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的是一辆戎车,御戎年纪轻轻,身后站立着深衣广袖,戴远游冠的君,一名高大的幕面甲士手持旌节。
旌,是用鸟羽毛或牦牛尾装饰的旗,“凡其使也,必以旌节”,一般是聘问他国的使者所持,用于表明身份,来者正是受了君命,即将出使宋国的赵氏君无恤。
在正式出使前,晋宋两国还得进行一番交涉,沿途经过的卫国也得由宋国出面借道,所以一直拖到了今天,在十一月将尽时,才得以上。
渐渐地,车队的全貌已经展现在众人面前,那是长达步的庞大队列,浩浩荡荡余人。扈从在戎车前沿和两侧的,是二十余单骑,骑士们都跨着高头大马,鞍上放着弓箭,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闲杂人等。
之后,是二十多名身披甲胄,背着杨木盾牌的赵氏亲卫。他们拱卫着此次聘问的关键人物。
而那辆位于全队中心,被严加保护的载具,让国人们目瞪口呆。
那是一辆四轮驱动的大车,由驷马拉着。车侧插着的旌旗上是宋国的白底玄鸟纹。车舆做工精致,用料讲究,漆染着红黑两色,绘着夔龙纹,饕餮纹。云雷纹,庄重而美丽。
当车队缓缓经过新绛南门时,边驻足围观者越来越多,比起众人看腻了的两轮戎车,今天这辆四轮车可是稀罕物,许多人纷纷交头接耳。
“天哪,这是何物?国君和六卿出行,也没无法如此气派。”
“老朽记得,四十年前,秦国公缄奔晋时。车队里也有类似的大车……”
“是赵氏君又鼓捣出什么奇巧之物了罢?”
这一刻,新绛南郊的国人唯有赞叹,而一座用来御敌的望楼上,前来目送赵无恤远去的乐符离也咋舌不已。
“好气派,张,你说若是我向赵讨要这样一辆大车,他能给么?”
张孟谈笑而不语。
赵无恤制作这东西时,是知会过他的,当时颇有一些下宫家臣认为制作这样的大车过奢侈,但赵无恤却说了这样一番话。
“积蓄财货的方法有两种。开源和节流。我制麦粉,烧瓷器,推广代田之法,为赵氏获金镒。是为开源;府库溢满,民众小康,的新房盖了一批又一批,我自己的居室却从未翻新,此为节流。”
“既开源又节流,得到了不少钱帛。这些钱帛将用到何处?自然是用在能为赵氏获利的地方。乐大司城被囚,是赵氏的缘故,怎能不表达一下感谢和歉意?宋国乃是晋国盟邦,君上不嫌弃我年少,授予聘问重任,此行代表赵氏,代表晋国,怎能不将出使的队列和仪仗弄得大气一些,让宋人看到之后,也能赞叹一声‘霸国之威仪’!”
“只望君……不,是主君能够平安归来!”张孟谈默默想着,他已经被收为弟,将随他在下宫中熟悉政事,正式成为赵氏的预备家臣。
做出这决定,完全是因为赵无恤这一年里的表现,给了张孟谈对赵氏未来浓浓的期待。
赵无恤想让宋国人见识一下晋国依然是泱泱大国,赵氏依然是赫赫大族,不过,却是新绛的国人们先赞叹开了。
“不曾想,悼公之后,还能再见霸国之威仪!”这是一些老迈的国人在叹息。
“无恤此举效果不错,国人就爱看个热闹,赵氏在新绛的声望又要大涨了。”行驶平稳的四轮马车内,乐祁笑眯眯地说了这么一句。
而挑起厚厚的帛布帘露出一角,观察外面情形的乐灵,则脸色一红,缩回头来嗔怪地说道:“父亲应当称他为泰才对。”
所有人都深感好奇的马车内部,选用靓丽的明黄色,在冬日里显得温馨而舒适。车厢内的空间有两排四榻,间摆着一张固定在车厢内的小案,漆黑的案上摆着一只熏香炉,袅袅升起几缕青烟,正是,还有乐灵为乐祁特制的药香。
“婿如半,老夫自然可以这样称呼。”乐祁心情不错,摸出一卷写了一半的《乐氏史记》,便要翻阅。
乐灵却毫不客气地夺了过来,道:“父亲,行驶颠簸的车上不能看书写字,会伤眼的。”
乐祁捋了捋胡须,嘿然而笑:“若能多写几卷家史,我这对昏花的老眼,何必吝惜?再说,这大车行驶平稳,如履平地,无恤有心矣,为了老夫的身体,也为了让你少受些罪,硬是想办法做出了此物。”
乐灵往日听了这句话,肯定会微微羞涩地低头,心里满满的暖意,但现如今,在这些欢喜之外,却还有复杂的烦恼。
那天在下宫楼阙上,赵无恤与季嬴的对话,乐灵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女绝!如果这句话是君对我说的,那该多好……”
虽然乐灵也曾安慰自己说,这只是弟弟保护姐姐的誓言,单纯的誓言。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字字犹在耳畔,想忘也忘不掉,而且,她还细思恐。
“我一直觉得,赵氏淑女和君的关系亲密,谁料,竟超出了寻常姊弟的程。若是……若是他们日后做出和齐襄公、姜一样的事情来,我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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