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侯宋脸色惨白,深衣上满是泥土。他没了往日的雍容,被阳虎死士手持兵刃死死盯着不敢动弹,这个倒霉的傀儡还是遇到了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事情:被劫,还有接下来的流亡,他仿佛感到他的死鬼哥哥鲁昭公那张三四十岁还带着童趣的脸在对他发出恶意的笑。
对于季寤的附和,阳虎很以为然,除了宝器外,他出奔时还带上了几十箱钱帛金玉,沉重的大木箱子都被放到了马车上,不少武车士却只能下车和徒卒一起步行。
季寤看得心忧,又说:“阳子,吾等还是再加快速度吧,万一追兵赶来,那该如何是好,莫不如将这些木箱钱帛推下车,轻装前行。”
阳虎也在偏头看向落日余晖中渐行渐远的鲁城,对这片曾经唯他马首是瞻的土地依依不舍。
“鲁人听闻我出奔,就像赶走了一头在羊圈里的老虎,肯定高兴得要死,现在恐怕正纷纷回家报喜,哪有闲暇追击?”
他倒也认识到自己一直被鲁城国人厌恶。却并不在意,猛虎需要考虑羔羊的感受么?他的党羽虽然溃败四散。但只要有鲁侯这杆大旗,有土地。有钱帛,还有对未来的许诺,就一定能让更多的人前来报效。
“何况,季氏的私属在这一战里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叔孙州仇被抓去了费邑。现如今,孟氏成了鲁城里最强大的军力,孟氏的公敛阳一心想要光大孟氏,他肯定会生出别的心思来,季氏孟氏若是再度火拼。又哪里还顾得上我?”
阳虎这二十多年的陪臣生涯里,侍奉过三代季氏家主,跟孟氏叔孙氏也打过不少交道,对于三桓及其家臣的德性,他自问再清楚不过。
“这……岂可寄希望于敌人内斗?”
阳虎笑道:“勿忧,我临走时已经将东南门用战车堵死,还付之一炬,鲁人的步卒是追不上吾等的!再者夜色将至,若是匆忙之下不顾一切赶路。马车容易在路上撞毁,还是小心为妙。”
阳虎有无数个理由不能舍弃笨重的钱帛金玉,这都是他未来招兵买马的资本。
他心里筹划着接下来将要去的地方,在鲁国各邑中。属于阳虎之党的就有郓城、灌、阳关、费邑四处,都是险要的关隘或者户口众多的都邑,足以固守大半年。让阳虎有时间思索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反正挟持着国君和叔孙州仇,就等于捏着鲁人的肺腑。同时也是个可以和齐国交换利益的筹码,他知道。那个北方强邻对鲁国西鄙是很有兴趣的。
但究竟要先去哪一处,却是个问题。
“费邑最近,在东面百里外,公山不狃为宰,城高墙厚,粟支三年。灌和阳关是我的直属城邑,兵卒和粮秣存储,至于郓城……”
阳虎总觉得,和赵无恤廪丘最近的郓城现在恐怕凶多吉少了,那竖子所谓迟来的数百兵卒,恐怕就是暗算郓城的后手。
想到赵无恤,阳虎心里想是吃了只苍蝇似的,却也想起了一件事情。他顿时双手一收,八辔猛地抽了一下,驷马吃痛开始奔驰,车上的鲁侯因为惯性都一下坐倒在地,满脸的惊恐。
“阳子,发生了何事?”季寤也吓了一跳,连忙让御者跟上。
“季子,你说的有道理,吾等应该争取早赶上公山不狃,去费邑暂避。我方才之所以那般自信,却是算漏了一个人……”
“谁人?”
阳虎正要回答,却听到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啪踏,啪踏。”
他们仿佛是密集的鼓,敲击着阳虎和季寤的心脏,让他们惊骇莫名。
接着,是斜日照映下,秋收后光秃秃扎满了秸秆的鲁郊田野上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小,忽高忽低。片刻后,黑从一个变成了几个,越来越大,又从几个变成了几十个上下跳动奔腾的黑影。
直到此时,阳虎才看清楚,那竟是两队单骑走马的骑兵,正气势汹汹地追赶过来!
阳虎已经猜到了来敌是谁,对方也发现了他们,两边呈密集的骑阵开始加速,从车队左右靠拢过来,一边各有三四十骑。
剧烈的马蹄声响彻身侧,渐渐成了四面八方都有的噩梦,纵然阳虎奋力抽打驷马,但戎车机动性就是比单骑要差些,轻骑士们很快就追了上来。
右边领头的骑士跑的最快,已经能看清面容:他头戴青铜胄,穿犀甲着狄绔,皮鞮上插着短剑鞘,身前的鞍上放着雕漆骑弓,还挂着柄一丈长的矛。胯下的黑马肌肉健壮饱满,四腿修长,一看就是代北良马,价值千石粟米以上。
少年骑士纵马到了阳虎的侧面十余步外,他目视阳虎,嘴角带笑:“阳子不辞而别,无恤特来相留,还请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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