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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恤在马上没下来,尤其是不肯靠阳虎和东郭书太近,这两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看到阳虎那张自认倒霉的脸后他收敛了笑容道:“阳子勇乎?愚乎?两军交锋在即,还敢离开齐侯庇护来此寻死,你可知道汝的头颅在鲁城已经价值十镒黄金了?“
阳虎遇到了最不想见的赵无恤,脸色变幻几番后哈哈大笑。
“为何发笑?”
阳虎捧腹道:“我还以为自己至少值一座五千户大邑,孰料三桓只出得起这个价,真是可笑至极。如今齐侯派我为使者来请平,还请通报晋国中军佐。”
他之所以冒险来这里赌一赌前程,是因为雪地之上已无安全可言,齐营内外皆是如此。
“请平”赵无恤先是一愣,又道:”若是早一个月,齐侯初破夷仪时倒还好说,但如今齐军无粮无秣,无衣无褐,犹如网中之鸟,更别说齐国公子阳生已被我俘获,还眼巴巴等着赎金,齐侯还能与吾等谈什么条件?“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几日汝等想尽办法消耗齐军,想必已经发觉了,齐人士气并未耗尽,尤其是高氏之兵犹有余力。其部属打得极其顽强。且齐君有两位勇士东郭书、犁弥,有陆击猛虎。水擒蛟龙只勇,就像齐军的左右臂“
东郭书见阳虎提到自己,只当他是在赞誉以夸大齐人声势,于是高高挺起胸膛,不卑不亢地看着赵无恤。
”总之,齐人有损失。但赵兵好不到哪去。若是两边决死一战,因为不知齐军内部的部署深浅,精锐所在,赵兵至少要死伤过半!”
无恤也在看向有勇无谋的东郭书,咀嚼着阳虎话中的意思,了头道:“那便走罢,但汝等须得将武器全部留下。”
…
一行人朝赵兵行营走去,在阳虎想来,赵鞅应该和齐侯一样。让儿子和家臣们在外作战,自己则呆在温暖的车舆上指挥,那就是中军位置,齐侯还嘱咐他一定要借机找到中军之所在。
无恤在前引路。突然在马上回首问道:“敢问齐侯此番请平的条件是什么?”
“虎身负齐君之命,非得见了晋国中军佐才能明言。”
“父亲与我犹如一体,你若是想与父亲交涉,是避不开我的,就不必掩掩藏藏了。”
阳虎心里产生了一丝不耐和厌恶,但又只能强忍。上次赵无恤放虎归山是在利用他,但阳虎也发现无恤所图和三桓不同。虽然对自己背信弃义,却并无杀意,今日重逢果然如此,他甚至还愿意在前为自己引路。
于是他反问了一句:“既然小司寇能代替赵卿做决定,那小司寇觉得,要如何才能与齐允平?”
无恤却大大方方将话题接了过来:“齐侯想要请平,得先赔偿此番出兵让西鲁各邑所受的损失。甄、廪丘乃是晋国做主割给鲁国的,齐侯对此一概不承认,此战之后,须得将此事颁布于册书,合之于礼法。再次,卫国濮南地,乃是惩罚卫国叛晋而攻陷,齐侯须得说服卫候,此地应由晋、鲁、曹三国占领五年,以观后效。还有,齐侯应当解除平阴等地的军备……”
东郭书有些听不下去了,大声说道:“岂能如此!两边至多休兵归国!”
他虽然擅长于亲冒矢石,不长于行人言辞,但这场仗可是一城一地跟着打过来的,所以也知道如果按照无恤的条件一一执行,那齐国此番出兵就变成彻底向晋、鲁认输了。什么宏图霸业根本不用想,诸侯必然觉得齐国卖卫,不可从也,君上努力一生的事业便会中道而阻。
无恤关注显然在阳虎身上,对东郭书这个莽夫的抗议只瞥了一眼而已。虽然此人已经被搜身,卸下了携带的武器,但自从那次羊肠坂被古冶子袭击后,赵无恤和所有肌肉发达的齐人自觉保持三步距离,这毕竟是刺客流行的时代,他可保不准齐侯还会不会再干出那种下作事来。
所以他对沉吟不语的阳虎说道:“别急,我还未说完,齐国公子阳生在我手中,齐侯总不至于自己归国而抛弃公子罢。当年宋文公赎回华元的赎金,且备好一模一样的换算成粟米送至西鲁,公子便能平安归国,如若不然,就先在我的宅院里多住上七八年。”
一百乘战车、四百匹毛色漂亮的良马,这相当于齐国一个大邑的兵车,齐侯苑囿里大半的马匹了。换成粮食都够赵鞅和邮无正那七八千人吃上小半年,无恤就不用操心这个冬天该如何养活他们了……
东郭书气的暴跳如雷,果然如袍泽犁弥说的一样,此行根本无法达成一个让齐人满意的协议,一如当年齐国大胜鲁国曹沫后的柯之盟一般,自己莫不如……
阳虎面对赵无恤的“过分”要求,却一下就抓住了重:“那夷仪呢?小司寇对齐人占领的夷仪,就没什么想说的?”
“阳子此言差异,我只是鲁国小司寇,至多能代表西鲁的意见。而夷仪却是晋卿中行氏领地。晋国封疆内的事情,得归晋候和诸卿管,你一会自去询问我父,休要来引我僭越职权。”
阳虎明白了,晃着沾满雪和冰渣的大胡子摇了摇头道:“齐君绝不会同意这些条件,但此乃小司寇一人之言,我还是得面见过赵卿后再复述一遍。”
他看着周围似乎应无止境的雪景和不时出现的赵氏行伍。抱怨道:“小司寇带的路可对?为何这么久了还没到。”
“我赵氏大军万五千人,前后绵延数里。自然要走很久。”
一万五?我看你们连一万都不到!
阳虎对无恤说话不眨眼睛嗤之以鼻,从始至终,两人都在试探和忽悠,从未坦诚相待,也许日后永远也不会了。
他们间的信任,都在去年的鲁城之乱里丧失殆尽。
唯一能让阳虎忍住不寻机击杀赵无恤的理由。或许就是他那位被囚禁在廪丘的弟弟阳越了……
…
对阳虎此行。赵无恤也是充满疑惑的,他隐约记得,在历史上,阳虎最后是投靠了老爹赵鞅的,为此赵氏还挨了孔夫子的诅咒,莫非因为自己在鲁国的干涉引发了些许变化?
无恤决定再试探试探,领着他们在赵兵外围饶了一个大圈,除了让东张西望的东郭书借机窥探赵兵中军所在的打算落空外,也有这一目的!
于是赵无恤一反常态。尖酸地讽刺道:“我听孔子说过一句话,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阳虎为了齐国在大雪天里奔走,真是国士无双,和在鲁国为季氏臣而叛君的作风大为不同。“
“虎乃丧家之犬,蒙齐侯相容,自然要尽力报效,也好让天下人知道,世上尤有不忘恩义之人。”最后两个字。阳虎咬的很重,看无恤的目光同样充满了嘲讽。
这下连东郭书都觉得两人间充满了怒气和杀意,对阳虎和赵无恤势如水火的关系再不疑有他。他斜眼看着赵无恤,阳虎曾多次与他说起过,此人不可信任,就和晋国、鲁国人都不可信任一般。
这倒是让无恤有些诧异,阳虎竟然在大谈恩义?当年他是怎么对付季氏的?莫非齐侯是少见的明君,真能让脑后生有反骨,从不知道什么是感恩的阳虎效忠?
若真是如此,那就真有可惜了,他甚至为父亲赵鞅感到了些许遗憾。
的确,阳虎或许是个桀骜不驯的桀雄,但也是个掌兵治国的王霸之才。无恤记得,历史上阳虎在赵氏麾下似乎还干的不错,让赵氏家业蒸蒸日上,完全没有孔夫子诅咒的”赵氏亡乎?“发生。
但阳虎眼窝微陷,精神状态大不如前,若是备受齐人器重,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他反倒更加认定阳虎今日话里有话,这个小人中的桀纣绝不会是忠臣,表现得越是尽忠职守,就越是有鬼!
既然阳虎身边的东郭书这方面比较白痴,对无恤和阳虎攻防已久的言语交锋恍若未闻,只听得懂最表面的意思,那不如再说的露骨些,也好搞清楚阳虎今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