,对外征服拓土这样做尚可以理解,但同文同种的内战,如果有更好的法子解决。需要打这么狠,这么绝么?
保下那些齐卒的命,虽然累了一,代价大了一,但至少不会在入睡时,还被五千冤死的亡魂纠缠不休。若是能成功留下半数人的性命。在这个救命之恩大如天的时代里,将他们驱赶回晋国填充赵氏晋阳,或许不无可能。
于是赵无恤掷地有声,驳斥阳虎的建议:”若是杀俘,到时候齐侯一定会在国内大肆宣扬赵氏的残暴,至少五千户齐人将成为吾等永远的死敌。晋国卿大夫、鲁国乃至于中夏诸侯都会加以诟病,将赵氏视为返夷狄,此战带来的政治优势将化为乌有。”
无恤说的有理,营帐内所有人都沉吟了。
“然,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决不能肆意屠戮!”
大帐被掀开,医扁鹊走了进来,这几天里他带着弟子没日没夜的诊治伤病,研究哪种药物对付伤寒最为有效。
在赵鞅和阳虎等人眼中,齐国的俘虏或许是可有可无的人质、被掳掠的财物,甚至是未来潜在的敌人。可在医扁鹊眼里,他们和赵兵、邑民,乃至于在场的众位士大夫一样,都是天生的烝民,其生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都是值得挽救的对象。
鹤发童颜的老医者就这么站在大帐门口,他方才是着戈矛剑戟走进来的,染上了鲜血污迹的医袍上仿佛闪着圣洁的光,竟无人敢阻拦。他是医者仁心,是众人活命的救星,更是赵鞅特别规定,走到哪儿都不需要通报的特殊宾客。
扁鹊的下一句话,彻底扭转了整个局面:“老朽与众弟子彻夜不眠,研制对症之药,已经初见成效,只要给我足够的药材,我便能让伤寒止步于战俘营之内,染病之人也能陆续康复,若是不能,甘愿受中军佐军法处置,以我之血换昊天仁德,放过斯民!”
“善!大善!”赵鞅大喜,呵斥了阳虎,让他休要再提杀俘之事。
赵无恤也真正意识到,阳虎这个人,他能提出很多精妙的手段,目光却看得不够长远。在去年的鲁城之乱里无恤就隐约发现了,有急功近利而无远见,这就是阳虎的硬伤!
所以赵氏可使之为酷吏勇将,却不可以让他做一把手。与此同时,赵无恤也想起来,不如就乘着这个机会,彻底解决阳虎的身份问题。
于是他站出来为阳虎说项:“父亲,还请不要责怪阳子,此建言只是无心之举。“
无恤定定地看着健康活泼的,向他投来感激——至少看上去是感激目光的阳虎,淡淡地说道:”阳子这是病了,需要隔离诊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